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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部分

战争和人-王火-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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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药似的在一定的热度下要爆炸了。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想得很多,也很杂乱。忽然,一片忧国忧民之心充塞胸臆。他想:离开沦陷区后,一心指望参加轰轰烈烈热火朝天的抗战,一心指望看到 一片光明灿烂充满欢乐的景象,何曾想到完全是失望。这样的政府领导抗战怎么能够迅速取得胜利?即使抗日胜利了,腐败黑暗到这样又怎么 办?它能救中国吗?它能使中国富强吗?它能使中国人幸福吗?
想到这些,他更痛苦了。
终于,他觉得决不能听任特务暗害或者虐待。想来想去,决心唬一唬这些特务了。此时此地也只有唬一唬他们是惟一的方法了。其实,刚 刚关进来之前就该用这办法的。但现在也还不迟。爸爸到底是有地位的人,现在只有抬出爸爸来解救我了。
家霆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牢房的木栅栏前大声对着管牢房的一个当兵的叫嚷:“喂!过来!叫你们的稽查处长来!对他说,我找他!”
当兵的走过来,朝他瞪眼,吼他说:“滚你妈的!乖乖坐一边去!”他以为家霆开玩笑。
家霆狠狠瞅着他,说:“你知道少爷我是谁?你知道我父亲是谁?你们乱抓人,把我抓来了!我要找蒋长官和汤长官跟你们算账!你快给 我通知你们稽查处长来。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当兵的挺着胸膛,立得笔直,半信半疑,见家霆那股认真劲儿,想了一想,忽然转身带着小跑走了。
一会儿,先前抓家霆来的镶金牙的高个儿来了。家霆一拳打得他不轻。他头上贴着块纱布,此刻仍旧弹眼竖眉地对着家霆怒气未消,龇牙 吼着说:“怎么?企进了大牢还要蹦蹦跳跳?小心老子剥了你的皮!”
家霆鄙视地瞪他一眼,说:“我得跟你直说,你抓了我要是再不放,过一会准有人来找你们!实话告诉你吧!我父亲是中央要人,他跟汤 长官是至交,我们来洛阳是要找蒋长官派汽车送我们去重庆的。你要是放了我,刚才算是闹了一场误会。要是不放,等着吧!看是你治了我还 是我治了你!”
他一番话,搀了许多水,听来却不像假的。高个儿特务有点傻眼,转转眼珠,咂咂嘴,觉出滋味来了。不信吧,怕出事;信吧,怕上当。 上下打量着家霆,见年轻人的相貌、风度、服装都像是那么一回事,拿不定主意,掏出香烟来抽。冷冰冰像根旗杆似的挺立在那里。
家霆趁热打铁,说:“怎么样?你想栽赃害我,可办不到!你把我的金饰还我,马上放我,就不计较。刚才的事一笔勾销。因为我也打了 你。要是再把我关在这里受罪,绝不饶你。”
高个儿心里吊桶七上八下,闷闷抽烟,仍不做声。
家霆干脆说:“怎么?不信?那好办,你陪着我,我打个电话到一战区长官部去找我蒋伯伯!我告诉他我跟我爸爸来了,我给抓到稽查处 大牢里来了,你看看他怎么办吧!”
家霆心里确实想好了,如果准许他打电话,就一定这么办,找蒋鼎文,自我介绍一下爸爸,告这特务一状。事出无奈,只能这么办。他估 计,真的打了这个电话,蒋鼎文绝不会站在小特务一边,一定会让稽查处释放我的。
他话说得真,高个儿特务不能不信,还是犹豫不决,硬着嘴龇着金牙说:“也许,你是这么一回事儿!可是,你买卖黑市黄金,又有政治 嫌疑……”他是想找借口卸罪,在胡乱编造罪行了。
家霆冷笑:“栽赃陷害!我可不怕!”他追逼高个儿说:“你放不放?”
高个儿仍没拿定主意,却没料到,脚步声响,踢踢踏踏,有几个人来了。家霆转脸张望,只见当头走的是个黑黄脸皮的军人,后边跟着的 是舅舅柳忠华。柳忠华身后,又跟着几个稽查处的军人。一看模样,就知是为什么事来的。
家霆喜悦地高叫:“我在这儿!”
镶金牙的高个儿特务试出滋味来了,惶恐不安,像矮了一截,鬼影似的缩到一边去了。
柳忠华过来了,挺有架势地说:“快把人放了吧!”又对家霆说:“我到一战区司令长官部找蒋长官,他不在,遇到厉筱侯秘书长,他给 这里打了电话。”
牢门开锁了,家霆手中的手铐也取掉了。家霆浑身舒畅,高个儿特务悄悄溜掉了。家霆想:唉,在这种黑暗的世道里,幸亏还有点特权能 解决问题。不然,又怎么办?但又想:可是这种特权值得骄傲还是值得惭愧呢?看到同牢房关着的三个年轻人都仍戴着手铐蹲坐在潮湿的稻草 上,他心里的舒畅顿时又变成了沉重。
黑黄脸皮的中年军人未开口先笑地向家霆表示歉意,说:“啊哈,委屈了!委屈了!事先,也不知道。多包涵吧!”
家霆向柳忠华说:“锁片和手镯都给他们拿去了!”
柳忠华说:“已经交给我了。”他同黑黄脸皮的军人握手,对家霆说:“走吧!我们走!”
两人心里一样,都觉得稽查处像个肮脏有血腥味的炼狱,要赶快离开。走出有卫兵站岗的稽查处大门,满头大汗地走在阳光下,柳忠华将 停在门首的自行车开了锁推着说:“家霆,上车,我带着你,边骑边说。”又问:“伤不重吧?”
家霆说伤不重。时间不早,两人怕童霜威着急,骑车从原路匆匆赶回彭婆镇。
家霆兴奋地问:“舅舅,您怎么会突然来到的呢?”
柳忠华被太阳晒得红黑的脸上有忧郁的影子,像是遏制住烦躁地说:“我去找两个熟人,结果,才知都早被逮捕了。时间还早,我决心找 你,找到银楼店,听说你出了事。我很着急,想:只有抬出你爸爸来解决问题了。我觉得去找稽查处未必有用,决定干脆找第一战区长官部。 虽知你爸爸同蒋鼎文不熟,但顾不得了,假定是你爸爸的秘书,我去说是找蒋鼎文,蒋不在,去西安了,我就找他的秘书长厉筱侯①。厉是蒋 鼎文的智囊。听说蒋鼎文与汤恩伯在河南唱对台戏,都怕有地位的人说他们的坏话,都拼命在礼贤下士、扩大影响。这种小事找他,当然一个 电话就解决了问题。厉筱侯还说明天要派汽车到彭婆镇接你爸爸和我们到洛阳并送我们上火车去西安。我也推辞不得。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事情就是这样。”
①厉筱侯:当时,蒋鼎文的秘书长姓李。这是小说,故未用真姓。
家霆恍然大悟,说:“可是金子没卖掉怎么办呢?”
柳忠华轻捷地骑着车绕避过迎面来的一些灾民,说:“好办。明天托厉筱侯派人去卖掉就行了!何必非要在这里自己去卖呢!”他问:“ 你左边脸上都肿了,给打得不轻呢,疼吗?”
家霆那双眼睛的两道阴影中,浮现出一种似乎是在想着一些很不使他愉快的往事,说:“都是些皮上的硬伤,我经受得住。是两个特务, 要是一对一,我准打得他趴下求饶。”
柳忠华笑笑,说:“匹夫之勇!”
家霆只好也苦笑,叹口长气。他觉得抗战以来,遭遇奇特,见闻很多,这场战争在潜移默化地处处给自己启示和思考,说:“是呀,靠自 己一个人我确实感到无能为力。我独自离开了那个可怕的监狱,可是恐怕还有不少无辜的好人还关在里边。因为关的是我,所以放了。如果我 没有这样一个爸爸呢?不也仍关在里面吗?真是暗无天日啊!”他不能不又想到和他同关在一个牢房里的三个青年。他将三个青年的情况告诉 了柳忠华。
柳忠华语调沉重地说:“你能想到这点,这次牢就算没有白坐了!”他明白,中国正在抗战,战争给人种种考验。这场战争使有些人的灵 魂破裂,也会使有些人在战争中分化、聚合,为国家民族前途奋斗。人的灵魂中的某些东西会毁灭,但某些东西也会萌发、再创造。从这点来 说,战争──这个人类互相残杀的怪物,却成了一种催化剂。
只听家霆热情、激动、坦率地又说:“还不仅仅想到这一点呢!我在牢里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是这个国家和这个政府,越想越痛苦。”
柳忠华很注意地听着,放慢了车速,拭着汗说:“你是怎么想的?”
公路上日光强烈,路侧依然同他俩去时一样,经常看到逃荒要饭的难民拖老带小蹒跚地走着,满目凄凉。
家霆真挚、严肃地说:“唉,我想:这样的政府领导抗战怎么能够取得胜利?我又想,即使将来抗日就算是胜利了,这样的一个腐败黑暗 的政府它能救中国吗?它能使中国人富强幸福吗?中国应当向何处去呢?”
柳忠华骑着车,从家霆的语气里能想象得到他的表情,喝彩地说:“家霆,这场战争暴露了种种社会政治和经济生活上的问题。你越来越 清醒越来越有思想了!你的问题想得好,想得深刻!你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有?”
家霆直率地说:“当然回答了!我的答案是它不能!”
“那怎么办呢?”
“我还没有想好!”家霆坦率地答,“您说呢?”
柳忠华骑着车回头看看家霆,见家霆的脸上稚气和秀气少了不少,现在经过一路上的风吹日晒以及艰难遭遇,脸上变得坚强有力了。他朝 前看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你就继续从生活中去寻找答案,再去想!想想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人生?想想谁能救中国?怎样才能救中国?通 过自己亲身经历和大脑想过的事,每每比人家告诉你的要印象深刻而且正确得多!”
晚霞火烧似的红得耀眼,朵朵的云都像是在炽热地燃烧。他们俩轮流骑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彭婆镇。
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的司令部设在洛阳西工第九营房。蒋鼎文的秘书长厉筱侯是个很会替蒋鼎文交际应酬的智囊。第二天上午,果然派 了一辆小汽车到彭婆镇来接童霜威父子和柳忠华一起去洛阳,并且给安排在专员公署里摆设讲究、挂着雪白圆顶朱罗纱蚊帐的上房中住宿。来 接童霜威一行的是一个方脸的很注重仪表的邢副官,浙江人,恭恭敬敬,讲究礼貌。
刚住定,厉筱侯亲自看望童霜威来了。
童霜威由柳忠华和家霆陪同一起见了厉筱侯。他听说过厉筱侯这个人,知道是蒋鼎文的亲信,参与蒋的机密,蒋鼎文有事都喜欢找他商量 。现在见面,寒暄既罢,见厉筱侯穿了白绸长衫,虽有点官僚模样,但长得面目清癯,讲话又轻又慢,待人温和,未言先笑,倒颇感到亲切。 向他道谢了释放家霆和派车接来此处的事,厉筱侯却一再致歉,说是事前未能知道,很失礼,很对不起,并说午问要设宴给童霜威接风洗尘。 接着,同童霜威闲谈起来,问童霜威有什么要求。
童霜威讲述了自己从上海脱险要去重庆的情况,说是希望今晚就能启程西去。
厉筱侯介绍情况说:“陇海路由洛阳到郑州的东段,路轨早拆掉了。西段的情况是由洛阳可以安排坐火车到灵宝,时间是一整夜。但距灵 宝一里的大铁桥被日军打了两千多发炮弹早轰毁炸断了,火车不能通行。由灵宝到常家湾有三十里路要徒步走路。常家湾有装运煤炭和铁路器 材的列车,冒着敌人炮火闯过潼关。太危险,人不能搭乘。所以到常家湾可以骑牲口经阌底镇、潼关到华阴。由华阴就可以上火车经西安到宝 鸡,然后由宝鸡入川。”他客气地说:“可以派个副官陪送到华阴,请放心。但既已来了,应当休息几天再上路,何必如此匆匆?”
童霜威谢了他,两人又摆谈起来。
厉筱侯问起到河南的观感。童霜威直言不讳地说:“河南灾情太重!令人目不忍睹,但还照纳粮课,军纪又坏,怎么得了?”
想不到厉筱侯揉着脸口气轻慢,不断点头,说:“啸天兄看得极准,说得极是。汤恩伯治军无法度,军纪废弛。河南的事,蒋铭三①长官 以大局为重,总是相忍为国,但完全无用!召集会议,汤不来参加;打电话去,汤也不接。确实很不像话!”
①蒋铭三:蒋鼎文,字铭三。
童霜威在界首时,听褚之班说过蒋鼎文与汤恩伯不和的事,没想到情况比自己估计的严重得多。从厉筱侯的话里,就已听出蒋、汤二人确 实已经闹到了不能见面的程度了,心想:这样还怎么抗日?不由叹了一口气,说:“是呀!听说老百姓有的讲:‘不愿日本人来烧杀,也不愿 汤恩伯的军队来驻扎!’实在令人痛心。”
厉筱侯摇着折扇,点头说:“汤恩伯的部下,借口防谍,凡所驻扎的村庄,妇孺老弱可以留下,成年男子一律迫令离村往别处寄宿。村中 粮食、牲口及细软也不许外运。壮年男的既去,妇女、财产就一任驻军支配了!所以民怨沸腾。而汤恩伯恣戾骄横,眼睛长在额头上。谁向委 座告他都无用!铭三长官要辞职,委座又不准。于是,一切只能维持现状。”
童霜威明知蒋鼎文也不是好货,但更明白最高当局一贯作风就是鼓励他的部下将帅不和,便于分化控制。觉得厉筱侯讲的话纯粹是偏袒蒋 鼎文攻击汤恩伯,目的在于希望我到重庆后,给蒋说好话,给汤说坏话。暗想:我才不想介入你们的老虎打架哩!心里却着实担心河南的大局 与灾情,不禁忧虑地说:“唉,别的办不到,河南灾民嗷嗷待哺,赈济事业总该是要办的。不然,死亡人数必然要与日俱增。就怕日寇趁机进 攻,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厉筱侯点头笑着说:“啸天兄说得中肯。省政府的报灾电早已拍到中央,可是中央认为是谎报滥调,严令河南的征实不得缓免。现在终于 派来了查灾大员。查灾大员有一个同蒋长官私交颇好,他同啸天兄你也是老熟人。今天中午,正拟设宴给啸天兄和他一同接风,大家也好叙谈 叙谈。”
童霜威听了心里先是难过,想:赤地千里,哀鸿遍野,人已饿死这么多,现在才派人来查灾,这真是急惊风碰到慢郎中了!又听说查灾大 员是老熟人,不禁问:“是谁呀?”
厉筱侯说:“毕鼎山毕委员呀!”
童霜威心里一怔,立刻不悦,心想:天下如此大,可又如此小!眼前顿时出现了毕鼎山那拔顶的脑袋,脸上疙疙瘩瘩的粉刺,嘴里叼着烟 斗,一口湖北口音……想:真是冤家路窄呀!谁料想今天会在此地与他相逢呢?战前在南京中惩会时的许多往事立刻都呈现在眼前,当时从中 惩会和司法行政部被排挤出来,都同这个脸上带笑工于心计的C.C.干将分不开的呀!这个毕鼎山,正经的事办得拖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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