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男人不哭泣-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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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他看到一个白衣裙的纤细背影,一颗心又跳跃起来。
他追上去,那女生转过头来,一脸错愕,呵,正是曹慧群。
她看到的他一头一脑是汗,衬衫裤子稀绉,神情樵粹,如果他犯的是小事,她一定原谅他,但是这次欺骗非同小可,她决不能掉以轻心。
曾慧群别转了面孔,假装看不见他。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在小旅店下榻,他也跟着去。
她参加旅行团观光,他坐在车后,她不同他说话,他维持缄默。
旅客中有几个人看到周万亨驾车追上来,知道首尾,代他抱不平,问曹慧群:“他做错什么?原谅他吧。看他一番苦心,我丈夫甚至不会追我到街角电话亭。”
可是慧群不为所动。
两个人一起旅行,可是互不干涉,不揪不睬。
火车一直往北驶去。
一路上风景如画,若果真想苦中作乐,也不是不可能,万亨自从军以来,深知生命无常,他决定每日无论如何要抽出时间出来享受清风明月,忧虑管忧虑,并不能阻止他珍惜光阴。
在湖区的游客街,他若即若离跟在她身后,她知道他在那里,只是不予理睬,自顾自购买纪念品。
有时转过身子,不见了他,心又会一沉,啊,终于走了,不一会他又出现,原来只是开小差去买热狗吃。
有一女孩问慧群“到了苏格兰,你会与他说话吧。慧群低下头,”我不去苏格兰。“那天下午,他走近她身边,坐在她隔壁。他轻轻说:“明日我要随队伍出发,军令如山,不得不走。”
慧群佯装听不见。
“我会嘱律师写一封信给你,说一说事情经过,请你细阅。”
她仍然不语。
万亨低头叹口气,站起来离去。
那同一女孩惊叹:“你放他走?”
慧群忽然对陌生人抱怨起来:“你有所不知,他是有妇之夫。”
谁知那女孩说:“那又如何,他跟着的可是你呀。”
另一位女士也冷笑一声:“你不会把他抢过来?”
慧群错愕,没想到这一班游客道德观念如此松懈,一定是被日光与风薰昏了头。
她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家里,幸亏表兄弟姐妹众多,天天吃喝玩乐嬉笑,无忧无虑,她不致于陷于情绪低潮。
可是表姐时时发觉她一人躺在绳网里发呆。
“什么事?”
“失恋。”
“不要紧,那人配不起你。”
“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
“噫,无论他是谁,我们一定要那样想,岂可泄气,焉能妄自菲薄。”
慧群忍不住笑出声来。
“累败累战,再接再励。”
慧群没好气。
真男人不哭泣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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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邮差送挂号信来,慧群签收,是一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起初慧群以为是学校文件,折开一看,是一封出马玉琴律师写的信。
那封信附看各种证明文件,又将事情起末详细叙述一遍,最后,并注明,在法律上,她的当事人周万亨这一段虚假的婚姻已宣告无效。
慧群读了律师信之后心中悯然。
照说她应该觉得十分高兴才是。
再是误会冰释后她一点也不觉得庆幸,她已经受伤。
记得那日她找上门去,来开门的是一个嘴叨香烟的华裔男子,衣衫不整,吊儿郎当地上下打量她。
“找谁?”
“周万亨。”
“你是谁?”十分感到兴趣。
“他的朋友曹慧群。”
“呵,大学生,失敬失敬,万亨在医院。”
“不会是意外吧?”
“不,他去探人,”神态暧昧,“在圣凯莱医院三楼,你去看看便知道了。”
神情猥琐,故意启人疑窦。
他不一定是坏人,可是在他的环境里,他那种言行举止是可以被接纳的。
他并不喜欢她,可能做一家人都不喜欢她。
有电话找她,打断思潮。
这次听土是周万亨的声音,她没有把电话挂断。
她问:“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赤柱军营。”
慧群跳起来,那离开她家不过廿分钟车程。
“我派回来驻守,九个月后可以退役。”
慧群露出笑意,“有志者事竟成。”
万亨知道她已看到律师信。
“要不要出来?”
“去什么地方?”
“我三十分后来接你。”
慧群立刻去打扮,表姐看见她乱挑衣服,大表诧异,“男朋友?”
慧群应了一声。
“是学生?”
“不,在做事了。”
“干哪一行?”
“英军中士。”
“一个兵?”
“正确。”慧群穿上一袭大花裙。
“你看上了阿兵哥?”表姐睁大了跟。
“姐姐,”慧群拍拍她肩膀,“军人也是一份事业,做到五星上将,你就另眼相看了。”
“这倒是真的,”表姐笑,“大学教授怎么同小学教师,还有,穷稿匠有异于大作家。”
“所以,别势利。”
慧群搭看一件外套出去。
周万亨开看军用吉甫车在门口等。
他看看她微笑,“在本家后益发出色。”
“在家好吃好住,自然油光水滑。”
他驾车到沙滩,二人找一个清静角落坐下。
他说:“我真想念你,你呢?”
慧群答:“彼此彼此。”
“真害怕失去你。”
“你这个可怜的人。”
“不,我还算幸运,不幸者另有其人。”
“你指那女孩?”
“是。”
“她近况如何?”
“已经出院,万新设法替她还清了债,让她在一间杂货店里工作,只是─”慧群扬起一道眉。
“她已不能说话。”
慧群耸然动容,“是什么毒药这么厉害?”
“不不,与服毒无关,医生说,经过检查。一切无恙,是心理上障碍,她一时无法再开口说话。”
“呵,多么奇怪。”
“自始至终,无人知道她真正身世,来龙去脉。”
“还有那个小孩,她会重复母亲命运吗?”
“应该好得多。”
这次见面,双方都客气起来。
他没有再找刘志伟踢球。
志伟告诉他几个消息:“太婆已经辞世,我与妹妹打算去阿姆斯特丹。”
这叫变迁,万亨默默接受。
志伟称赞他:“你看你穿上军服多么神气。”
万亨笑,“操练时吊在直升机下像只乌龟。”
“还坚持原来计划吗?”
“是,一退役立刻开酒吧。”
“会同大学生结婚吗?”
“如果她应允的话。”
志伟忽然说:“我老觉得你真正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
万亨沉默半晌才答:“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志伟十分感慨,“太婆去后我半夜老是惊醒,听见有幼儿哭,开头以为是谁家的婴儿,后来隐隐又觉得是自己小时候,不,也许,那是母亲幼时?每个人都做过婴儿,只是日后越长越大,越来越老。”
万亨笑了,“你我是乡下人,想那么多干什么。”
志伟苦笑,“说得是,这次我去荷兰也不过是种菜。”
他叮嘱,“你我切莫失去联络。”
万亨回去过一次。
母亲患病,他与万新在伦敦会合了往利物浦。
万新问他:“可要去探访秀枝?”
万亨想都不想,“不必了,可免则免。”
“可见你心中仍有这个人。”
“你说得也对,应该更加大方。”
他买了玩贝糖果去看她。
她住在一户人家的阁楼,来启门的时候,他十分惊奇。
秀枝几乎已恢复了当年容颜,头发剪得很短,拨在耳后、,正在做饭,看到万亨,有点见腆。
小女孩看到万亨还有记忆,仍然叫他爸爸。
阁楼没有热水暖气,家具简陋,看得出生活清苦。可是地方清洁,孩子也比从前胖。
这是一朵再生花。
他轻轻坐下,喝她斟出的茶。
她仍然没有恢复说话的能力,或是说,她暂时还不想讲话。
其实在很多情况之下,言语是多余的,多讲多错,误会重重,有人会错意,有人传错言,不如缄默。
孩子诧异地看着静默的他们,一会儿觉得闷,走到房里去看电视。
万亨低声说:“还记得我母亲吗?她有病。”
秀枝关注。
“别担心,我家人均健壮如牛,有优秀遗传,父母双方祖上都没有大病。”
秀枝点点头。
“退伍后我会结婚。”
秀枝脸上并无异样,十分平静。
阁楼上光线幽暗,一扇纱廉被风轻轻拂动,造成光与阴,使秀丽的她看上去似一张图画。
万亨感慨地说:“人的命运真奇怪,我竟会入伍当兵。”
秀枝牵了牵嘴角。
万亨握看帽子,因对方沉默,他也只得中止了谈话。
他摸出一叠钞票,放在桌子上,“给孩子买糖。”,站起来告辞。
秀枝送他到楼梯口。
万亨的车子开出良久,同过头去,仍然看到她站在那里,衣袂飘飘,这种景象的确难忘。
周母时时咳嗽,容易累,傍晚发烧,经过诊断,竟是几乎在先进国家绝迹的肺捞。
万新十分担心震惊。
万亨则说:“不怕,早已有特效药,三个月之内可望痊愈。”
万新看看他,眼神有点钦佩,“你现在什么都懂。”
万亨自谦,“边走边学。”
“军人生涯对你有益。”
“这是真的,我们还有会计课程可学。”
“真稀奇。”
周母叮叨:“多回来看我,家豪明年进小一,十分懂事。”听到万亨要退伍,高兴得不得了,“真幸运,不用去贝尔法斯特。”
她不知他已去了回来。
所以,不知道的事不会伤害你。
辞职时长官挽留他。
“周,从军也是终身事业。”
“是,长官。”
“你眼看就升准尉了。”
“是,长官。”
“军中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周万亨笑笑,这次没有回答。
长官无奈,知他心意已决,只得批准。
“你的酒馆叫什么名字?”
“兄弟。”
“好,有空我是来喝一杯。”
万亨立刻报名修读有关校外课程,补充常识。
一边他又去物色铺位。
有两间酒馆铺位顶让,一间在大学区,另一间在市中心,租金差好远。
万新说:“位置不重要,十里方圆都有酒鬼闻风而来。”这是真的。
“那么,就在皇家学院附近那一家吧。”
“那家条约上坚持不可更改名称。”
结果,酒吧不叫兄弟,仍叫友谊,万亨有点无奈。
最开心的是慧群,她投资了一笔款项,因此是股东之一,成日在店里浏览。
指手划脚,“这两块染色玻璃真得好好保存,是什么题材?”
万亨扬声,“我问过了,叫”约瑟芬的花园。”“谁是约瑟芬?”“一位女士。“慧群瞪他一眼,”答了等于没答。“她学习把啤酒罐接上喉管,一不小心,喷得一头一脑,浑身都湿,又大笑一场。万新来帮忙,精神奕奕,实事求事,像变了一个人,蹲地下打蜡,一次又一次,不嫌辛苦腌胺。慧群这时又不觉他猥琐了。自酒吧出来约他们两兄弟去吃法国菜。万新有意外之喜,”我也有份?“他总觉得与大学生有个距离。”对,一起去。“又带万新参观他们新居。万新颔首,”恭喜恭喜,已经同居了。“慧群不以为旰。事先她也徵求过父母意见。她母亲说:“最好是结婚,”父亲却道:“现在他们这一代也很少人只结一次婚”,最后,仍是叫她自己小心。
当下万新又说:“大学生到底是大学生,家居布置得别致极了。”
乘慧群转身,轻轻对兄弟说:“万亨,你转运了。”
万亨但笑不语。
慧群太喜欢这家酒馆,“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有人留连忘返,一坐好几个小时。”
酒馆启业,他父母自利物浦赶来参观。
母亲总是过虑多多,“会赚钱吗?”
“一定会。”
她开怀了。
近这一年来万亨发觉母亲头发日渐稀疏,皮肤更为黄黑,她已步入老年。
他非得分外痛惜她不可。
“几时结婚?”
“快了。”
“请几桌喜酒?”十分关注。
万亨笑嘻嘻,“一个也不请。”
“什么,那怎么行,凡事有个交待。”
“这次,妈,你听我的,”万亨板起面孔,“是我结婚,不由你作主。”
周妈忽然记起上次她闯的祸,立刻襟声。
慧群过来,“伯母,请过来这边看看新做的真皮沙发。”
她跟着慧群过去。
酒吧生意很好。
座无虚设,人挤的时候人客索性站着吃喝,一点不嫌累。
友谊兼售各式三文治,利润甚佳。
最起劲的是周万新,他一改颓迹,开始有了打算,也重新找到约会对象。
只不过仍是洋妞。
他这样同万亨说:“外国女子要求简单,她们一不会要求男伴光宗耀祖,二不会对物质需索无穷。”
万亨笑笑,“是吗,慧群对我,没有任何要求。”
万新拨搔头皮,“你不知走什么狗运。”
那一整天,万亨有空便扮一两声狗吠,汪汪,汪汪汪,慧群莫名其妙,瞪他一眼,“神经病。”
那年五月,他们结婚。
观礼的宾客全是酒馆夥计,只有马玉琴律师是外人,仪式简单,注册后在住宅园子请客,那日有阳光,适宜拍照,环境美得不似真的,万亨坐着喝香槟,感觉太过幸福,几乎有种凄凉感觉。
万新过去陪他。
“快乐吗?”
万亨答:“真没想到我还有这样一天。”
“为什么?”
“被前妻抛弃的我满以为再也不会有幸福家庭。”
“那一切已成过去。”
不远处穿看白缎礼服的慧群正转过头来向他微笑。
万新忽然说:“她到巴芙去了。”
万亨不语。
“试想想,这一切本来都是她的,她却丢弃不要。”
“不,”万亨答:“这些都是慧群的。”
他不想再提那个人,站起来走入客人堆中寒暄。
双方家长都没有来参加婚礼,可是郑重祝福他们。
婚后慧群在市中心一间会计行工作,下了班在酒馆帮忙。
她替友谊做账,常笑道:“在英国当会计最便当,总而言之,毛利一半是税,剩下来贸客慢慢自理。”
生活彷佛已经安顿下来,直至有一日。
上午十时,照平时一样去开店门,见万新已经站在门口与一名警员指指点点。
“什么事?”
万新说:“东主来了。”
万亨看到一块雕花玻璃已碎,分明有人掷石,正叹可惜麻烦,万新递一封信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