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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部分

战争和人-王火-第132部分

小说: 战争和人-王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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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正忙着 在向一个年轻的穿黑布旗袍的女人好像交代什么事情。她自己穿一件蓝布旗袍,旗袍显得有点宽大。见到家霆来了,她看看手上的表,亲热地 招呼着,说:“好!你真准时!坐一下。”她用手指指一只椅子,“我把一些事情处理好马上走!”
家霆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先看看办公桌上玻璃板底下压着的一段用钢笔抄写的文字:
我记得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 瘦的诗人将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蝴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 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
钢笔字写得娟秀挺拔。这段话家霆记得,是鲁迅的散文诗《秋夜》中耐咀嚼的一段。压在玻璃板下,算是作为座右铭的吗?他体味着这段 意味深长的话。起先不知这张办公桌是谁的,但看到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只信封,上面写着杨秋水的名字,他立刻意识到这就是杨阿姨的办公桌 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杨阿姨写的字呢。真想不到她的钢笔字竟这么流利,这么漂亮!一段座右铭又使他似乎加深了对杨秋水的了解。
杨秋水同年轻黑衣女人悄悄在说话。家霆又转眼去看墙上用图钉钉着的一张永安、先施、国货公司等五十几家大小厂商捐助大宗日用品的 大表格,捐助的日用品真不少。抗战初那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精神在这上面仍在表现,家霆感到欣喜。看了一会儿,见杨秋水同年轻 的黑衣女人谈完,黑衣女人走了。杨秋水款款地移步过来。
家霆站起身来,说:“杨阿姨,我是吃过晚饭来的,您恐怕忙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吧?”
杨秋水笑了,点头说:“给你猜中啦!不要紧的!等会顺路买两只面包,带到剧院里啃就行了。”她过来收拾着桌上的一些簿册等物塞进 抽屉,用锁锁上,说:“家霆,告诉你一个你想不到的情况。后天,我要离开‘孤岛’走了!其实,我并不想走,我舍不得离开工作。但怕我 有危险,一定要我走,也只好走。走后,再见面恐怕要不少春秋了。所以我决定抽空陪你看一场话剧。”说着,她微微对家霆一笑,拿起一只 小巧的黑色手提包,说:“走吧!”
听说杨秋水阿姨后天就要离开上海,家霆愣了。怀着一种他未曾公开说出来过的孩子对妈妈的感情,他不但依依不舍,而且觉得失去得太 多了。他怅怅地,觉察到杨秋水阿姨平常似乎是个很少顾念私情的人,就更能体会到今晚陪他看话剧的这种深厚的关切和情谊了。
他理解到:恐吓信和可怕的断手,都是严酷的现实。杨秋水留在上海是非常危险的,赶快离开“孤岛”暂时到外地去避一避,十分必要, 也是惟一应该这么办的方法。可惜,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他心里交汇着留恋、伤别、怅惘的情绪,以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 用两只充满感情的明亮的眼睛凝望着杨秋水阿姨,无限留恋。
杨秋水明白这一点,同家霆走下楼来,仍旧笑着说:“家霆,有点舍不得我走吧?其实不必,我走,应当高高兴兴送我。我们这一代和你 们这一代的人,责任很重,忧患很深。为了抗日救国,要像庄子说的:‘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来吧!”她把家霆当作孩子,在楼梯上搀着 家霆的手,说:“高高兴兴,笑着陪阿姨看一场戏。然后,高高兴兴地互相祝福、分别。”
家霆发现她的心灵深处充溢着一种随时会喷射出来的光和热。
她的手是温暖的。家霆也感染到了她乐观爽朗的豪情壮志。紧握住她的手,他仿佛依稀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许是刚会迈步的时候吧 ,妈妈柳苇也曾经这样搀着他的手,同他一起走过的。
四川路上的店家里,有的已经亮灯了。金灿灿的灯光和嘈杂的车声、人声以及商店播放的收音机里的歌曲声、评弹声、申曲声、广告声混 成一种热烈、吵闹的气氛。他们离南京路很近了,经过一个弄堂口,突然路边走出一个穿米色旗袍的女人,猛地撞了杨秋水一下。
杨秋水一个趔趄,手提包掉在地上了。家霆忙给杨阿姨把手提包拾起来。他奇怪穿米色旗袍的女人为什么这样鲁莽。
那女的随口说了声:“啊,对不起!”也没让人看清她的脸面,就闪身混进人流中去了。
杨秋水也感到蹊跷,从家霆手中接过手提包,回身张望那个女的,说:“真奇怪,这女人怎么这样的?”
正说着,忽然弄堂里窜出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其中一个猛地冲到杨秋水和家霆面前,突然急急转过身来拔出了手枪,“砰!”“砰!”开 枪了!忽然,后边那一个也“砰”地开枪了!
“砰!”“砰!”“砰!”
刺耳的枪声,在喧哗的街声中传来,显得特别尖厉、剧烈,就像汽车轮胎的爆破声,也像一声又一声惊雷。家霆思想毫无准备,有点晕头 转向!突然被刺耳的枪声震撼,看到杨秋水阿姨“哎哟”一声,眼镜跌落在地,颓然地用手捂住腹部,倒了下去。通红的鲜血从她腹部涌淌出 来。一瞬问,滴滴答答,洒满在路边地上。
周围的行人一下子像炸了窝、开了锅,四散纷乱地奔跑。女人的惊叫声,皮鞋的橐橐声响成一团。家霆在杨秋水身边,脑子从惊惶与慌乱 中清醒过来,想马上扑去将杨阿姨抱起来,又一想:不!首先应当抓住凶手!
他满心悲痛与愤恨,瞥见穿西装的两个凶手正在仓皇飞奔,他拔腿不顾一切地勇敢追上去。
两个凶手狡猾狠毒,在人丛中分成两路一左一右钻过人流的缝隙向前逃跑。
家霆用尽浑身的力气,一边追一边高叫:“抓凶手!抓凶手!”“抓强盗!”“抓杀人的汉奸!”……
他无法同时抓两个人,死命盯住右边那个凶手飞步追赶上去。他认清这凶手是先开枪的那个。
天,已经暗将下来了,但商店橱窗和店面中的灯光明亮。灯光照耀,看得出前面逃跑的凶手手中有枪。听到有警笛声使劲地在吹响:“曜 ──曜──”,估计是巡捕来了。
有些行人听到家霆叫喊,要拦阻凶手,凶手竟朝天“砰”地打了一枪,又回过头来朝家霆“砰”地开了一枪。子弹“嘘”地从家霆头上飞 过,前后左右的人丛更乱了。家霆眼里冒火,心里冒烟,不顾一切地拼命继续追赶。
人丛逃散开了,露出了前面人行道和马路边上的一片开阔地带。家霆跑得很快,眼看距离缩短。凶手又打了一枪,但未打中家霆。家霆继 续高叫:“抓住他!抓住他!”……
奔跑着,已到四川路宁波路口的转角处了。有一辆黑色小汽车停放着。家霆声嘶力竭叫喊着、飞跑着,清晰地看到汽车门一开,穿西装的 凶手老鼠似的钻进车去。汽车马达发动,“呜──”一阵风地疾驰而去,险险撞倒了路边一个走路的人。
家霆浑身满脸都是淋漓的汗水,喘着气,欲哭无泪,无处求援。凶手跑了!未能抓到。杨阿姨被枪击后浑身是血,不知怎么了?他心里明 白:伤势一定是十分严重的。先一会儿,他看到了她那痛楚的面容,也听到了她惨痛的呻吟。他急着又飞跑回去,想赶快送她上医院。
枪声早吸引来了一个黑胡子、黄绸缠头的印度巡捕和一个身材魁梧、脸上有黑痣的中国巡捕,刚才的警笛该是他们吹的。逃散的行人现在 又聚拢来围观着刚才枪击处地上的血泊。家霆跑回来钻进人丛,杨秋水已经不在,地上留下的鲜血有一大摊和滴滴答答两小摊。他强忍住心头 的悲痛,噙着眼泪,将先前目击的情况告诉了巡捕。从脸上有黑痣的中国巡捕口中知道:刚才已有热心的行人和一个巡捕,用黄包车将被刺倒 地的杨秋水送到最近的山东路上的仁济医院去了。
印度巡捕用上海话说:“伤的地方不要紧,在肚皮上,人也有知觉,救得活的!”
听他这么说,家霆感到安慰,带着小跑向仁济医院去。天已黑了,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他赶到医院,听说病人已经送进手术间抢救,他马 上借打电话到“职业妇女俱乐部”。幸好,还有人接电话,他将杨秋水被刺的情况谈了。那边说:马上来人!家霆又立刻跑上二楼等候在手术 间门外。他感到浑身骨架都像散了似的,疲劳极了。
哥罗方的药水味,刺激着他的鼻孔。穿白衣戴口罩的医生和护士,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一个白衣护士出来时,家霆泪湿着眼眶上前问她: “请问,伤势严重吗?”
护士先是沉默,看到家霆焦灼和悲痛的样子,终于说:“一共中了三枪!流血过多,弹头已经取出,但严重的是──”
“严重的是什么?”家霆落着泪追问。
“子弹头可能有毒!正在送去化验。”
浑身是汗的家霆,像当头被泼了一盆冰水,挨了一声雷劈。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蚀着他的心,好凶狠毒辣的日寇和汉奸啊!他泪水从眼里簌 簌流下,心里酸痛,几乎忍不住要放声痛哭。他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的跃动,有一面铜锣在头里猛击,脑袋像要炸裂了。他垂下了头, 把脸埋在冷冰冰的手里。
这时,有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来了,都是与“职业妇女俱乐部”有关的人。其中一个,家霆认出就是先一会儿杨秋水向她交代事情的那 个穿黑旗袍的年轻女人。
她认识家霆,关切地走上来,脸色苍白、悲戚,向家霆详细问了情况。家霆叙述时,其他人也走上来听。穿黑旗袍的年轻女人,不断用手 帕拭泪。从其他人的表情上,也看得出他们对杨秋水的感情。
一个戴眼镜穿长衫的中年男人额上静脉鼓胀,眼瞪得大大的,愤怒地在自言自语:“暴力恐怖,毁灭不了正义的斗争!卑鄙的刽子手,对 一个手无寸铁的爱国妇女,竟然伤天害理加以残害!天地不容!”
又一个多小时后,手术先完,化验结果也出来了,子弹头确实有毒!
杨秋水从手术间里被护士推出来时,家霆同大家一起围上去看望。杨秋水全身罩着雪白的被单,她那白得素净的面容现在变得惨白,少了 光泽的眼眶发黑,衬得两只近视的眼睛深凹憔悴。她的眼镜没有了,体力衰竭。上了麻药,像沉睡着,又像已经长眠,紧闭双眼,默默无言。
家霆实在忍不住,哭出了声。他感觉得到杨秋水阿姨内心的钢铁意志,非常想扑上去拥抱她。但护士要大家冷静,不要刺激伤者,将杨秋 水送进病房里去了。
这一夜,天气炎热。家霆没有回仁安里,他与“职业妇女俱乐部”里的两个女职员一同在仁济医院里守夜。
快到黎明的时候,杨秋水恢复了知觉,勉强睁开眼来,对着家霆和大家看了一眼,见大家都很悲伤,她竟不同寻常地笑了一笑,力竭地说 :“不要……为我悲伤,我是……随时……准备着……牺牲的……”转眼她又昏迷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后,她无声地离开了人间。咽气前,她 看着家霆,像想留下几句话似的,但嘴唇颤颤动了几动,来不及说出什么话来就去世了。
家霆扑在杨秋水阿姨的遗体旁,大哭了一场。他感到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一个母亲。
早晨,家霆像大病了一场,疲乏到极点地回到仁安里方家,打算到三楼房间里拿了课本去上课。不巧,迎面在后门口碰到手拿一把折扇穿 白西装去洋行上班的大舅方雨荪。
方雨荪叫住了他,用两只古怪冷酷的眼睛瞅着他,说:“你昨晚怎么没回家睡觉?在哪里过夜的?”
家霆一时觉得说不清,顺口答:“在同学家!”
方雨荪鼻子里哼了一声:“年纪不大,不要在外面瞎胡调!”
家霆气得耳朵也红了,顶嘴说:“我才不会呢!”
方雨荪凶恶地瞪他一眼,大声说:“不要嘴硬!我是过来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我一看就清楚!”
家霆本想回他一句:“你好好管管你那个专门在外边捧坤伶的戏迷儿子去吧!”话到嘴边吞下去了,何必呢?有什么用呢?他不做声,心 里明白:在方家住着,无风也会起浪的,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只是,在哀悼杨秋水阿姨的心情中,遇到方雨荪,又使他想起了大舅妈“小翠红”。大舅妈“小翠红”痛苦而毫无意义的“生”,何如杨 秋水阿姨激昂而勇敢的“死”呢?同一时代,同一地点,同样的两个女人,可是境遇、遭逢、道路……多么不一样啊!
杨秋水壮烈牺牲后,家霆一直在同悲伤搏斗。
按照约定,星期六傍晚,家霆陪舅舅柳忠华到“白拉拉卡”等待欧阳素心;会见时,柳忠华脸上露出异常悲戚的神态,对他说:“后天上午 ,你杨阿姨下葬,我不能去参加了!你下午放学后去时,代我诚诚恳恳鞠三个躬吧!”
家霆不禁说:“杨阿姨下葬,舅舅,您是应该去的!”
“是呀,家霆!”柳忠华的眼神和脸色刹那间都变了,深情地说,“我应该告诉你,你杨阿姨也就是你舅母!她是我的妻子!”
“什么?”家霆耳朵里轰了一声,木头一样地愣着两只眼望着舅舅。舅舅双眼红了。啊!舅舅!啊!舅妈!真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呀!
舅舅柳忠华说:“……可是,我不能去!我不能让敌人发现我同她之间的关系。你舅妈的熟人里出了叛徒。据我所知,下葬时,特工总部 是有人窥伺监视的。”
家霆默默点头,心上,像刮起了一场呼啸咆哮的暴风雨。
后来,欧阳素心冉冉地来了,同柳忠华谈得很融洽。她答应在下礼拜,当她父亲欧阳筱月从南京回来时,打电话同柳忠华约定时间,陪同 柳忠华见欧阳筱月。
吃完罗宋大菜,柳忠华走后,家霆同欧阳素心在霞飞路上徜徉。漫步时,家霆将杨秋水阿姨被暗杀的事告诉了欧阳素心,只是一些他认为 不宜说的话都没有说,包括杨秋水就是舅母这样一些事。他约欧阳素心后天参加杨秋水阿姨的葬礼,欧阳素心立刻同意了。
杨秋水阿姨被葬在沪西一所公墓里的那天,下着毛毛细雨。下葬的事都是由“职业妇女俱乐部”的人办的。
公墓里,尽是一个个墓碑,满目荒凉,杂草丛生。偌大的墓地里,死气沉沉,墓园的围墙刷上了白石灰,给人一种幽静安宁的感觉。
家霆和欧阳素心带着一束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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