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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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麻烦多!不但屁用没有,听说状子由冯玉祥转给了军政部,还认认真真附了。一封信,结果呢?军政部将状子 转来转去转到渝江师管区来了。李参谋长把我叫去,大发雷霆,拍桌子狠狠熊了一顿,说我'吃里扒外'、'多管闲事',问我冯玉祥来是不是也 告了渝江师管区的状?我说没有。后来才知道那伤兵医院院长程福同跟我们师管区司令常有来往。结果,哼!现在是送我上前线!”
外面,是个阴晦的口子,天空低沉。如果在旷野处看,天空很可能像要一直压到地面似的那么令人窒息吧?忘了谁说过的:“太阳普照全 世界,但不是到处都有太阳的,更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太阳的。”这话太对了!家霆此刻的感情很特别,多么希望这阴沉、晦暗的天空忽然能有阳 光透过云层普照大地啊!但是,从吕大鹏撕去了桑皮纸的格子木窗洞眼里望出去,只使他想起了在稽查所被拘留时的铁栏杆窗户的情景。从那窗 户里看出去,只能看到阴郁的被分割成一条条的,块天空。他始终有一种受人欺压了的恼怒。此刻,忽然脸上热辣辣的,像是被人猛力掴了好 多巴掌,想反掴却无从下手。他心灵上掠过一丝哀伤,喉咙口泛起一阵苦涩和酸辛。
吕营长可能在发着烧,也可能是激动,两腮泛红,眼光对生活是冷漠、暗淡的,说:“天地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归宿!”他搔搔头长叹 一声,“不管后方、前线,都是漂泊,都是远离,都是走向未知〃虚无地像是结束了自己的话,也像是给自己的未来下了一个悲观的结论。
打听徐望北的事还是要拜托吕营长,家霆就把来意讲了,说:“我希望你病好后,给我打听一下,最好能同他见到面,约定个时问,让他 定个地点同我见一次面。”
吕大鹏爽直地问:“看来你很着急,找他什么事?”
家霆为难了,说:“这我现在就不告诉你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吕大鹏是个讲义气的人,说:“我明白,准是你学校里闹风潮那些事, 是不?好吧,我马上就去给你办,尽快给你回音。办了,我马上去你家通知你。”说着,不顾家霆劝阻,竟就起床,整整衬衫,加上件军装上 衣,戴上军帽,捧起药碗,将一碗药〃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
吕营长有病,家霆当然不肯要他马上去。他却热心地说:“走吧,走吧,一同走!你回去,我去找他,找到找不到都来给你回音。”两人一 同走出营部。临别时,吕营长又好心好意地劝家霆,还是怂恿父亲把家搬往重庆,说:“这种小县城,坏事传千里。你在这里是抬不起头的。 换个地方去闯吧!从头来起,混个大学毕业,将来让他们看看。”说完,拔腿朝县党部方向去了。
一周多来的事,都使童家霆有一种陷入梦境之中的感觉,心上五味混杂。对历史的玄机、生活的深奥,觉得多少又明白了一些。身处夏季 ,却有严冬的感觉。回到家里,进了书房,见童霜威正在给人家求字的人写对子。见家霆来了,他放下手中的大笔,说:“去哪里了?”
家霆把看望吕大鹏的事说了,未提托吕营长找徐望北的事。接着把吕营长提的建议说了。
童霜威听了,沉吟着在书房里踱方步,思索着,过了一会儿,说:“唉,我再慎重考虑考虑吧。他的意见是对的。为了你,应当走!再说, 重庆究竟是陪都,比住在这小县里不一样。现在,日机想轰炸似乎也力不从心了。只是,要走,也有一些实际问题要解决。比如住处,比如你 的上学问题。事情未安排好之前,不宜声张。”
家霆点头说:“爸爸说得对。是不是我能先去一趟重庆?找找冯村舅舅,让他帮着想想办法。我也想去重庆稽查所大牢看望一下窦平和靳 小翰,也不枉相交一场。”
童霜威看着儿子诚挚的面容,听着儿子发自肺腑的声音,心里有的是寄居一隅的窘迫和无所着落的悲凉,说:“唉,你的心意我明白。可 是,你不能再惹事了!稽查处那种地方少沾为好!”
家霆央求:“爸爸答应我这一次吧!您给我托托熟人,我只是想见他们一次,看看他们怎么了?送点吃的和零用钱给他俩。他们无辜,只是 不像我有您这样一个有地位的爸爸。而且,也许,这就是同他俩最后一面了。如果不这样做,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童霜威心软了,点头说:“唉,我总是依着你、依着你,不知会把你纵容成什么样。以后,你可不能再交华盖运了,自己处处得谨慎小心 些。你去,带我的名片,我再给你写一封信给杜月笙的秘书胡叙五,让他找稽查处的人让你探监看望。这点小事我看胡叙五是办得通的。”
家霆点头应允,不由自主地深深嘘了一口气,似是想把胸中郁闷全吐出来。
童霜威从书架上拿下《历代刑法论》的厚厚一大叠原稿,感慨地说:“我这部书也快写好了,只剩下一点点了,我赶一赶,把它结束了, 再写个序就完成了。你在重庆时,为我带去给冯村,交给他出版。这部书命运多舛,从战前写到今天,拖的时间够长了,应当杀青了!也算是我 在江津赋闲的一点成就,做个纪念吧。”又说:“还机你到重庆,找到冯村,要他给找找房子,住处小些不要紧,只要地段好些,进出方便, 价钱不太贵,房屋不要太蹩脚就可以。我们去,最重要的是这一条。去不去,首先也决定在这一条。”
家霆应诺了,走上前去,翻阅着爸爸《历代刑法论》的手稿。开头战前写的那部分,纸质已经发黄。看到那一笔老练、工整的毛笔小楷, 家霆能体会到爸爸为这部书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和工夫。家霆看得出爸爸去重庆的主意大致是定了,心里满意,说:“我去重庆,也想寻找一下 欧阳。”
童霜威不禁叹了一口气,说:“是呀,是该寻找。这孩子,我总悬念她。人海茫茫,她会到哪儿去了呢?唉!”说着,心里难过起来,“ 上次给杜月笙写了信,托他转托戴笠,说是正在查找,如石沉大海,没有答复。给叶秋萍写了信,却说不知下落,无法查找。你去,又怎能找 到她呢?”
家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潮被搅动了,一种淡淡的哀愁侵袭着他的心。
后来,两人闲聊起来。谈起物价飞涨,粮价最近每石米上涨一百四十元至一百六十元。童霜威又谈起盟国自卡萨布兰卡港会议后,制订了 先解决德意、后解决日本的战略计划,说:“事实上,中国在这场反法西斯战争中,历时最长,损失最大,独自拖住日本这么多侵略军,可是 西方盟国一直抱着一种轻视中国轻视东方的偏见,确实令人气恼。”又谈到庞炳勋①叛国投敌;谈到用美械装备的大军已调去准备闪击延安, 日前重庆《新华日报》刊登了朱德致蒋介石呼吁团结、避免内战的电文。……这些消息,有些是《江津日报》的编辑来说的,有的是童霜威从 邓六爷处听说的。总之,时局使人烦恼。童霜威拿起桌上的半包香烟,抽出一支,擦亮了火柴,两股青烟从鼻孔里冒出来。
家霆突然发现:爸爸又吸烟了!战前爸爸偶尔吸烟,在〃孤岛〃上海时,是见他吸过烟的。来大后方后,在外边应酬,有时吸一支半支,在家 里却未见他再吸烟了。可是,现在又见他在家里吸烟了。
①庞炳勋:国民党中监委、河北省政府主席、冀察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
是儿子被捕使他痛苦和焦灼造成的?还是阢陧的时局使他烦恼和忧虑造成的?啊!可能都有呢。啊,爸爸又抽烟了!又抽烟了!
后来,吃中饭时,吕营长来了,请吕营长一同吃饭,他坚决不肯。家霆请他到自己卧室里谈。
吕营长说:“我去了,徐望北因为母亲生病,回了一次家,他家在重庆江北,刚刚回来。我去时,
他外出了,人家问我找他什么事,我胡扯了一通,说我有个远房表亲也叫徐望北,不知是不是他,特地来见见面的。等了好一会儿,徐望 北回来了。这人不会笑,我跟他两人轻轻谈了一会儿,我说是你叫我找他的,他板着脸摇头,说'我不认识'!”
“不认识?”家霆几乎要叫起来。
“是呀,他说根本不认识你!后来,又说:'晦,这个学生我知道,不过我同他并无交往。”'
家霆气得脸色也变了,心想:是他怕事,还是不信任我?抑是不喜欢我用这种方式同他接触?
吕营长撇着嘴摇头:“我对他说,童家霆是我的小老弟,他想同你见见面。他马上说:'见面干什么?没有必要嘛!再说,我不愿同这种学 生交往!'见他态度恶劣,我知道你想见他是不行的了,就回来了。”
家霆思索着说:“好吧,算了!”心里想:徐望北在严峻的形势面前,这样做是对的。徐望北说:“见面干什么,没有必要嘛!”又说: “我不愿同这种学生交往!”话讲得很明白了,当然不能勉强。
吕营长见家霆的脸色不好,热心地说:“你找他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有事我替你办行不行?”
家霆摇头,说:“没有什么重要事,只不过是想向他了解一下学校的情况。他既然认为没有必要,就算了!”
吕大鹏说完话,急着要回去躺躺。家霆见他满头大汗,脸仍发红,知道他可能还发着烧,歉意地送他出门,陪他走到路口才回来。同徐望 北的联系如此失望,家霆去重庆的心更切了。盼着能赶快去办一些应办和想办的事,好重新开始安排自己的生活。
异常闷热的暑天里,当江津到重庆的班轮到达朝天门码头时,正是烈日高晒的下午两点半钟。
童家霆下船以后,提着一只装着爸爸手稿和随身用物的小箱子,又独自走在喧嚣、纷繁的重庆地面上了。
这里,同九个多月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密密麻麻的夹杂着挑筐背篓的农夫的人群,在狭窄的石阶上上下来往,仍旧是脏乱无序垃 圾满地,仍旧是重浊的轮机闹音和船上汽笛的长鸣在震响,仍旧是破旧的房舍麇集。
旧地重来,家霆忍不住想起了欧日素心。去年秋天的那个夜晚,在这附近看到天上亮灿灿的孔明灯,又在雾中听到口琴声。重见欧阳的往 事好像发生在昨天。他心里发酸,忍不住侧脸向朝天门下另一面的江边望了又望。
那夜,欧阳一双情意深切的眼睛凝望着他,伤心哽咽地说:“……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了!”
可是,她后来突然走了,像一片浮云,无处寻觅到她的踪影。啊,走到都邮街广场的〃精神堡垒〃附近来了。七丈七尺高涂成灰黑色的〃精神 堡垒〃矗在眼前,这里是重庆最繁华的街市,国货公司、华华公司、西大公司、邮电局、冠生园、中华书局都在街口,仍旧别来无恙。
终于,怀着心要跳出来的激情,童家霆来到了熟悉的〃渝光书店”。一书店的店招改成于右任亲笔题写的了,那〃渝光书店〃四个字写得龙飞 凤舞、神采奕奕。家霆走进去,迎门的一张大书台上陈列着各种新书供人随意翻阅,有些顾客正在架上挑书。他见到了脸色黝黑的冯村。
“啊呀!家霆,你怎么来了?”冯村仍旧没有改掉他用手拢拢头发的习惯,说:“走走走,上楼去坐!上楼去坐!”他对柜台里的一个中年 人打了个招呼:“老甘,你照顾一下。”就带家霆走上楼去。这问熟悉的小楼,开着窗,能闻到煤臭,那盏到了晚问半明不灭的电灯上灰尘积 得很厚。这楼上,现在布置得像一间简易的会客室兼办公室了。家霆放下箱子,冯村忙着从热水瓶里往脸盆中倒热水,又对上一些凉水,将墙 上挂着的一条干净毛巾递给家霆,说:“看你满头大汗,赶快先洗一洗。”
家霆感到亲切,急急忙忙将自己近来的遭遇和来重庆的打算全部讲了,并且立刻开了皮箱,将爸爸用一块包袱包着的一大厚叠《历代刑法 论》的原稿递到冯村手上。
冯村两只好思索的眼睛闪着光,听了家霆的讲述,脸上平静,看得出他是在动脑筋。将童霜威的《历代刑法论》原稿翻阅了一下,点头说 :“前不久,中央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负责人潘公展宣布:必须遵照《中国之命运》精神从事写作,听说正准备查封大批进步图书,又公布了 一个'非常时期报社、通讯社、杂志社登记管制暂行办法'。看来,对出版社和书店也要加强控制。但秘书长这本书是写历史的,是学术性的, 虽然也论了政,有些地方有他的抨击和见解,估计不会有什么大风险的。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让书出版。”说着,站起身来,去一张办公桌 旁开一只小保险箱。冯村珍贵地将手稿放进保险箱,又锁起来,才在对面的椅上又坐下来,叹口气说:“抗日阵线内部国民党大搞磨擦,正面 战场作战消极,共产党的敌后作战得不到援助,闹风潮不问原因扣上一顶红帽子就能镇压。听说前两天教育部在开会。会议内容是加强各校训 导员的设置,配合军事教官和党团活动(家霆又突然想起了蓝教官和邢斌、林震魁),严密控制学生的思想和行动。这一切,都对你们不利,对 邵化、鲁冬寒等有利。”
“太黑暗了!我们闹风潮遭到镇压完全冤枉!”家霆愤愤地说。一缕午后的斜阳洒落在窗前的椅子上,将家霆的脸照得发光。
“冤枉同大独裁者才无关呢!”冯村苦笑笑,“去年年底,反法西斯希特勒的影片《大独裁者》,卓别林主演的,在重庆上演。许多看过 的人都说:'真像真像!'像什么?像大独裁者嘛!唉,那片子居然一度被禁,后来厄于国外舆论才勉强放映的。自己不是大独裁者,像阿Q怕人说 '秃'说'亮',心虚干什么呢?”
家霆感到冯村舅舅同去年夏秋之交在重庆见面时,起了极大的变化。那时,他似乎谨小慎微,话少,而且不说激烈的话。现在,却说得这 么有烟火气,什么原因?憋不住了嘛!就像我不也是一样吗?当我那天面对邵化的专横挺身而出支持窦平提出罢课,不也就是憋不住才这么做的 吗?唉,家霆拉回思绪,说:“冯村舅舅,你看,爸爸带我搬到重庆来住好不好?”
冯村点点头,说:“可以!”他不说〃好”,却说〃可以”,这就是说〃来也行,不来也行〃嘛。
“怎么呢?”家霆问。
“你是反正不宜在江津住下去了。”冯村说,“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