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1)-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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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嬴虔将军少梁之战有大功,升迁左庶长,总领秦国兵马。其三,由上大夫甘龙、长史公孙贾主持公父之国丧大礼。”
大臣们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齐声高呼:“臣等遵命!”
嬴渠梁走到甘龙面前,深深一躬:“上大夫年迈苍苍,又做国丧大臣,嬴渠梁深感不安。国丧期间,若有滋事生乱者,上大夫请行生杀予夺之权。”
甘龙感动振奋,躬身颤声:“老臣受先君大恩,又蒙君上重托,敢不从命?”
嬴渠梁环视政事堂高声道:“其余诸事,按既往成规办理。散朝。”
大臣们既有国丧哀礼的制约,又有对新君即位国策的兴奋激动。却既不能喜形于色,也不便于此时大放悲声。于是便以职权范围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肃然正色的商议起国丧期间必须做的诸多事情。
嬴渠梁却已经离开了政事堂,匆匆赶往栎阳西南的骊山军营。
他要办一件大事。在他看来,这件事甚至比安定朝臣国人还重要。他只带了黑伯和一百名与他经年并肩作战的铁甲骑士,马不停蹄的赶到骊山军营。这时天色已经暮黑。也是刚刚赶回军营的前军主将子岸出来迎接时,惊讶莫名:“君上刚刚即位,如何便离开栎阳?”
“子岸,公叔痤如何?”嬴渠梁没有理会子岸的惊疑。
“老匹夫!哼,一句话不说,一口饭不吃,牛顽得很。该拿他在先君灵前祭旗。”子岸气狠狠的报告。
“带我去见他。”嬴渠梁简洁命令。
第一部分:总述与楔子楔 子(6)
公叔痤被囚禁在骊山军营的山根石屋里。他是魏国二十多年的丞相了,自吴起离开魏国,他便时不时兼做统帅领兵出征。他打败过韩国赵国楚国和韩赵联军,也算得当世文武兼备的赫赫人物。可就是在与秦国的大战中两次惨败,一次是三年前的石门之战,丧师六万,丢失函谷关。再就是这次少梁之战,竟然莫名其妙的做了秦军俘虏。他已经是六十一岁的老人了,自感少梁之战一世英名付之流水,羞愤交加,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他要饿死自己渴死自己,为自己的无能赎罪。连续三天的自我折磨,他已经苍白干枯得在草席上气息奄奄。当囚室的石门隆隆推开时,他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公叔丞相,嬴渠梁有礼了。”嬴渠梁向蜷卧在墙角的公叔痤深深一躬。
公叔痤闭上了眼睛,既没有坐起来,也没有开口应答。他钦佩这个生擒他的年轻将军,可是不愿意和他在这样的场合对话。
子岸气得大声吼道:“老公叔,这是秦国新君,你敢牛顽?”
公叔痤微微一动,依然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
嬴渠梁拱手道:“公叔丞相,请勿为少梁之战羞愧。这一战,我们谁也没有赢。老丞相虽然被擒,我的公父也被你军冷箭所伤,卒然崩逝了。认真说起来,魏国还算是略胜一筹。丞相以为如何?”
公叔痤不禁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嬴师隰这个令人生畏的劲敌死了?真的么?果真如此,自己连自杀的可能都没有了。依秦人习俗,一定要在秦献公灵前杀掉自己祭奠国君的。能与劲敌嬴师隰同战而死,也算得其所哉,又有何憾?心念及此,公叔痤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公叔痤的人头就是你的了。何时开刀?”
“老丞相差矣。嬴渠梁不是杀你,是要放你回安邑。”
公叔痤哈哈大笑,“嬴渠梁,休得嘲弄老夫。士可杀,不可辱也!”
嬴渠梁正色道:“嬴渠梁何敢轻侮前辈?放老丞相回归魏国,乃嬴渠梁一片苦心。秦魏激战多年,生民涂炭,死伤无算。嬴渠梁继任国君,图谋秦国庶民安居耕牧,不想两国交恶。嬴渠梁素知老丞相深明大义,欲与老丞相共谋,两国休战歇兵,不知老丞相意下如何?”
“秦公,果然不记杀父之仇?”公叔痤迷蒙混沌的老眼渐渐明亮起来。
“父仇为私,和战为公。嬴渠梁若非真心,甘受上天惩罚。”
公叔痤打量着面前这个神色肃然的青年君主,觉得他竟有一种令人折服的真诚坦然与自信,一句话便公私分明,将大局料理清白,不禁暗暗赞赏。与秦国罢兵是他多年的主张,无奈秦献公连年攻魏,发誓要夺回整个河西,不想打也得奉陪了。在他这个魏国丞相看来,秦国被压缩得已经可以了,魏国的真正劲敌是东方崛起的齐国与南方的楚国,老是被秦国缠住不能脱身,实在是魏国很头疼的一件事。每与秦国作战,他都不赞同上将军庞涓领兵,怕的就是庞涓对秦国赶尽杀绝,与秦国的血仇越结越深。他很了解老秦人的剽悍顽强,认定这个在戎狄部族包围中拼杀了几百年的部族诸侯绝非轻易能够消灭的,能够将秦人压缩到荒凉的一隅之地,应该就满足了。魏国的目标是中原沃土,而不是西陲蛮荒。但经过石门之战与这次少梁之战,他却觉得这种罢兵愿望似乎根本不可能,秦献公好象一个疯子一样仇恨魏国,有他在,魏国是无法摆脱这种纠缠的。被俘这几天他已经思谋妥当,自己自杀殉国,荐举上将军庞涓与秦献公决一死战,彻底解决与秦国的连年纠缠。然则骤然间竟是峰回路转,秦献公死了,秦国新君主动提出罢兵休战,岂非天意?
第一部分:总述与楔子楔 子(7)
老公叔一时感慨中来,“好!老夫信你,一言为定。只是这疆界,却不知秦公如何打算?”
“以石门之战以前的疆界为定,河西之地还是魏国的。”
“噢?秦公不觉吃亏太多?”公叔痤大为惊讶,不禁靠墙坐起。
“二十年后,我会夺回来的。”嬴渠梁一字一板。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嬴渠梁微笑,“老丞相,该进食了吧。”
公叔痤豪爽大笑“然也,吃饱了,好上路。”
“且慢。”嬴渠梁笑道:“老丞相徐徐将息,三日后嬴渠梁派人护送老丞相回安邑,不言俘获,而是魏王特使。”
公叔痤又一次惊讶,不禁挣扎起身笑道:“秦公,老公叔阅人多矣,以公之气量胸怀,数年之后,必大出于天下。”
嬴渠梁恭敬的拱手做礼,“渠梁才疏学浅,如何敢当老丞相嘉勉?”
公叔痤仰天叹息:“只可惜老夫来日无多,不能和英杰并世争雄了。”一阵拊掌长笑,竟昏倒在地。
三天后的清晨,嬴渠梁亲率三百铁骑,护送着一辆青铜轺车驶出函谷关。
白发苍苍的公叔痤在函谷关外和嬴渠梁殷殷道别,向魏国都城安邑急驰而去。
秋霜白露,草木枯黄。嬴渠梁站在函谷关城头凝望着远去的轺车,那面鲜红的“魏”字大旗已经与天边的原野溶在了一起,他依然伫立在那里,任凭寒凉的秋风吹拂着自己。
按照战国之世的规矩,一个两次兵败的大臣是很难继续掌权的。即或公叔痤是魏国两朝元老深得魏惠王倚重,这丞相之位也未必能保。果真如此,秦魏罢兵的和约岂非空言?而如果魏国继续对秦国用兵,秦国能支撑多久?嬴渠梁很清楚,公父连年对魏国激战,本意是想夺回河西后再封锁函谷关休兵养民。可是,秦国越打越穷,河西五百里土地还是没有夺回来,秦国如何再打得下去?这种战争对于魏国这样的富强大国,纵然失败几次,也无伤元气。可是,秦国不行,秦国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了。辎重耗尽了,存粮吃光了,精壮男子死伤得几乎无人耕田了。再有一次失败,秦国就真得退回陇西河谷重做半农半牧的部族去了。当此之时,秦国虽然表面上打了两次大胜仗,但国力却到了崩溃的边缘,成了经不起一战之败的风中纸鹞。在刀兵连绵的战国,这是极为危险的最后境地。若能罢兵数年,缓得一缓,秦国也许还有重振雄风的希望,否则,秦国将从战国列强中消失。目下又是国丧,朝局未安,若魏国乘内乱而来,岂非灭顶之灾?
嬴渠梁觉得肩上担子如大山一般沉重。
如果罢兵成功,函谷关月内就要重新交割给魏国了。自从秦部族立为诸侯国,多少年来,这函谷关就是秦国的国命之门。有函谷关在手,秦人就坦然自若。丢失函谷关,秦人就象袒露胸口迎着敌人的长矛利剑一般举国紧张不安。如此命脉一般的函谷关,公父与秦人浴血疆场夺了回来,自己却又交给了魏国,那些世族元老能答应么?朝野国人能理解么?虽然嬴渠梁是深思熟虑的,认为惟其如此,才能使魏国觉得不动刀兵而重占河西是一个巨大的利市,才有可能放秦国一马,如原地现状罢兵,那是几乎没有可能的,魏国绝不会在两次大败后让秦国封锁修养。虽然如此,但毕竟函谷关对秦人太重要了,国中臣民能接受么?
上天啊上天,莫非秦国要灭亡在我嬴渠梁手里?
第二部分:六国谋秦上将军庞涓的秘密使命(1)
暮霭沉沉,大河上下一片苍茫。
在刀兵连绵的岁月,这正是晚号长鸣城堡关闭的时分。坐落在黄河北岸的魏国都城——安邑,却打开已经关闭的南门,又隆隆放下吊桥,放出了一队没有任何旗号的铁甲骑士和一辆青铜轺车。暮色苍茫中,这队人马越过山地,飞驰平原,在朦胧月色下从孟津渡口摆渡黄河,上得南岸,便乘着月色星光,向苍茫大平原上的著名都会——大梁城飞驰而来。
此刻的大梁城,正沉浸在浓浓的兴奋与狂欢之中。
大梁是魏国的第一大城,与黄河北岸的都城安邑遥遥相望。虽说不是都城,大梁的城池规模与街市气势却比安邑大得多。论地利之便,大梁地处丰腴的平原,北临黄河,南依逢泽大湖,水路陆路四通八达,便成了中原地带最大的物资集散地。魏国当年其所以没有将大梁作为都城,仅仅是因为韩赵魏三家分晋时,魏氏势力范围内的南部平原尚是贫瘠荒芜的原野,大梁还只是一座小城池。而当时的安邑却是魏氏的势力中心,地处黄河汾水交汇处,农耕发达,城池坚固,自然便做了都城。不想自魏文侯起用李悝变法,尽地力之教,全力在黄河南岸发展农耕,大梁大大的得了一回天时地利与人和,竟是迅速富庶了起来。随着农耕兴旺,工匠商贾也纷至沓来,大梁便在一百多年间蓬蓬勃勃的变成了水陆大都会,重筑大城池,工商云集,店铺林立,形成了天下第一大市——魏市。更兼列国名士纷纷前来定居开馆,文风昌盛,私学大起,隐隐然便成了中原地区的文明中心。
虽则如此,大梁人心里总觉得缺少点儿东西,尤其见了安邑人,总是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儿。安邑是王城,是国都,纵然不比大梁富庶文华,却自有一种王城国人的优越感,动辄便是“天下大势如何如何”的高谈阔论,或是“近日魏王赏赐上将军六进大宅”、“前几日丞相纳了一名美妾”等等王侯将相的隐私逸闻。大梁人听得一边羡慕,一边泛酸。大梁人可以在任何外地人面前高谈大梁的享受讲究和精到至极的生意经,但就是在王城安邑人面前羞于开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财富与享受如果远离权力,人们只会说你是个富商而已。
说到底,大梁人缺的是一种贵气。富而不贵,心里总是悻悻的不是滋味儿。
然而,十多天前魏王特使带来的一道诏令,却使大梁人看到了富贵双至在安邑人面前挺起腰杆的希望,竟是全城沸腾了起来。
魏王特使的宣谕是:以魏国为盟主的六大战国会盟将在逢泽之畔举行,大梁城便是六国会盟的后援基地;大梁要迅速在逢泽大湖边修筑起六国兵营和六国行辕,并将大梁最好的美酒与美女囤积到魏王行辕。如果仅仅是这样,自然还不会使见多识广的大梁人激动起来。要紧的是几乎就在同时,安邑商人酸酸的传过来一则王宫秘闻:魏王喜欢大梁,所以在逢泽会盟,是有意将国都迁往大梁城!
旬日之间,秘闻不胫而走,人人都在兴奋的议论。随着安邑商人不断的向大梁转移财产和各国商贾的探询证实,大梁城的兴奋激动终于蔓延成了狂欢。谁也不知道何时何人开的头,原本中夜收市的夜市变成了彻夜大市。各色酒铺饭馆灯笼高挑,幌旗招摇,高谈阔论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原本是盛典大节才举行的社舞也涌上了长街。那由四十多个壮汉抬在特大木车上的社神雕像缓缓行进,和善的看着在他脚下狂欢劲舞的彩衣男女,总角小儿也一群群涌上街头又唱又跳。外商们则站在街边檐下兴奋的的指点议论,或面带微笑的听身边老人感慨的评介大梁的民俗和社舞的优劣。起先,最令外商们心跳的是,大梁的所有物价都大跌五六成,有的甚或跌了八成!每家铺面前都高高挂起大幅红布,大书一个“欢”字,下面便是“跌八”或“跌五”“跌六”。外国外地商人们心惊肉跳,但又不能开罪于天下第一水陆大市的父老,只好随行就市的跌四跌三。然则更令外商们惊讶的是,大梁人根本不屑于趁此喜庆之日抢沾小利,他们彬彬有礼的走进大店小店,只买些许喜庆之物或酒食甜饼之类。就是这些,也是尽量在大梁人开的店里买,极少光顾外国商人们和外地商人们的店面。一时间,外国外地商人们钦慕不止,相顾惊叹“文哉大梁!”惊喜之余,不知哪国大商带头,外商们竟是大跌九成以谢大梁父老。一家齐国大商,竟然将喜庆之物与酒食甜饼摆在店门口馈赠市人,一天竟也没送出几件去。外商们既惭愧又高兴,便将店面生意交给账房先生们看管,纷纷走上街头与大梁人同欢。
在大梁的狂欢喜庆中,唯独一个地方冷清如常,这就是上将军庞涓的行辕。
庞涓和他的马队于四更时分到达大梁城外。城中的狂欢喜庆使庞涓感到意外和惊讶。六国会盟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大事,需要尽量的秘密进行。如今被大梁张扬铺排得惊天动地,有何秘密可言?一时间,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