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男人不哭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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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亨只是笑。
“我马上回来见你。”
“不必这样郑重,暑假过后─”“这里闷死人了,我巴不得立刻走。”
女大不中留。
一边有家长关心地问:“那是谁,因因,你同什么人说话?”
电话已经挂断。
这次见到慧群,他与她谈到将来。
“我记得你说过不想在此居留。”
“你有什么建议?”
“对打理一家酒馆可有兴趣?”
慧群只是笑。
“可予你百分之十股份。我与父兄各占三十。”
“无功不受禄。”
“工作十分辛苦。”
“我还是比较喜欢白领身份,下了班客串则不妨。”
“伦敦近郊有一个新区叫伊士顿,半独立洋房还算廉宜,要不要去看看?”
慧群忽然醒觉到这是他含蓄地向她求婚。
她有点茫然,抬头看看夏日轻柔的蓝天白云。
要退缩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不然,就得一辈子与一间酒馆主人斯守,每日到了锺数打铃逐客,在后巷监察伙计把啤酒桶抬进地库……
他父母思想古旧保守,寸步不离唐人街,他小时候没把书读好,英语口音与文法全不对,老实说,连他的粤语亦带奇怪乡音,与城市人说的不一样。
可是有很多时很多事,一个人需聆听她的心。
她听见自己说:“明日去伊士顿看看。”
她只知道,与他在一起,无比欢欣。
倘若这还不足够,也太贪心了。
将来怎么样走着瞧吧。
万新问:“仍是那个大学生?”
“是。”
“那么,这个要你覆电的女律师又是谁?”
“你怎么不早说。”万亨跳起来。
“我根本不知你搞什么鬼。”
他到了马律师处。
“有消息了?”
律师摇摇头,“她很聪明,离婚手续烦琐耗时,届时她可能获得公民身份。”
“我打算再婚。”
“恭喜你,可是,伴侣知道这件往事吗?”
万亨不作声。
“这种事,是越早坦白的好。”
万亨说:“谢谢你的忠告。”
那日,他几次三番张口欲将往事从头说一遍,可是终于开不了口。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又怎么解释,他不怕她不原谅他,他怕她惊讶:这样无知愚昧的一家人,归根究底,他怕失去她。
他说不出口。
晚上,两兄弟儿兴高采烈谈将来的事业。
“父亲决定参股支持。”
“你呢?”
“我是穷光蛋,不过们船上的三斤钉说什么都会拿出来。”
“我可向军方贷款。”
“这月酒馆堪称是打出来的江山。”
万亨不语。
“调驻香港好呀,宿舍宽大,在乡郊大可称王称霸。”
万亨仍然不出声。
“来,一齐去吃宵夜。”
“我肚子不饿。”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真猥琐。”
“大学生又不知道,怕什么。”
“要不净吃宵夜,要不你一个人去。”
“好好好。”
到了芝勒街,万新伸手指一指,“二楼,全新人班,招呼热情。”
万亨瞪大哥一眼。
“你从来对我都没有这种嘴脸,是怕我失礼大学生?做人何必这样辛苦高攀。”
万亨没好气,走进粥面店。
还没坐好,就听见对街有挣扎尖叫声。
万亨回过头去。
万新按住他,“不管你事,低头,装看不见。”
万亨已经看到是两条大汉强行拉扯一个女子上车,如不援手,那女子惨不可言。
他拨开大哥的手推开门。
万新一味在身后喝他:“万亨,与你无关,别找麻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万亨已经过了马路,同时扬声:“兄弟,什么事?”
两名大汉住手,上下打量周万亨。
他们一人一手仍然如老鹰抓小鸡般攫住那女子,她挣扎无用。
周万亨说:“这好像叫非法拘禁。”
大汉杰杰笑起来,“莫非阁下想报警。”
“欠你什么?”
“当然不是一个香吻。”
“欠多少?”
万新连忙过来打圆场。
大汉认识他,“周万新你不做巡场想做什么?”
“通融一天,通融一天。”
也许是周万亨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也许掳人幼索确是犯法行为,那大汉厉声说:“我认得你,给你一天,人跑了唯你是问!”
这种恶霸哪有走得那么容易,哼地一声,顺手一堆,将女子推跌在地。
那女子不偏不倚坐跌在阴沟的垃圾堆中,像一只被人丢弃的洋娃娃,身上残旧的红色织锦旗袍形容得她更加樵粹,的确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穿红。
万新在一边跌足,悻悻然,“听到没有,这笔帐,竟算到我头上来了。”
万亨且不理他,伸手去将那落难的红颜自阴沟中拉起来。
她跟枪地站好,把头发拨到一边,轻轻说:“谢谢两位。”
万亨正欲回答,看到她的脸,呆住了。
惨澹的灯光下看到约五官虽然扭曲羞惭苦楚,可是一双晶莹的大眼睛却仍然似会说话。
万亨的手先歉籁地抖起来,是她,不错是她。
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女子正是林秀枝。
他早已把她的容颜刻蚀在脑海中,一生一世忘不了,心中已模拟过无数次,再度见面,该说些什么才好,是怒是骂,该讨还公道还是公事公办,抑或拉宫究治。
可是该刹那他除出颤抖竟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个拿英勇勋章的年轻军人此时的勇气不知去了何处。
“两位先生贵姓?”
万亨更加震惊,她不认识他,她竟没把他认出来,他感慨得无以复加。
他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他天天等地良知发现与也联络,而结果,原来她连他相貌五官都早已遗忘。
这时,连周万新都疑心起来,毕竟,俱乐部里女侍应不是个个长得那么漂亮,他说:“小姐,你看上去十分面熟。”
万亨再也忍不住,轻轻说:“你不认得我了。”
电光石火间,万新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人,忽然喃喃地胡乱用起成语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万亨轻轻追问:“你还是想不起来,可是?”
林秀枝退后一步,这又是谁,莫要是走了一对煞星,却来一双无常。
她脸上显露出恐惧的神色来。
周万亨凝视她,“林秀枝,真没想到你到了今天这种地步还不愿现身解决问题。”
她张大了嘴,一脸错愕,这浓眉大眼,英俊豪迈的年轻男子是谁?根本不似唐人街人物,在何处见过,为何仗义救了她,又咄咄逼人地审问她?
周万新实在忍不住了,冷笑一声,“林秀枝,别假装痴呆了,站在你面前的便是你丈夫周万亨。”
林秀枝本来已经没有人色的面孔此刻更如去了三魂七魄,她征征地看看周万亨。
这是他?
不不不,怎么可能,同她结婚的是一个迟钝的乡下小子,衣不称身,言语无味,手指捆黑边,粗糙不堪,是以她想都没想过要同他斯守终身。
眼前这年轻人神态稳重气宇轩昂,怎么会是周万亨。
万新没好气,“林秀枝,这次再也不会放你走,你好歹要对骗婚一事作出交待。”
万亨仍然没有提高声音,“我们借个地方说话。”
林秀枝垂下头。
这时,万亨发觉她身上没有外套,正冷得打移蒙,北国的夏天晚上气温并不高。
万亨觉得不忍,脱下外套,盖在她肩上。
林秀枝一震,外套自他身上除下,尚余体温,十分暖和,她征征地跟也走,命运再一次把他俩拉在一起,她无话可说。
万亨忽然转过头,“你可要回去照顾孩子?”
她低声答:“孩子在保母处。”
万新一半是讽刺她,一半是真实感慨:“给你居留又怎么样,你以为这么容易活得下来?”
林秀枝不出声,片刻,征征落下泪来。
她用手指抹去眼泪,十分诧异,怎么了,多辛苦打困笼都未曾哭过,两年来一直死撑,在各唐人埠打滚,但求温饱,今天这种尴尬事不过是家常便饭,怎么会使她倘眼抹泪?
她跟在周氏兄弟身后,有种返了家乡的感觉。
到了宿舍坐下,万新说:“你们慢慢谈。”
他出去了。
陋室内只余他们夫妻二人。
真是可笑,两人已两年多没见过面。
万亨说:“我一直在找你。”
林秀枝愕然抬起头来,不,不是因为他一直找她,而是她发觉周万亨连声音都不一样了。
现在他的语气坚定沉着,措辞简洁扼要,在短短两年间,他竟脱胎换骨。变了另外一个人。
若果一开头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也不需要逃婚了。
可是当日的他外型邋遢,口齿不清,一点主张也无,她不愿跟着他生活。
这个问题周万亨一直想问,今日终于有了机会,他看看她,“你我无怨无仇,为何伤害我?”
林秀枝答不上话来,她低下头,用手掩住脸,“对不起,我错了。”
万亨深深叹气,一声抱歉,改变了他的生命历程。
“那笔钱……将来还给你。”
万亨没好气,“你朝不保夕,别作任何承诺了。”
见她手脚皆有擦破的地方,取出消毒药膏及胶布给她。
她忽然决定把事情经过说一说。
“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怀孕。”
万亨不出声。
“我遇人不淑。”
是有一种悲剧型的女性,无论选择什么,结果都是错。
“他难道不负责任?”
秀枝抬起头来,很平静地说:“他假装不认得我。”
万亨为之侧然。
他替她疗理伤口。
终于碰到了她的柔荑。
“我急急要找出路,于是串通媒人与朋友骗婚,顺利拿到证件。”
万亨问:“那不是你的兄嫂?”
“不,那是一双即将移民的夫妇,房子早已卖掉,我当然需付他们代价。”
万亨啼笑皆非。
“媒人拿了你给我的其中三百镑。”
万亨说:“不算贵了。”
林秀枝见他不打不骂,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禁羞惭落泪。
“我登报找你,看到没有?”
她摇摇头。
“既然碰了头,请随我去办离婚手续。”
林秀枝像是听到了最意外的事一样,“离婚?”
她心身受到重创,根本无法理智地处理生活上大小事宜,可怜这么秀美的躯壳竟被如此糊涂的灵魂操纵。
“是,离婚,各奔前程,自此男婚女嫁,互不干涉。”
林秀枝又垂下头,那楚楚可怜之态会使任何陌生人误会负心的是周万亨。
万亨终于忍不住问:“你现况究竟如何?”
说到自身,秀枝好似不甚烦恼,她居然笑笑答:“欠债,狼狈,什么前途都没有。”
“为什么不好好工作?”
“带着幼儿,无人保护,人人想拣便宜,被拒者心有不甘,伺机报复。我没有学历,没有技艺,只得做粗工。”
她轻经用一只手抚摸另一只手臂,娓娓埋道出因由,十分动人。
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好好交谈。
万亨说:“我本来打算好好照顾你一生。”
秀枝忽然哭了,“你什么都听你母亲,怎么照顾妻子?你们不过想找一个孤苦女孩,带到异乡,当小店里帮佣,做牛做马,闲时还需生儿育女,那又是什么样的生活,比现在会好多少?”
周万亨怔住。
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看过整件事。
自小他在店里长大,他认为理所当然生活就该是那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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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枝说:“我是不该骗你。”
万亨扬扬手,“不用多讲了。”
陋室里静了下来。
过片刻林秀枝问:“我可以走了吗?”
周万亨忽然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林秀枝从未见过男性拥有那么漂亮的笑脸。
只听得他说:“不不不,你怎么可以走,千辛万苦逮住了你,还会放你走?小姐今晚委屈你在此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办离婚。”
“我的孩子─”“对不起,没商量。”他把床让给她,他自己打地铺。
万亨熄灯。
不知多少个晚上,他做梦看到她似水般的容颜,此刻,这人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已不认识她。
万新十分识趣,不知避到何处去了。
万亨的鼻子发酸。
他一夜不寐。
相信林秀枝也是。
天一亮他就起来,同她说:“换件衣服出去。”
“我没有替换衣服。”
“穿我的衬衫裤子好了。”
林秀枝低声说:“你那么高大,我怎么穿。”
万亨有时也很蛮,“总之叫你穿上。”
秀枝无奈,去拿衣服之际忽然看到了军服,啊,她彻悟,怪不得这周万亨已非昔日的周万亨。
“快,立刻走。”
他像是不想与她再有什么缪缚,越快断开越好。
周万亨像押犯人那样把她押到市中心。
她恳求:“让我吃点东西。”
他找到一间小咖啡厅,看看表,“还有半小时律师就开始办公。”
她低头看看那杯洗碗水般的咖啡,无法下咽。
她与他好像只有见过两次面,结婚一次,离婚一次。
“我想到洗手间去。”
“不行,你给我坐下来。”
“请求你。”
“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你。”
他含泪说:“我可以叫警察。”
“尽管叫好了。”
她只得默默垂头。
万亨看看表,“时间到了。”
他拉起她就走。
马玉琴律师看到他俩,讶异得说不出话来,他居然找到了她。
这对年轻夫妇穿看一式白衬衫粗布裤,脸容虽然略见憔悴,可是仍然不失俊美,看上去确是一对,她猜不透女方为何会成为逃妻。
当下,马律师把文件摊开。
“林女士,请在此签署。”
林秀枝抓起笔,手一直颤抖。
周万亨铁青看脸,一言不发。
秀枝忽然丢下笔,“不,我不签。”
马律师第一个站起来,“林女士,你从来未曾履行婚姻责任,存心欺骗。使我当事人身心受到重创,你良知难道不受谴责?此刻又何故刻意留难?”
林秀枝泪水歉籁流下,“我不离婚。”
马律师斥责道:“荒谬,你根本从来没有结过婚。”
周万亨为之气结,“你想怎么样?”
“我要想清楚。”
马律师仗义执言:“林女士,你有欠公道。”
林秀枝不理那么多,她站起来夺门而逃。
“喂你!”
周万亨摆摆手,“随她去。”
“为什么?”
“无谓勉强。”
“先生,”律师急起来,“你不是在准备婚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