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空山花满天-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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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未必不是好事。她在玄生怀里睡着的时候这样想着。
但这次的睡眠,很不同。
梦境里有很多声音,轻言细语,很是沉重坚定但不乏温柔的话语。时而可以听到一声声的叹息,虽然脑海非常迷糊,却能感到房间里的所有风吹草动。那些轻柔的词句像是一张往四处无限延伸的网,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把她覆盖。身体一如往日的那般,不断地坠落而下,却有无比安心温暖的感觉,心中飘渺的空无感也逐渐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心被挖空的感觉了。
应该是很好很甜的睡梦,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被什么猛然惊醒,一骨碌地爬了起来。
撑起身来,只见全是木头绿竹的房间内,有朦胧的晨曦之光从纱窗外静静投下。
四处一片静谧,窗外有初醒啼叫的鸟鸣声,清脆传来。
动了动手脚,自己把了脉,确认身体状态没有比以前糟糕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之后,这才慢慢地爬了起来,蹭到桌案上倒了一杯茶。
青花瓷的茶壶很是精致,出现在剑柔山庄的上等客房话,估计是什么珍稀古董之类的东西。若让梅花看见了,估计要揣在怀里偷偷运出去吧。
双净淡然一笑,打开盖子的时候听到瓷器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不觉微微一颤。
在梦中,她听过这样的响声的。
伸手摸去,茶壶还是温热的。
她猛然一陡,原本不是非常清晰的思维头脑仿佛被冷水浇了一般。
茶杯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摔了粉碎。但双净已经冲了出去。
头脑晕眩,四肢沉重,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过门槛时没看清楚,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顾不得手掌和膝盖上的伤痛了,她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咬紧牙关冲了出去。
昔日的七石门门主叶双净,速度并不亚于江湖上最快的玄生。甚至有无数民谣歌曲描述着两人翱翔于山崖河畔的身影。
但这次,明明是犹如柔弱女子的奔跑,却让双净觉得,她是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在向前冲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胸口好像快要被撕裂了,呼吸之间都觉得无比费力和疼痛。
睡梦中朦朦胧胧听到的声音清晰了起来,那个比任何人都还熟悉和陌生的男子,看着自己的睡容,稳重坚定,掩饰着痛苦和疼痛说道:
“都说七石门门主是天下最勇敢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
她痛苦无比地喘着气,终于来到了剑柔山庄的大门口,只见茫茫草原,有一条弯曲蜿蜒的土路向天边延伸而去,有一人一马正在路上,仿佛随时就会走到天涯海角去。
“但是门主……我宁愿你不是那般的勇敢。若不是因为我离开半月城,门主应该不会遭遇这样的伤害和冒险吧。因此……离开,并不是最坏的事情。或许,我真的宁愿看到你痛苦,也不希望看到门主受到伤害。痛苦会是暂时的,你这样的女子……不知道以后会幸福哪个绝代无双的男子……”
那时,大风飞扬,呼啸着的气流把她的长发和衣袍全都卷起,如波浪一样在空中流畅。
“玄生此生有幸,能受到你这样优秀出色的女子的青睐垂怜……”
她觉得天地万物都迅速地往后退去,只剩下眼前那蓝天白云绿草和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正带着她尽生的幸福快乐喜悦和呼吸的理由往未知的往后走去,然后,永远消失。
“双净……若有来生,我必定以命相许。但我这辈子……已有少嬅了。”
双净张了张口,在呼吸的同时立即感到这几年几月几日的委屈痛苦心酸和难过全都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未发出声音,泪就疯狂一样地往外落下。
她带着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希冀所有的期待所有想和他一起变老的心情,用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仅剩的空气和希望喊道:
“——玄生!”
那叫声仿佛是隔着时空划破了流年,也粉碎了正在离开的玄生的所有坚定和信念。
他猛然握紧了马缰,觉得每一寸肌肤每一丝头发每一个举动都剧烈的痛了起来。
风中传来了双净带着哭腔喊声,好像是失去了整个世界那样的哀伤绝望。
“玄生……玄生……玄——生——你不要走啊——你不要走——我发誓我会很乖的——玄生——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啊——”双净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跑着,时而扑倒在地也马上爬了起来,膝盖和手掌早就是血肉模糊了,但她怎么都停不住自己的脚步和喊叫。
“玄生——!” 她喊着喊着,一辈子的眼泪都顿时落了出来。
一霎那,五年前眼看他要正面接到最重的伤害时的惊恐惧怕,全都重新降落,如潮浪一样把她卷去吞咽。
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叱咤江湖是假的,风华绝代也是假的,曾经的辉煌也是假的,没有你,没有江湖没有武功没有天下没有我的流年我的韶华我的灵魂我的心跳,都没有。都是假的。
—这枚半月玉佩你拿着,若是哪天我们吵架了,我又不肯来见你,就拿这个当借口吧。—
—江湖?天下?这些怎么可以跟你比?—
—你如果发生了什么不测,我要去杀光那些人不说,还要去冥间去找你,多麻烦。—
—双净……—
朦胧模糊之间,是谁狠着心要离开,是谁承诺过成空的海枯石烂,是谁要携手到白头。
你说过要陪我一起到老的……
她觉得疼痛从手掌膝盖中延伸,喉咙好像也已经咳出了血,疼痛翻天覆地的掩盖而来。
为什么,想要认真地爱一场,就是这样的难。
—在下玄生,求见七石门门主。—
—初涉江湖,从未听闻过门主大名—
—我的未婚妻病重,因此求凝霜门施医。—
—下次不可贸然行事。—
—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段一去不返的岁月和曾经辉煌的江湖?—
—我这辈子……已有少嬅了。—
“玄生——玄——生——!!”
我不要健康不要武功不要称霸江湖了,我不做天下第一的叶双净了,我不去暗算飞鹰堡了,我不去刨根挖角的去探究真相了,我只要你。
逐渐远离的玄生没有回头,但手上的马缰都快被捏碎了。
他走的不快,但他知道这样的速度双净是追不上的。
就如,他也知道,即使不想承认不愿面对,但在他心中深处的某一部分,有什么,正在惊天动力的嘎然崩裂成灰,再也无法有昔日的淡然和平静。
到底是什么样的哀伤,能有那种仿佛失去整个天下的悲恸声音。
他可以看到双净那张悲伤欲绝的脸,纤细单薄的身子在大风飞扬的草原里显得无比凄楚的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可以感到她的心跳她的难过她的委屈,于是全身的每寸肌肤都如被灼烧一样的疼痛起来。
但是……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
不能后悔,不能有二心。
可是为什么,他难过的连呼吸都觉得艰难起来了?
一阵凉意传来,他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脸,却是一愣。
什么时候……竟然流泪了。
“玄生……!玄——生——啊——”
双净的声音逐渐拉远,几乎要淹没在风声里了。玄生觉得,或许这是他一辈子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了。
于是他忽然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不是那个淡泊漠然的半月城二少主玄生了。
“小净!”
当澈水等人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只是站在剑柔山庄门口,犹如一个被全天下抛弃的孩子那般委屈大哭的叶双净。澈水当场就觉得一阵窒息,仿佛有人在他胸口狠狠地击了一拳,顿时痛的弯下了身,呼吸都变得疼痛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哭法。
椎心泣血、肝肠寸断,都不足于形容,那样的悲伤。
平时没心没肺的双净满头全身的灰尘蹲在土路上,抱着双肩放声大哭着。
荆扇顿时红了眼圈,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谁都没有说话。
抬眼看去,在那条显得格外孤单凄凉的土路上,仍然有一个坚毅但是看得出正在极力忍耐的背影,正缓缓地离他们而去。
他其实没有走的很远,他们其中的无论任何人只要稍微使出一点轻功就可以赶上。
但谁都没有去阻止。
即使能够让他停住脚步又如何呢?
即使,他只是踏出一步,在两人之间已隔了千沟万壑,一个转身,便能让一切云霄湮灭。
杜澈水没有动,他只是地拥住了放声大哭的双净,痴痴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定睛看去,眼底也是有晶莹在闪烁。
忽然一阵疾风,花无双和荆扇惊愕看去,竟是林梅花向前冲了过去。
只见她几个起落,便已离玄生不远,却偏偏停住了脚步,扬起双手,顿时银丝四处散开,只见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划出了弯度,平平稳稳地落在了半月城二少主的手里。
“?”
玄生转头,只见那漠漠草原上,梅花堂堂主坚定而站,还保持着掷出东西的姿势,他低头看去,却见是一个小小的绸缎荷包,上面缝着几字:“欲归时开之。”下面左角有一朵小巧玲珑的精致梅花。
即使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他很清晰地听见了她的话:“若是想知道真相,便来找我。”
他没有说话,沉默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便别开了视线。
梅花站在原地不语。方才在玄生抬眼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他眼中的一抹飞逝而去的期待。
或许,他在心中深处,其实也是希望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吧。
心中一片凄然,这一个情字,惹出了多少场血腥风波,留下了多少眼泪叹息。
谅她看遍红尘世上的万事,如今也未曾弄懂这字。
梅花转身走向同伴们的身边,几乎都不忍看那样的双净。
曾经为天下第一传奇的女子,变得这样脆弱这样伤心,犹如一只受到极大伤害的小兽一样,抱着自己哀哀欲绝地哭着。
那时他们才知道,昔日呼风唤雨的七石门门主叶双净,并不是毁于五年前的战役中。
而是今天,毫无伤痕的死在这个山谷里。
在那个人的背后。
城外村·曾经沧海难为水 1
木叶下,江波连,明日照浦云歇山。度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
惊涛拍岸,波浪滚滚,凝霜门的船只在龙江上如一片枯叶一样随波逐流,风向很大,几个船夫几乎不用多少立即就能让船流畅无比地往前驶去。抬眼望去,唯见长江天际流,茫茫天涯和惊涛波澜连在一起,岸边山崖如云,白雾缭绕,时而传来猿猴的哀叫和飞鸟划破天空的啼鸣。
清风拂面,玄生站在甲板上,衣袍如满帆一般地飞扬,只见他庄严镇静,遗世独立,阳光在他身上斜斜泻下,那人仿佛顶着金光乘风破浪地向前驶去,真如随时踏云腾飞的神仙人物。几个船夫看着看着,见这样的人映着他身后不断往后驶去的碧山绿水,真是如看画一样的风景,都不觉看呆了。
玄生站在甲板上,看着船下犹如洪流一样的波浪。
时而会有被风卷起的树叶落在河水上,还未被完全浸湿,就在一瞬间被波浪拉走,往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往后看,只见苍山茫茫,白云飘渺,身后的几座大山逐渐都已离他们极远,更不要说早已离他不知多少里的剑柔山庄了。
在三夕河与慕容槿还有其他三个大夫碰头之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赶向少嬅所在的梨花村。
半月城不接待江湖人士,所以即使是玄生未过门的妻子,在成婚之前,也只能住在城外。
少嬅的殷氏家族为半月城的守护者,半在明半在暗,表面上是朴实平凡的大家户,其实暗地守护着这早已远离江湖的退隐之城的进口,并且是唯一住在半月城之外而知道那座城所在的地方的人们。
殷氏家族的孩子从小就和玄家玩在一起,少嬅和玄生亦是青梅竹马。
想起未婚妻的时候,第一浮起脑海的,便是那小自己几岁的女孩俏皮又精灵古怪的笑容和脸上的酒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嫣然盈盈的微笑逐渐退去模糊,变成了一张清秀苍白的脸,有着弯成新月的双眸和犹如娇憨猫儿摸样的贼贼笑容。
画面如此清晰,仿佛就近在眼前。
心中一紧,玄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却意外地撞到了站在后面的人。
“抱歉。”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抬眼看去,只见慕容槿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也不知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
“都说此江的水犹如有龙在底翻滚咆哮,果真名不虚传。”凝霜门门主背着双手往前看去,微笑道:“大江东去啊大江东去……”又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闪烁:“这趟旅途终于结束了,二少主想必吃了很多苦吧?”
“还好。”玄生淡然道,他知道这狐狸想把话题转到那里去。
果然,慕容槿见他不接话,偏偏要把题目转到双净身上去,于是厚脸皮的一笑:“再辛苦也没有我们家小净辛苦吧?我想到阿澈在她身边照顾着,所以没有派游医去剑柔山庄那边哦,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他故意吊他胃口,潇洒一笑。
你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估计会被门主夫人揍得半死。玄生无语地看着他想到。不过还是抬起头来,看向天边:“七石门门主吉人自有天相,绝对不会有事的。”
“是么?”慕容槿若有所思地笑道:“身上的伤势倒是无碍,有阿澈罩着,我很放心。但是……心里的呢?”又不觉摇头:“玄生啊玄生,你就继续这样自欺欺人吧,但你能坚持多久呢?”他往玄生身边一站,微微抬头看向天际和仿佛无边的滚滚河水:“能够这样欺骗你自己一辈子么?若是老去,蓦然回首的时候,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玄生不语,看着不断翻滚咆哮的潮水,忽然就找不到驳回的话。
其实他想说,如果会后悔的话,那就这样吧。
是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是他离开了那些人那些事。
是他,在困难和简单之中,选择了最容易的道路。
因此,当初和现在还有或许以后的后悔,都是活该。
况且,这些伤痛和双净的痛比起来,他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胸口一痛,玄生不由自主地捂上了胸口。
不知道何时开始,他会在梦中莫名其妙地感到窒息,总是满身大汗的陡然惊醒,感到心中苦闷酸痛,仿佛从生死边缘爬过来那般的痛楚一样。
那时他总是恍惚,习惯了在野山外水里的火堆旁睡着,他老是翻起身来四处寻找着应是熟睡的双净,但在看到外面波浪滔滔的河水和映在上面的月亮时才意识到,她已经不在了。
江湖茫茫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他一向是任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男子,岂料,曾经沧海难为水。
连他都不曾意识,日子会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