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郎何处-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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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儿:“……”
直到两人走出后门,桂儿才想明白方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韩烬对着元宝,自称是“叔叔”。
既然他是她的夫君,为什么不是“爹爹”呢?
等两人回来,她却不好意思多问,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一些从前的事,反正也无从考证,只当是听故事。
直到掌灯时分,桂儿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家里只有一张床!
最近的客栈远在镇上,借只毛驴骑过去也得半天时间,显然是行不通的。难道让韩公子去大贵家里挤一挤?那就更不可能了,哪有自己夫君回来的第一天就让他去睡别人家里的道理?但是……但是……如果让他留下来……
她举着粗瓷碗站在水槽前发呆。
韩烬自身后将她手中的碗接过来,一边冲洗一边问道:“桂儿,家中可有多余的被褥?”
她“啊”了一声,茫然的点了点头。
“我看窗前那块空地挺宽敞,今晚我睡那里,麻烦你替我铺床。”他从她手中接过剩余的碗,笑吟吟的看着她,漫天星光洒在眼中,映出一片细碎波光。
桂儿一愣:“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但转念一想,说了也好省的担心,于是一眨不眨的仰头看着他。这一回轮到韩烬愣住了,半晌才低低一笑:“若你愿意,我自然也……”
“别别……还是别了。”桂儿连忙摆手,“其实我和你也不是很熟……不是不是,以前应该很熟的,可是你看,以前的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所以现在的你对我来说还是个陌生人。我家元宝也开始懂事了,那个……这个……”
韩烬唇边的笑意更甚,一双眼睛笑的弯弯的,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傻姑娘,我逗你呢,我知道你不认得我了,我不会勉强你,元宝也是,先叫我叔叔就好。我会一直等你,别怕……”
他这么说的时候,眼中带着无奈叹息,却又认真诚挚,桂儿被这样的目光感染,连他刚刷过碗满手的油腻都忘记了,再一次的陷入了呆滞之中。
星光下,他握住她的手,郑重的说道:“桂儿,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第二章 踏月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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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踏月箫(二)
按照先前的计划,到了湮州的第二天,韩烬便要带桂儿和元宝去看大夫。谁知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他们才刚来,就赶上了湮州一年一度的“踏月祭”。
湮州地处西南,与枭阳国相邻,而“踏月祭”本是枭阳红夷族中的节日。在红夷族故老相传的传说里,每年的三月十八,月仙子歆雅会悄悄的降临人间。年轻男女可以在这一天里纵情歌舞,相约游灯,通宵达旦。等到日出月落之时,彼此的思慕深情会被歆雅带回月亮上,从此留在人间的恋人们便能相守一生。
紫旭是礼仪之邦,越是靠近皇城的地方,民风便越是严谨周正。也只有这里,因为住着大量枭阳商人的后裔,故而还能保留着一些邻国自由淳朴的民风。
这天一早,他们便被告知所有的医馆都关了门,就算有些写着“就诊请敲门”的字样,里头坐堂也不过是些未出师的小弟子。桂儿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属于年轻人的祭典,那些白胡子老大夫为什么也要积极参与,难道也要同相好在这一日相约游灯么?
后经多方询问才了解到,踏月祭这一日按例是不许见血光的,医馆关门是为了避晦气,若是有急病,也还是可以寻医救治,只是比平时麻烦些。
桂儿和元宝都不算急病,既然此地风俗如此,他们也只好入乡随俗,等过了这一日再想办法。
当夕照将尽,灯火初明的时候,整个湮州城却渐渐欢腾起来。街上行人穿梭,竟比白天还要热闹。从客栈二楼的窗户看下去,点点彩灯次第亮起,年轻人都穿着鲜艳美丽的衣裳,戴着彩绘成各式人物的面具,相携着穿过大街小巷,朝着城中心的月湖汇聚而去。
元宝趴在窗口,看着人们脸上的面具,好奇的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戴面具?”
“因为传说被歆雅仙子看到模样的话,会被带回月亮上去。”韩烬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桂儿转过身,见他正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站在屋门口,包裹里是三副彩绘的面具。
“小宝,要不要出去去玩?”
“要!”
正羡慕的两眼发直的元宝立刻欢叫一声跳了起来,却被桂儿拎着领子拽了回来:“臭小子别得意忘形啊,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咱们一没银钱二不认路,不准乱跑!”
“娘你明明自己也想去……”
“谁说我想去!”
“桂儿。”韩烬抚了抚元宝的额发,将一只白净好看的手伸到她的面前,“不要紧的,我们一起去。”
他笑的如斯温柔,桂儿立刻很没出息的收敛起了方才的气焰,低头小小的“嗯”了一声,换来了元宝鄙视的目光。
山野农妇莫桂儿,芳龄二十二,虽然有一个据说是四岁大的儿子,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当初和夫君是如何相亲相爱的了。
因此当她看到满街戴着面具的少年男女一同看灯游玩的时候,眼中都是新奇羡慕,也不顾自己已为人母需要多加稳重,不停的东奔西跑,大声惊叹,完全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模样,惹得元宝不住摇头叹气,悄悄和韩烬咬耳朵:“韩叔叔,我娘太丢人了,我们装作不认识她吧。”
三个人好不容易沿着长街走到城中月湖之旁,湖边早已经围满了前来放灯的年轻人。岸边浅滩处,一盏盏各式各样的纸灯浮于清波之上,点点火光错落明灭,点缀于扶苏叶影之间,远远望去如九天之上的星辰。
纸灯随水而飘,底座的蜡封渐渐化开,灯纸湿透之后,便载着一个个只有放灯人才知道的祝福和心愿,静悄悄的沉入水底。
多年之后,又有多少人的愿望真的化作了现实?
元宝还是孩子,即使一直以来因为自家不大靠谱的娘亲变得稍稍有些老成,可毕竟只有四岁,看到这么热闹漂亮的景象,早已心驰神往,拉着桂儿的手,不住的垫脚而望,恨不得自己也能亲自去放上一盏灯。
桂儿忍不住逗他:“元宝,那边人太多,我们别过去了好不好?”
元宝原本亮闪闪的眼睛明显一黯,扁了扁小嘴,半晌才委屈的点点头:“……嗯。”
“桂儿你多大了?还欺负小孩子。”
韩烬无奈的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她嘿嘿一笑,转身道:“我去买灯……”还没迈出一步,却被韩烬拉了回来:“这么多人小心走丢了,我去吧,你们在这儿等着。”
说罢,蓝色的衣影一闪,消失在了如潮的人群中。
桂儿一低头,就看到元宝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含冤带怒的把她望着,模样十分之哀怨,忍不住又想伸手去捏他的脸,可这一回他却不让捏了,鼓着嘴闪到一边,表示他的抗议。
“坏小子,这闷骚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点也不像我!”桂儿咕哝了一句,收回手朝他做了个鬼脸,却又突然想到,元宝的爹不就是韩烬吗?可是他稳重可靠,性子也极温柔,元宝怎么也不像他呢,看来没爹的孩子就是各种欠缺,以后还得好好条□□。
正在胡思乱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四周顿时亮了起来。抬头望去,幽蓝的天幕中正绽放开绚烂的烟花,一朵一朵,五色斑斓,重重叠叠,把月湖周围照得雪亮如昼。
人群沸腾起来,纷纷推搡着朝湖边挤去,只盼着能尽早找到一个好位置,将这漫天盛开的花火尽收眼底。
桂儿和元宝也抬着头,正惊叹这从未见过的美景,却猝不及防的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冲撞开来。桂儿只觉得手上一滑,再低头时,已经不见了小人儿的身影。
她顿时大急,立刻朝着相反的方向奋力挤去。怎奈人实在太多,她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元宝灰色的小布衣闪了几闪,便一下子淹没在各色鲜艳的衣裳和彩绘面具之中。
下回一定省钱给元宝买块红布做褂子!桂儿一边咬牙下着决心,一边继续费劲的朝着方才惊鸿一瞥的方向挤出去。好不容易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行动也更加自如,只是四下查看,元宝早就不知道给挤到了什么地方去。
会不会方才混乱中摔倒了?
会不会被不认识的人带走了?
桂儿一时列举了无数种可能,却越想越是心慌。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牵涉到元宝,她的整个人就乱了,束手无策,连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元宝……元宝……你在哪儿?”她在零零散散的人群之间穿梭,不顾路人侧目,大声的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直到一缕细细的哭音穿过烟花绽开的间隙,传进她的耳中。
桂儿立刻分辨出这声音正是元宝所发,一步步循声而去,终于在湖边不远处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了哭声的来处。
巷子深处,元宝正一边小声哭泣一边叽叽咕咕的说着话,似乎这地方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几乎是下意识的,桂儿立刻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走近过去。
只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正小声说道:“小弟弟不要哭,我的面具赔给你好不好?”
听这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尾音微微上扬,清朗而明快。桂儿悄悄探出头去,正想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却听到一声低斥:“谁?”
桂儿皱了皱眉,干脆一步跨了出去,柔柔弱弱的喊了一声:“元宝?”
“娘!”
哭泣的小人儿一看到墙后现身的女子,立刻转身朝她奔去,一张小脸上满是纵横的涕泪,看起来十分的伤心。桂儿早已经瞧见不远处地上碎成两爿的面具,却只做不知,硬生生的逼出了眼角的几点水光:
“元宝儿啊!娘找的你好苦啊……”
元宝伸出一双肥嘟嘟的手揪住她的衣角,抽抽搭搭的说道:“娘,我……我没事,可是面具……面具被……”
一边说一边朝后一指,那个靠墙而立的年轻男子不得已,只好开口道:“对不起,方才是我太过匆忙才会不小心撞到小弟弟,若是不嫌弃,请收下我的面具,姐姐看着可好?”
桂儿终于可以借机堂堂正正的打量这个人。
这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剑眉星目,容貌很是英挺,尤其是那双浓黑的长眉,一眼望去便有蓬勃飞扬之气。只是他身上的衣裳十分古怪,胸口一长溜银丝盘花扣,足有数十之多,更奇怪的是,此人身为男子却留着一头比桂儿还长的头发,不梳髻不戴冠,只用银绳随随便便一绑,凌乱的发丝散在背后,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与他身上尚显华贵的衣裳十分的格格不入。
只短短一眼,桂儿便断定,这个人不是紫旭国民,而是西南枭阳国的人!
她没有去过枭阳国,也不知道枭阳国人究竟应该长成什么样子,但是前几日和韩烬闲聊之际,她曾听他说起过紫旭四方八国的逸事。八国中位处西南的枭阳,国中成年男子有大婚之前不剪发的习俗,而湮州又与枭阳相邻,眼前这人年纪不大,还留了那么长的头发,一定是还没娶老婆的枭阳国人,说不定还是个有钱的贵族。
尽管心中早已作出判断,她还是一副一无所知的弱女子模样,看着男子递过来的面具连连后退,摇头小声拒绝:“不必劳烦公子了,我再买一个就好……”
——看起来只是个路人而已,那就带着元宝速速离去找他爹一起看烟花吧。
对方笑了一声:“没关系,请姐姐收下吧,我要这个也没什么用。能在这里遇到这位小弟弟,大概也是种缘分。”
说罢手指轻轻一弹,面具已轻轻巧巧的落进元宝的怀里。
这个枭阳人的官话说的很好。
他的手劲控制得当,运用自如,武功一定不差。
但是这段距离不算远,他为什么宁可用内力把面具扔过来,却不愿拿着走过来?
桂儿抬头道谢,这一眼看的更加真切——年轻人的眼睛虽然明亮,眼底却有淡淡的淤青,呼吸不太稳定,玄色的长袍下摆沾着一些污渍,那是——血!
第二章 踏月箫(三)
几乎是本能的,她抱着元宝退了一步,转身就想离开。
可是怀中的小人儿却很不识时务的轻嚷起来:“叔叔,你是不是流血了?”
举起小手,掌心沾着几抹鲜红,应该是方才和那年轻人撞在一起的时候沾到的。桂儿暗地里长叹一声,果然,元宝拉了拉她,嘟哝道:“娘亲你看,叔叔流血了……”
小男孩方才的伤心难过,全因那个人将自己的面具送给了他而化作满腔的温柔同情,真是个善良又善变的孩子啊……
桂儿将元宝放下地,年轻人却已一脸无所谓的笑起来:“我可没那么老,叫我哥哥就成了。你看,哥哥的身体好得很,流点血不算大事,快和你娘一起回去吧,湖边在放烟花呢!”
“元宝叫你哥,你岂不是要叫我姨?这种便宜事,我可不要。”
桂儿忍不住接了他一句,趁着对方忡怔之际,伸出手去轻轻触及他的左腰,那里湮开了一大块血迹,十分触目。
倒不是她突然变的好心起来,只是莫名对此人的洒脱生出了几分好感。这些话显然是不愿意连累他们母子,这个人品行不错,可以信任。
年轻人有些发怔,旋即便朗声大笑起来。不想这一笑牵动了伤口,顿时龇牙咧嘴的吸了口冷气,不敢再乱动。他低下头看着桂儿用随身的小剪子剪开他的外裳,沉吟片刻,不再推辞拒绝,神情中也没什么扭捏之态,只是好奇问道:“姐姐,你会裹伤?”
这下改口,看来是不肯认她做长辈了。桂儿点点头:“以前给家里的猪治过伤,那头畜生特别不乖,到处乱跑,把腿摔断了……”
年轻人的嘴角抽了抽。
好不容易剪开了衣服,他的左腰赫然有一道很长的刀伤,连皮肉都翻了出来,鲜血浸湿了几层布帛,他却还能谈笑风生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