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男人不哭泣-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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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友都知道他是字花档的师爷,地位不低。
他不到小店做买贾,身上没有油腻味。
这时,周太太说:“我把照片簿给她看过,她喜欢我们住的房子,说同电影里的小洋房一样,”停一停,“趁假期,接她出来走走。”
“她的底细,我们都清楚吗。”
“她是莫太太表姐的外甥女。”
“你同爸也是这样相亲结的婚?”
说到本身的经验,周太太整个人活起来,“你说有什么不好,二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万亨微笑。
也许,这是万中无一罕见的成功例子,不过,一个人总以他个人经验为准来看世事。
周太太叹口气,“当年。外国选对象的范围里,今日,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你亦心中有数。”
万亨明白母亲一片苦心。
“明天偕秀枝到什么地方去?”
“还不知道。”
“好好利用这个假期。”
第二天有太阳,他约她在码头等。
阳光真累事,强光下一切无所遁形。
她发觉他头发在一个礼拜前已经要洗,他皮鞋缝里夹着食物渣滓,也许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薯条,从利物浦一直带过来。
她假装没看见。
可是周万亨并不介意她沉默。
她真幸运,他不是一个敏感的人。
他俩坐在海迸的石栈上,他买一杯冰淇淋给她吃。
他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她。
只觉得那张小巧的脸毫无瑕疵,他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这时,她也抬起眼来看他。
漆黑大眼珠使他觉得晕眩。
他说:“英国天气阴暗,偶然看到阳光,总是十分欢喜。”
她点点头。
他问她:“为什么不说话?”
他伸手过去想握她的手,半途停住,悄悄缩回,他手心有厚茧,那是长年提重的后果,他怕她觉得粗糙。
她忽然笑笑回答:“说什么?”
声音清脆动听,便周万亨心花怒放。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人毋需刻意讨好,无论做些什么,都可以便他高兴。
他问;“你会说英语?”
“讲得不好。”
他安慰她:“到了那边,实地练习一下,很快就顺溜。”
她笑一笑。
然后,他提到了终身大事,“你不反对相亲?”
她答:“若不是介绍人,茫茫人海,不知要找到几时去。”
说得真好,分明是个有头脑的女子。
“那么,你想先注册后动身,还是到了那边才结婚?”
她十分肯定,“先注册。”
“不会太过仓□?”
林秀枝很坚决地答:“不会。”
万亨一征,有一点点不安,可是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时,秀枝展开笑脸,便他疑窦全消。
她说:“一早已与你母亲说好,有了文件,方便申请我过去。”
这也是事实。
那天回家。看到莫太太在收取红包。
万亨看到别人却十分调皮,把脸凑近,挪揄道:“外镑女也收介绍费?”
莫太太尴尬,“这是我的营生。”
“生意好吗?”
“今日年轻男女都喜欢亲自挑对象。”
周太太加一句,“所以三日两头离婚。”
莫大太不动声色打理她:“找到孙儿下落没有?”
周太太立刻被打败,“什么地方去找,真心痛。”
莫太太证明了好媒人的存在价值,得意地站起来告辞。
万亨看到桌子上有一叠文件,翻阅一下,发觉是林秀枝身份证,出生文件的副本。
报名照上的她同真人一般秀丽。
周太太说:“我喜欢漂亮媳妇,多有面子,儿子娶个猪八戒,哪里还笑得出。”
大儿婚姻挫败,小儿非成功不可。
“听妈的话,准错不了。”
万亨心想,如此标致人儿,应该到处有追求者。
周太太却说:“她说自幼想到外国读书,喜欢外国生活。”
这也是一种虚荣。
“这次回来,我也觉得在外国没有白熬,在那边上了轨道,只觉这边乱糟糟,什么都贵得不得了。”
“听说经济才刚刚起飞,过一阵子还要更贵。”
“谁说的?”
“刘志伟。”
志伟听到婚讯,纳罕到极点。
“你不是最反对此事的人吗?”
万亨不语。
“什么荒谬、怪诞、无稽、骇人,都是你用的形容词,而且必要时你会离家出走,抵死不从。”
“是,”万亨承认,“我的确那样说过。”
“现在发生了什么?”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咄。”
“她有股特别的气质,我喜欢她。”
“至少应该考虑先友后婚。”
万亨看看天空,双臂枕在颈后,“那样的女子,稍一迟疑。即会溜走。”
志伟更加讶异,“是吗,比你上次说的曼蒂更加可爱?”
“兄弟,利物浦曼彻斯特同伦敦加起来有十万个曼蒂李察臣。”
“你还记得她姓字就不是太坏。”
“不不,林秀枝是会令我骄傲的一个人。”
“那次你加入华人大学队大战洋人,连入三球,也很骄傲。”
万亨不知如何解释。
志伟笑了,“我很替你高兴。”
万亨把手搭在老友肩上,“希望将来在利物浦看到你。”
“我姐姐姐夫在伦敦。”
“早点来。”
他很难形容此刻心情,只得说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
陪着母亲出去办金饰衣物,完全不觉得不耐烦,上门拜访对方兄嫂,耐心地解释英国天气。
只觉得这个女孩子愿意一生一世陪伴他的话,生活太有意义。
秀枝说:“多希望立刻可以飞出樊笼。”
“你必需留在原居地等候申请。”
“是,我明白,可是,我已辞职。”她有点为难。
万亨看出她有困难,“可是等钱用?”
她歉意地牵牵嘴角,“不要同你母亲说。”
“我自己有节蓄。”
她不语。
“我会照顾你。”
半晌她说:“我很感激。”
第二天,他到银行去提了一笔现款,放在信封里,悄悄交给她。
那日中午,他们去登记注册。
周太太决定一切从简,到了家里,才大排筵席,广宴亲友。
“真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秀枝穿着粉红色套装,到老屋见过周家亲友。
刘志伟过来一看,愣住了。
万亨推他一下,“怎么样?”
志伟有点担心,“她不似属于这里。”
“你说什么。”
小妹明珠加一句:“好看得不像真人。”
万亨十分高舆。
真男人不哭泣2
2
“约多久可过去与你团聚?”
“手绩需办两个月左右。”
“英人做事慢吞吞。”
“这段时间,她住什么地方?”
“仍然是兄嫂家。”
刘志伟侧看头想一想,“万亨,其实你对新娘一无所知。”
万亨看看他,“当然不如我同你,自幼一起长大,什么底蕴都知道。”
“万亨,在外国久了,你脾性渐像外国人,”他停一停,“不过,将来有什么不顺心,可以怪你母亲。”
万亨笑,“真是,我怎么没想到。”
他听见母亲在一边嘀咕,“奇怪,媒人今天居然没来,她怎么可以缺席?”
当晚。他送秀枝返家。
“明天我与母亲先回去,一抵涉立刻替你办理证件。”
“是。”
“你安心在家等候。”
“我会。”
“你想我多久给你一次电话?”
“每星期六晚上七时一次已经足够,太密了!我怕家人取笑。”
“好的。”
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握她的手。
他听见她说:“万亨,我想你知道,我很感激你。”
万亨有点诧异,几次三番她表示谢意,何故?“你到了我们家就知道周家其实娶了一只牛。”
她笑了。
第二天秀枝来送飞机,周太太拉着她说了好久。
万亨与她话别之际她仰起头凝视他,像是要尽力记住他的五官相貌。
在飞机上,万亨听母亲一边打呵欠一边说:“真高兴,我放下一件心事。”
回到家中,忙不迭向丈夫报告事情经过,万亨休息过后到俱乐部打桌球。
朋友都挪揄他:“急些什么,七十年代还搞回乡娶妻这套。”
桌球室龙蛇混杂,不少是大学硕士、博士生,读得实在苦闷不过,出来寻消遣。
有人说:“盲婚不知多好,省得操心。”
“世上所有婚姻其实均是盲婚,知人口面不知心,在一起走三两年叉有何了解。”
周万亨含笑不语。
“婚后还同不同我们一起玩?”
“应该没问题吧。”
“有些女人管丈夫管得很紧。”
万亨心想,我愿意被管。
“你看他笑嘻嘻,可见十分满意。”
“莫非是一见锺情。”
“太阳底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从早到夜,万亨仍然在小店里忙,不过现在他兴致勃勃,有了盼望。
周父说:“他似乎心定了。”
“是,从前总是烦躁喊闷,要到伦敦去找朋友,现在收拾心情专心等秀枝前来会合,再无旁骛。”
“这个女孩降得住他。”
“谁说不是。”
这时,万新在旁嗤一声冷笑。
周太太不甘心,“你又泼什么冷水?”
“人来了没有,人到了才高兴未迟。”
周太太还想驳几句,万新已经站起来走开。
周父抱怨,“你不该在他面前谈别人婚姻幸福。”
“下次知道了。”
这时万亨在店里招呼客人,无缘无故地与人客寒暄说笑,门铃叮一声,一位女客推门进来。
她娇声说:“春卷两件,炒饭一客。”
万亨抬起头来。
那女郎染金发,梳马尾巴,穿黑色紧身皮衣皮裤。
万亨显然与她熟稔,“还来吃饭?”
女郎在长□坐下,“来看看你。”
“我还有半小时打烊。”
“结婚也不同老友说一声。”
薯条又给大份一点
“她抵涉后我介绍你认识。”
女郎哼一声,“她会说英语吗?”
“当然会,她是学生。”
女郎酸溜溜,“口气处处护着她。”
万亨只是笑。
“你看上去很开心。”
万亨搔搔头,“是,第一次感到强烈的快乐。”
女郎见他那样坦白,不禁有气,“当心接着有巨大的失落。”
万亨笑着摊摊手,“何故谊兄我,我俩在一起,也有过欢乐时光。”
她把丰满的身子探向柢抬,这时,玻璃门推开,万新进来。
他对兄弟说:“开车去海旁吹吹风。”
“我关掉炉头立刻走。”
那女郎问:“我呢?”
万新转过头来,“你回家去睡觉。”
两兄弟开车到海旁。
虽然是初夏,一件薄外套还挡不住强劲的海风。
万新有点瑟缩,他凝视深蓝色的爱尔兰海。
“我们一辈子注定要傍海而居。”
万亨说:“我喜欢海。”
硕大强健的海鹊群哑哑低旋,几乎要扑到他们面孔上来,可是乘着气流一拐弯,又飞上半空。
万新问:“她会喜欢利物浦吗。”
万亨兴致勃勃,“我会带她到巴黎度蜜月,也许在伦敦稍住。”
紫色的云一直朝岸边卷来,可能要下雨。
万新忽然问弟弟:“你可有想念老家?”
“前几年还有,最近已经忘记。”
“有人在黑池一间酒吧见到马嘉烈。”
万亨不作声。
“问她孩子在何处,她说放在托儿所寄养,生活那样艰难,自身难保,却不愿把孩子交出来。万亨不知如何安慰大哥。”
“我家生活并不好挨,马嘉烈曾叫苦连天,可惜我未加注意。”
“是。”
“也许华人女性特别吃苦耐劳,回乡娶妻这风俗也许是对的。”万亨只能说是。
“想问你借三百镑。”万亨一征,“此刻我手边没有钱。”万新看看他,“你的节蓄呢?”万亨不语。“你全数给了她?”万亨点点头。
万新苦笑,“那我只好空手到黑池去寻人了。”
万亨掏空了口袋,“拿去。”
“我只想把孩子领回来。”
“我明白。”
万新拾起一块石头,大力扔到海里去,这个时候,海天均已变色,灰蓝色大浪夹着白色泡沫打上堤来,豆大雨点撒到他们身上。
“我们走吧。”
入境申请手续办得十分顺利。每个星期万亨与林秀枝通电话,听到她的声音已十分宽慰。她身边时时有人,不方便多讲,万亨并不勉强。万亨感觉到秀枝强烈渴望早日到英国。
“下星期取了文件立刻连飞机票寄给你,你马上动身,我会到伦敦加德威飞机场接你。”
秀枝吁出一口气。万亨接着说笑,“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吧。”
秀枝愣住,不出声。
“对不起我不该说笑。”
回到家,发觉父母在开家庭会议。
“万亨,过来。”
“什么事?”
“万新在黑池找到马嘉烈。”
“那多好,谈判结果如何?”周父说:“一千镑,把孩子交回他。”
万亨立刻说:“把钱交我,我立刻送去给万新。”
周父沉默。
周太太冷笑,“她欺我们是乡下人不懂规矩。”
“这话怎么说?”
“今日收了钱,明日告进官去争取抚养权,一定是她赢,届时又人财两失。”
周父吟道:“赔了夫人又折兵。”像煞另一张白鸽票上的谜面。
万亨霍一声站起来,“我去外边设法筹给他。”
周父说:“坐下来。”
万亨不动。
“我明早去银行提款。”
万亨放心了。
“叫她签收条,将来到了法庭也有证据。”
万亨说:“万新会感激。”
周太太叹口气,“我从来不想儿子感激我,我只是希望他好。”
万亨联络到万新,赶到黑池与他会合。
兄弟俩立刻赶去赎人。
万亨焉然发觉这个本土中下级市民渡假胜地是如此破旧不堪,沙滩是黑色的粗砂砾,根本不能赤足漫步。
好笑的是,马嘉烈的房东竟亦是华人,她住在阁楼一间房间里。
那孩子一身脏蹲在桌子底下,被一条绳子绑住,在吃薯片。@已经长得相当高大,可是不会说话,啊啊连声,像个狼孩。
万亨一阵心酸,上去解开孩子,抱在怀中。
那幼儿已不认得亲人,挣扎哭叫。
万新喝道:“我们应当报警。”
马嘉烈冷漠地问:“钱呢。”
一口利物浦乡音,开口便知不是上等人。
万亨取出字据,“在此处签名。”
“我不签任何字据。”
“万新,我们即刻走。”
马嘉烈只得画押,口中骂:“卑贱的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