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井变-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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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山,绿草如茵。
这是仲春,绿草间绽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但是没有延铃菊,一朵也没有。延铃菊开在秋天。
苏泠问,延铃菊在哪里?
穆天指指山顶,说,在那边的山谷里,我们走过去就会看到了。
苏泠看着他,微笑,好,我陪你走过去,我若输了,我的诺言已经兑现,你若输了,你却还欠我一件事没有做。
穆天也微笑,放心,我绝不会输的。但是,他又忍不住问,如果我真的输了,你会要我做什么事?
苏泠眼波流动,那里面又满满的都是他看不懂的神气。忽然,她轻声一笑,露出狡黠的神情,徐徐地说,嗯,说实话,我还没认真想过,不过这机会可难得,总要想点新鲜有趣的事情来,比方说……要你到圣皇殿门口学小狗叫,如何?
穆天脚下一软,差点跌个跟头。
这女人美得像个仙子,可心思却精灵古怪,一找到机会就会想法子整整他。他忽然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那只作茧自缚的蛾子。但奇怪的是,对她这样子,他却一点儿也不生气。他只有一个结论,自己肯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他们俩慢慢地走在山坡上。这山上已没有大路,马车停在山脚下,剩下的路只能走上去。这当然原本就是他的安排,苏泠一定也心知肚明,但她没有拒绝。
春风温柔地拂过草地,蝴蝶在五颜六色的花朵间翻飞,碧蓝的晴空里流云聚散分合。
他们都走得很慢,仿佛都在享受这一刻的安宁。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变故,才终于能这样走在一起。穆天很想说,就一直这样走下去吧,再也不要分开了。可是他却说不出口,他忽然很怕被拒绝。
如果有人说他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他绝对不会承认。他一向胆子很大,这世间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事能让他害怕,没有什么地方他不敢去,没有什么事他不敢做,就算生死关头,他也一样从容自若。可是此刻,他却忽然有了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一刻来得很不容易。
他好像是个天生就比别人幸运很多的人,从小到大他想得到的东西都能很顺利地得到,在遇到苏泠之前,他还没有尝到过想要的得不到的滋味。可是现在,他却也有了如此渴望,而又无法全由自己控制的事。
他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希望,这段路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都走不到那山顶上。
可惜这段路好像比看起来还要短许多。
苏泠还差几步就要走到山顶,这时候她的视线已经能够望见前面的山谷。
她忽然停下脚步,那双美丽的眼睛猛地睁大,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穆天忍不住得意,总算他也做了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
他笑着说,你看,我说延铃菊开了吧?可没有骗你。
他确实没说谎。自从去年听苏泠说起她喜欢延铃菊,他就已经命人把这山谷中的花草全铲了再种上延铃菊,司工的臣下当时的表情古怪已极,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他想做的事他就做,没人能拦着他,一向都如此。更何况,认识苏泠之后,他做的莫名其妙的事也已够多,不差这一件。至于开花那就更容易了,他从库房里找了件几千年都没人用过的神器出来,一试就灵验。
所以,现在苏泠的视线中满满的都是随风摇曳的金黄色,从她的脚下一直蔓延到天边,碧蓝的天空和明艳的阳光下,绚丽得仿佛一个梦境。
苏泠的表情也像在梦中,眼神恍恍惚惚,一直呆呆地望着前方。
阳光映着她的脸庞,她看上去美得令人窒息,穆天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也是这般神情,不禁也有些发呆。
过了好久,苏泠慢慢地扭开脸,不让他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然后才轻轻地说,嗯,这次是我输了。
穆天心里一热,头脑也跟着发热,脱口就说:“你还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的事,我都一定帮你做到。”
一定做到?苏泠回过头,这世间的事你都能做到?
当然,穆天说,也会有做不到的,不过实在是不多。
苏泠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阳光笼罩着她,她的发丝映出一层金黄色。穆天望见她眼中流泻的狡黠,她看上去活似一只皮毛漂亮的狐狸,他忽然就觉得背上有点刺痒。
她说,那好,你帮我做件事,放心,不是难事,一点都不难。
他简直是战战兢兢地问,什么事?
苏泠说,喏,你让这些花都谢了吧。
穆天气结,谢了之后呢?你不会又想让它们开起来吧?
苏泠毫不脸红的微笑,咦,你果然很聪明,名不虚传啊名不虚传。
穆天瞪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起父亲在世的时候,那种威严简直让每个人都怕得要命,尤其在他发怒的时候,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可是不管他发多大的脾气,只要母亲一开口,他立刻就像被掐了引信的爆竹,再也没有声音。他本来觉得这实在很奇怪,因为父亲给他的印象就像头狮子,而母亲却像一只温柔的小鹿。可是现在,他已经明白了。
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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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天醒过来的时候,心头还浮现着那个狡黠的微笑。
那个让他无可奈何,又让他迷醉的微笑。
他曾经发誓会用一生去守护她的微笑。那时他无比的自负,总认为世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当他终于明白他也会犯错,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那个深藏在记忆中的微笑,时常会进入他的梦中。总比想起那些更惨痛的事好,至少,还能体味曾经的快乐。
虽然快乐之后,痛苦也总免不了会到来。
而这一次,除了心底深处一如既往涌起的痛苦,还有身体上无法回避的剧痛。
他一时甚至无法分辨到底哪里疼,只觉得身体的每一个地方简直都在撕裂般的疼。
穆天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别动。”有个声音冷淡地吩咐。
穆天这才感觉到有双手正握着他的手。那双手很柔软,手指修长,却很有力。从那双手的掌心正有源源不断的热力输入他的体内。
忽然间,他觉得疼痛减轻了一大半。
他睁开眼睛。
密林中光线昏暗,落日的余晖艰难地穿过枝叶,用最后的一点点光亮笼罩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世间仿佛也就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祭师盘膝坐在他的身边,双手交握着他的右手。她看去还是那副一尘不染的模样,神色淡漠,一双明亮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穆天当然明白她在替自己疗伤。可是他实在想不到她会这么做,从在青丘第一次见面,她好像就莫名其妙地排斥他,苏泠也曾经排斥他,但那时他清楚地知道她心里其实并不讨厌他,然而对此生的她而言,穆天觉得自己就是个让她厌恶的人。这种感觉很苦涩,苦涩得让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远远地离开。
如果是以前,他说不定真的会离开队伍,一走了之,但这千年来,他已经改变了许多,他已经不会再那样随心所欲地行事。所以,他留下来,依旧每天嘻嘻哈哈。
那倒不完全是掩饰,那也是他的本性,既然还得活下去,再痛苦他也会找点高兴的事情出来。
而且,他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才得以和她重逢,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常人无法想像的,他做那些事的时候本来就只抱着一分的希望,只不过就算希望再小,他也会不断地去试。所以,无论如何,能够再次见到她,他还是很高兴,就算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其实,他也隐隐地希望她忘记,如果她记得,也许她会更加恨他。
渐渐的,他已经可以比较容易地控制自己,让自己能够在面对她的时候看起来很平静。
可是,在跃下石洞的一瞬间,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喊:“别——”
他想那是不是幻觉?那真的是她的声音?她是不是想说,别去?一瞬间,他已反复想了无数遍,却没有一个可以把握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这样琐碎,甚至脆弱,但是在她面前,他总是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然而,即使没有答案,那一个字还是在他心里燃起了无法想像的希望。
千年了,已经千年了。
那是很多很多个无眠的夜晚。
当他从噩梦中醒来,面对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一动不动地任凭悔恨把自己割碎。那种痛苦,他认为是活下去必须接受的惩罚。
现在,他仍不清楚这样的惩罚是否已经足够。
只是当希望涌起来,他已无法控制自己。
在不得不忍耐的时候,他也曾想,翼风本就是他平生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和翼风在一起能够幸福,这样也已经很好。爱一个人未必非得要和她在一起,能够看着她幸福,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可是他心里清楚,他远没有这样洒脱,这样想只因为无奈。如果还有可能,他还是希望她能回来。
因为他还是爱着她,千年之前和千年之后,没有丝毫的改变。
流玥松开手,审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伤得很重,不要胡思乱想。”
穆天苦笑,“我尽量。”
他闭上眼睛,但她的模样依然在眼前。他怎么做得到?手上有她掌心的温暖,耳畔有她的呼吸,他怎么才能做到心如止水?
流玥盯了他一眼,指尖捻出一颗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
穆天想问,这是什么?但是药效来得那样快,他还来不及开口,便已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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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离胡乱填了填肚子。
行李都留在宿地,打架的时候身上当然也没有带着干粮和水。但是像他这样已出生入死很多次的人,随身都会带着一些应急的物品,这些物品都塞在一个施过法术的锦囊里,看上去绝不比一个荷包大。据说法力最高强的人能往里面装进一头大象,罗离还没有那么强,不过里面装的东西也足够他生存很多年。
这样的锦囊,罗离相信每个同伴身上都带着一个。
盈姜的那个就在她身边放着。罗离解开她衣襟的时候那个锦囊就掉了出来。锦囊是黑色的,质地很特别,柔软得像羽毛一样,上面还用淡金色的丝线绣着翟鸟和灵芝。罗离认识这种花纹,他曾经在来拜访妖王的神界贵族身着的袍服上见过。
人族药师带着一个属于神族的锦囊,罗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忽然,盈姜的身子动了动,轻轻地发出一声呻吟。
罗离连忙抹抹嘴,转过去看她,“你醒了吗?”
盈姜慢慢地睁开眼睛。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也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神才渐渐变得清明。
“罗离大人,是你救了我吧?”
罗离想说是穆天,但盈姜刚刚醒来,还是先不说为好,所以他只是无声地叹口气,没有回答。
盈姜没有觉察他沉默的含意,又问:“掺入了‘鬽’的寒毒在异界更强大百倍,罗离大人是怎么配出解药来的?”
罗离说:“我哪里知道怎么配解药,我只是刚好带着三颗丹果,都给你吃了,总算把你救醒了。”
盈姜倏地睁大眼睛,惊讶地说:“三颗丹果?……太可惜了!”
罗离笑笑,说:“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可是……”盈姜声音低下去,脸上表情也有点古怪,“其实我的体质不怕寒毒,就算不吃解药,再过十几个时辰,也一样会醒过来的。”
这回罗离真的愣住,但很快他又笑了,“还好我没带着十颗。”
那时他只想救回盈姜,就算带着十颗他也会一股脑全给她吃下去的。
盈姜一直在看着他,脸上也一直在微笑,只是忽然她的脸颊似乎有些发红。
罗离吃了一惊,连忙问:“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喝点水?”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好,我喝点水。”便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的前襟本来只是虚掩着,因为罗离实在没办法把那些古怪的扣子再系起来。她的人一动,衣裳就又松开来。她怔了怔,飞快掩起衣服,怕冷似的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身子。
罗离看见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脸色苍白如纸,十指用力地掐进身体里,指尖在微微地发抖。他很尴尬,也很抱歉。虽然他这样做问心无愧,但他毕竟撞破了她的秘密,原本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来的秘密。
“罗离大人都看见了吧……很可怕也很丑,对吧?”
罗离沉默了一会儿,“很可怕,但是不丑。”
盈姜深深地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我觉得很可怕是因为居然真有这种事情,至于丑,我真不觉得。我倒觉得,你还是一样美,不,更美了。”
盈姜凄然地笑了笑,低声说:“罗离大人可真会安慰人……”
“我是说真的。我如果是你,背着这样的记忆,也许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可是你不但活着,还活得这样好,像你这么样有勇气的人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我觉得你实在很了不起。”
盈姜抬起头。
罗离的目光毫无闪避,他的神情坦然,绝没有半点虚假和敷衍。
盈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有许多复杂的感情从她眼里依次闪过。渐渐地,她又勾起嘴唇,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痛苦的痕迹还没有从她脸上完全抹去,可是她已经露出了微笑。原来罗离只是觉得她很漂亮很爱笑,和她在一起聊聊天很轻松,现在却有不同的感受。就像忽然发现一块琉璃原来竟是钻石,琉璃虽然也很好看很招人喜欢,但钻石却是璀璨夺目。
他有点看呆了,水洒在地上才惊醒过来。
盈姜接过水喝了两口,她的神色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她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罗离说:“我也不知道。这好像是个山洞,里面很深,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