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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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意。他气色神态很好,是一种政治上得意的样子。童霜威坐定, 他递过桌上的三五牌香烟筒来,说:“吸一支吧。”
童霜威无可无不可地抽出一支烟来,让叶秋萍给他擦火柴点上了,说:“秋萍兄,哪天到的?”
叶秋萍也点火吸烟,脸上阴阳怪气,说:“好几天了!我从汉口来的。来之前,见到过不少熟人,像于胡子、居觉生①、乐锦涛他们都问 候你,还有毕鼎山也问你好!”
①居觉生:居正,字觉生。
童霜威生气地想:你们只是问问好就算了?信却不复!提起毕鼎山,童霜威心里恼恨,想:这个王八蛋!……只听叶秋萍又说:“还有一 个人,我偶然见到,你可能想不到吧,他也问你好。”
童霜威说:“谁呀?”
叶秋萍露牙一笑,喷着烟说:“管仲辉,我们的老邻居!他也到了汉口!我早明白:这种人叫他守南京,他是绝不会与城共存亡的。不过 ,这次是蒋总裁下的撤退命令。他名正言顺跟着唐生智他们早早就丢下军队、百姓撤退了,谁也奈何不得他。”
“他在干什么呢?”童霜威吸着香烟问。
“他能干什么?整天在汉口打打麻将跑跑跳舞厅,倒也忙得很。听说何应钦现在对他也并不好。”
“何敬之现在怎么样?”
叶秋萍鄙夷地笑笑:“他既在黄埔系里还有相当潜力,不用他对国内外影响也不好,自然还是让他当军政部长,但他是不敢乱用一个校级 以上的人的。他谨慎避嫌,无微不至,总裁喜欢的是陈辞修!”
童霜威不由自主地叹口气,转过话题说:“南京给日本人屠杀得太惨了啊!”
叶秋萍点头,说:“听说我们潇湘路的房子倒还没有损坏。唉,不在战争中不知道和平的可贵。我们做邻居的阶段,白下城①的日子可真 是令人怀念啊!”说这话时,他颇有感慨。
①白下城:南京又名白下。
童霜威感到这个铁石心肠、铁石手腕的人竟充满了丰富的叙旧情谊,不禁也深深点头。
张洪池突然掀开白门帘进来了,恭敬地问:“叶先生,上菜了,好吗?”
叶秋萍看看手表,问童霜威:“饿了吧?”见童霜威摇头,他对张洪池说:“这样吧,稍微再等一会儿,我同童秘书长谈谈再吃饭。”说 着,对童霜威又说:“老朋友久不见面,真有一日三秋之叹,今天一定要好好叙叙。”
白门帘一掀,张洪池的身影又消失了。窗外,蓝天上的鸽哨声又“呜──呜──”传来。
童霜威把话续下去,问:“九江弃守后,看来日军是要溯江向武汉进攻了,武汉人心还安定否?”
叶秋萍又换上一支香烟吸,说:“武汉被炸得更频繁了,机关正在加紧向重庆疏散。为了保卫大武汉,民心倒是热烈的。”童霜威将烟蒂 揿灭,不满足地问:“共产党在那儿怎么样?”
叶秋萍喷着烟阴阳怪气地说:“国民参政会有了他们七个参政员!二百名参政员中四分之三是我党的同志,其他各党各派和无党无派人士 ,包括共产党只占四分之一。我们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四月开会制定的《抗战建国纲领》说得很清楚:‘国家至上,民族至上;军事第一 ,胜利第一;意志集中,力量集中!’反正,一切要集中于国民党!在武汉,他们也热衷于组织什么献金、慰劳。第三厅的一些所谓文化人实 际夹杂着些共产党,也在组织什么演剧队、战地文化服务团,还想霸占宣传阵地,办他们的报纸杂志,大吹大擂。这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可 是,他们并不能为所欲为!可怕的,并不是在我们手掌中的这些活动!”童霜威担心他会提到冯村,可是叶秋萍却没有提。童霜威问:“可怕 的是什么呢?”
“是在敌占区和他们控制地区里的活动。谁要是看不到这一点,谁就是没有眼光。新四军已经进至南京、镇江苏南地区;八路军在晋、冀 、鲁、豫都占了大片地区,像滚雪球似的,共产党用抗战的名义,招兵买马。我们丢失的地方,他们去占据,将来如何得了?总裁对这一点是 深为忧虑的!”童霜威想:是呀,我在黄祁处陆续借来的报纸杂志上早看到过这些消息。看来,都是事实呀!但为什么我们国民党的军队老是 吃败仗,“转进”又“转进”,不能学学人家共产党呢?……他正在想,叶秋萍突然话题一转,说:“啸天兄,你我知己,我这次来香港,有 件事想找你出面办一办!”童霜威心里想:他说“有要事相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心情有点紧张,他不喜欢同叶秋萍这类人打交道,脸 上装得平静地笑着说:“秋萍兄,什么事呀?”
叶秋萍揿灭半支烟丢进烟灰缸,喝了一口茶,笑容满面:“啸天兄,你是我党的老同志了!我们都应当为党和国家承担兴亡之责,这是无 须赘言的。我知道你到香港,又知道你在香港深居简出,我就想到:应当把这件机密告诉你,让你参与,为党国出力!”海边有“哗—哗—” 的潮声传来,似在传达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意。童霜威抬头正眼看着叶秋萍,面临的事从天而降,他很不愿意知道叶秋萍这类人物的什么“机密 ”:太出人意外了,什么机密呢?
叶秋萍掏出手帕擤鼻涕,说:“你一定会问:是什么机密?我坦率地对你说,你不必问我是代表谁来香港办这件事的。我不说你也会明白 :我来,是想通过你的出面活动同日本方面取得联系,铺一条路,搭一座桥梁。”童霜威更惊呆了:日本人和知托我穿针引线铺路搭桥,怎么 你叶秋萍也来托我铺路搭桥穿针引线?忍不住说:“这事……我干……合适吗?”
“当然合适!太合适了!”叶秋萍拍拍童霜威的手说,“啸天兄,你是日本留学生,可是,你又不是出名的亲日派。你同日本方面容易取 得联系,可是不会引人注目。况且,日本人尊敬的可能倒不是那种一向亲日的日本留学生。而且,你这种对抗战基本拥护的日本留学生,无派 无系,却有你的地位和声望,甚至有你在法学界的学术地位。你现在又没有公开的政府职务,更重要的是,我们了解到:日方也想试探通过你 来穿针引线、铺路搭桥!”
童霜威吸着烟想:看来,我在香港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在监视着呢!难道张洪池去季尚铭家和到“六国饭店”活动,都是为了做情报工作 ,在窥察我和其他人的行动?谁知道呢?我也不想管这些!又想,自从德国大使陶德曼一再在中日之间拉皮条搞和议失败后,怎么现在政府又 这么热衷于和平了呢?
正想着,叶秋萍又说:“原来,日本声明过:讲和不以国民政府和蒋委员长为对手,其实是大讹特讹了!军政大权,完全操在老头子手上 嘛,别人是毫无实力的。这点,陶德曼清楚,德国劝告了日本,所以宇垣一成外相上台后,就取消了不承认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宣言。从这出 发,可以听听他们的条件嘛!无论如何,日军的威胁是事实,共产党势力的扩张也是事实。对我们来说,不能不注意残酷的现实,中日以兵戎 相见,实属不幸!这实际是萁豆相煎,恢复战前态势岂不是好!”
海上远处,与海平线相接处,有一道明亮的光的长带,是太阳反射于天际的光焰,使云彩变幻多端。
童霜威眼望着海上,喷着烟想:真是交了华盖运了!什么好事都沾不到我,偏叫这些事都降临到我头上来了!日本人找我,我觉得那是汉 奸行为,不能干!现在,你叶秋萍也来找我,你的后台是谁?你不说也是明摆在那里!但我能去同日本人勾勾搭搭吗?我能干这种事吗?再说 ,你们这种干特工的我又不是不了解,你们向来办事是心毒手辣,得了利有了好处是你们自己的;出了事犯了忌就拿人开刀做替死鬼。想叫我 为你们火中取栗吗?我才不干这种洗不清的诡秘勾当呢!
他心里不平静地想着,脸上强忍住烦恼,不露声色,说:“目前,抗战呼声正高,如此去做有必要吗?是时机吗?不会遭到反对吗?”
叶秋萍正要说话,张洪池一掀白布门帘,伸头说:“是不是让他们上菜了?”
他来得太不是时候,正是叶秋萍谈到紧要处,他来干扰,叶秋萍大不高兴,把手一挥,像打发叫花子似的说:“走!……”声音凶恶,刚 才温文尔雅的表情一下子都不见了。吓得张洪池放下白布门帘,狼狈地赶快退出,像条夹尾巴的丧家犬似的。
童霜威打了个寒噤,心想:他们这种干特务的,都是“两面国”的人物。张洪池平时像个“无冕之王”似的胡作非为,见到叶秋萍像耗子 见了猫;叶秋萍平时轻声细语像个文弱书生,翻脸马上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鬼神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呀!心里想着,耳里只听叶秋萍说:“ 中日之间,打了一年多了,双方都未宣战,日本只说是‘事变’,这就容易转圜。一年多来,损失太大了!你我也都深受战争之苦。所谓抗战 呼声之高,主要是共产党在大声疾呼煽动群众。正因如此,更应考虑防共的问题。在这点上,中日利益一致,可以谈得拢的。目前,武汉在我 们手中,日本要拿武汉,总要付出代价;我们要保卫武汉,也要付出牺牲。双方能平心静气探讨和平条件,目前自然是个时机。”
童霜威心里为难,叶秋萍历来办事,总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人皆为他所用。这次虽然装得亲热、温和而且尊重,实际也还是一种 指挥者的姿态,使童霜威反感。童霜威也忘不了前年十二月西安事变时,叶秋萍的夜访,以及后来的倨傲。那次,童霜威是用一种太极拳式的 手段把他对付过去了。今天,怎么办呢?心想:季尚铭家的情况,看来,叶秋萍派去的耳目──张洪池全都会报告他的,自己也不必避讳了, 就故作直率地说:“我在此地,因为张洪池的关系,认识了个富商季尚铭……”
叶秋萍点头笑笑,吸着烟说:“我知道。”
童霜威心里打着算盘说:“萧隆吉,想来你是知道的。我在想,他做这件事倒是比我合适。他常在季尚铭家打牌。他一定有这方面的路数 。”
叶秋萍把头摇得像个货郎鼓,说:“你有所不知,萧隆吉确确实实是与日方有接触的。他过去在华北时与日方少壮派军人有密切联系。这 次来香港之前,在汉口见过某公,某公对他面授过机宜。这些,某公也不是私自办的,曾向最高当局汇报过,认为可以商量.谈判原则也是上 边定了交给他的。但他来后,勾通和议的事进展迟缓,更重要的是,他是为另一条线来干这种事的。他们来进行这件事,我们不放心。这件事 应当由我们这条线来干!这我已对你把话挑得明明白白了。你看如何?”
童霜威恍然大悟,想:原来如此!这是你怕媾和的事被别人抢了头功呀!可是,我为什么要出面同日本侵略者勾搭为你卖力呢?又想:不 过,那个日本人何之蓝,也就是和知少将,既然有了萧隆吉挂钩,为什么又要找我来穿针引线呢?想到这里,正要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不料 叶秋萍已经说了:“啸天兄,据我所知,日本军部派和知少将到香港组织了以‘蓝机关’为代号的华南特务机关,主要就是为了沟通中日和议 。他们一会儿不以蒋为和谈对手,一会儿又可以以蒋为谈判对手。提的条件,坚持必须首先承认伪满洲国。甚至还提出过要蒋先生下野的无理 要求。此一时,彼一时,但是,总裁的底牌是:希望日方恢复“卢沟桥事变”前的状态,日军分期从中国撤退,而以中日共同防共、中日经济 提携为交换条件。满洲问题则暂时搁置不谈,这就一时很难谈拢。”
童霜威脸上又露出一种尴尬的表情来了,他厌恶叶秋萍说话时脸上露出的独断独行的表情,点头说:“是呀,我看,很难谈拢!”
叶秋萍以劝解的语调说:“啸天兄,我不是那意思!只要谈,总是慢慢会谈得拢的。尤其是你谈,比萧隆吉这种老牌着名的亲日派不同, 更容易谈拢,也使对方有面目一新的感觉。为什么和知又会找你?因为日方也不轻信某一个人,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他们想打开多条渠道, 搭起多座桥梁,取得多项成果。我可以告诉你,除了萧隆吉,除了我们在办,汪精卫、何应钦、孔祥熙他们都有亲信在香港活动,进行秘密外 交。”
童霜威颇受启发,说:“啊,那,谢元嵩,他?……还有谌有谊、高无量……”
叶秋萍点头笑笑,说:“香港可不是个简简单单的地方啊!也正好有香港这么个场合,可以起内地任何地方无法起到的作用,这是一问后 客厅,在这里可以从从容容地谈。啸天兄,你来此做寓公时间也不短了,我可以给你找个好住处,开支一切均不用你操心。在这件事上你尽了 力,对党国的贡献就大了。”
童霜威心里想:这件事我是干不得的。我不想沾日本人,也不想沾你们干特务的。心里又怕得罪叶秋萍,说:“秋萍兄,承蒙厚爱,理当 效劳,但这种事非我之所长,生怕有负厚望。”
叶秋萍摆着手说:“不不不,啸天兄,只要你肯办,一定能办好,我让张洪池供你差遣,暗中我们也有人保护你的。”
童霜威想:派些特务监视我罢了!笑着打断他的话说:“再说,我最近血压高,心脏常感不适,所以深居简出,很怕交际应酬。”说这话 时,心想:万不得已,我生一场政治病找个医院住住院避开一切算了,要省掉多少麻烦事!想到这里,装作头晕的模样,说:“同你谈了这么 一会儿,头就发晕,心里也发闷。我想,此事待我仔细考虑考虑从长计议如何?”
叶秋萍脸色陡地显得十分难看,也自克制住,将烟蒂扔进痰盂,说:“啸天兄,为挽救现局,衷心希望你能为和平奔走。你就勉为其难吧 !”
童霜威软绵绵打太极拳似的说:“其实,秋萍兄,我这一向来,闲居无事,也常琢磨时局,我同意报上这样一种看法:欧洲局势现在因捷 克问题而趋于紧张,英德之间的战争迟早会要爆发。如果爆发,法、苏、美三国势必也要先后卷入。如果欧洲战争爆发,由于德、意、日的结 盟,中日战争就会与欧洲战争合流,演变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战争既然爆发,中国站在美、英、法、苏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