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生死劫-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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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他们开始暴跳如雷:〃你竟敢包庇共产党的叛徒,竟敢对抗中央决议!你竟敢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从造反派的立场来说,他这样做是正确的。但奇怪的是,只有那个青年工人和解放军军官,似乎是真的动怒了,其他三人,只是好奇又感兴趣地看着我,显然他们并无动怒且也不对此加以反对。我想,他们是听到我在为刘少奇辩护而感到有点快意。同时,他们对像我这样一个反党犯人,竟会对刘少奇怀有这般深厚的感情而好生奇怪。
我发现即使极左分子的骨干,也有人仍对刘少奇心怀同情的。这引起我极大的兴趣。我决定将我们之间的对话拖延下去。〃我不反对中央的决议,也不反对毛主席,谁敢这样做呢?我只是建议,打倒刘少奇主席的材料必须完全可靠。〃我说。
〃闭嘴!不准把'叛徒'呼为'主席'。〃那青年工人激烈地大叫着。提审员和记录员只是两眼凝视着自己跟前的文件,而那位老工人,似对目前的场景颇为欣赏,在他嘴角闪现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你不可以把中央委员会揪出来的人称为'主席'。〃那审问员说。
〃那是因为我叫惯了,刘主席〃只见那审问员瞪眼盯着我,而那个青工已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我就改口道:〃刘少奇。〃我继续说下去:〃长期来他在中国人民眼中是位革命英雄,对党的各项工作都有着伟大贡献,包括对社会主义建设及对党员的培养,毛主席的著作里也曾几次表扬了刘少奇。现在一下子要转过弯来,把他想得很坏很坏真不容易。可能他只是犯了一次错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希望毛主席会原谅他,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是好朋友呀!〃〃别做梦了,毛主席永远不会原谅他!〃那青年工人说。
〃现在国外可要嘲笑我们了。怎么几十年来,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这么一位重要人物,忽然被发现竟是一个叛徒。人家都不会相信他竟会瞒过所有的领导人包括伟大英明的领袖毛主席本人。这真是不可思议了,这样不是也让毛主席很失面子了?〃我问他们。
〃我们才不管帝国主义资本主义他们会怎么说,他们反正是不会讲我们好话的。中国的内政与他们无关。〃那青年工人越讲越来劲,〃包庇刘少奇就是犯罪行动,他是反革命!因此你也是反革命!〃'〃我知道我不是反革命,我拥护人民政府和共产党,我最最尊敬伟大领袖毛主席了。我要求你们彻底澄清我既没反党反政府之行动,也没有这类言论。〃我坚定又冷静地说。
〃你想威胁我们,以达到蒙混过关的目的?别在这里耍花招了。你是什么人?可以向政府提出质问?即便你从未犯过罪,你也是个吸取劳动人民血汗的可耻剥削者。反正我们已掌握了确实的证据,证明你是帝国主义的特务。〃那位审问员说着,一边擂着桌子。
我忿恨不已,竟然也冲上去对着倒们擂桌子。他们都猛地楞住了,〃嗖〃地一下全站了起来。
那位军人从枪袋里拔出了手枪,将枪口对着我大喊着:〃你知道你在干什么?〃我站定在房间正中面对着他说:〃要是你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我是有罪的,你可以立即枪毙我。〃我们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相持不下,这时,其他人都呆若木鸡般地在一边看着,谁也没开腔。
〃镇静一点,早就听说你是个患有癫痫狂的神经质女人,控制一下自己,回到你位置上去,假若你再挪开那椅子一步,我就用铁链把你绑起来。〃那提审员把手一挥,令我回到自己座上去,那个解放军也把枪收回了,但两眼还是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在这场混乱中,唯一保持沉着冷静的,就是那个老工人。
他近乎同情地打量一下我,可能他也开始相信,我真的是无辜的。
我回到座上坐下,那审问员开始严正地训话了:
〃包庇中央决议公布的打倒者,是严重的政治错误,凭这点就可以判你几年刑。但我们考虑到你没有机会全面了解文化大革命的进展,因此思想跟不上形势,所以饶了你这一次。
〃我们伟大舵手毛主席领导下的革命造反派,有决心把社会上隐藏的敌人揭发出来,不论他们地位有多高,伪装得多么巧妙,你必须看清这一点,你要丢掉一切幻想,要知道你是混不过去的。〃那审问员说。
〃我对形势很了解。我认为对真正的敌人,确实应该加以惩罚。但你们不能把根本没有反政府的无辜者错认为敌人。我要求你们全面彻底地调查我的案情,假如你确有证据表示我不老实,真的犯下了反政府反党的罪行,你们可以判我死刑。但假如你们发现我是无罪的,那么政府必须向我道歉,并且应在报上刊登道歉启事,公之于众。〃我正色说道。
〃道歉启事?〃那年青工人一脸讪笑嘲弄之情说,〃你以为你是谁?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虽然我不是当官的,但我是一个中国公民。〃〃你又在重提修正主义的论点了,怪不得你要保刘少奇,他确是你的后台老板。人类不可能平等,自人类划分成互相敌对的两个阶级,得胜的阶级就得将他们的意志强加于被征服的阶级。只要存在阶级,便不会有真正的平等。〃那审问员说。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愿顾及法律,就会惩办一个无辜的人,仅仅是因为那人是资产阶级?〃〃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假如有必要,就得这样。资产阶级是我们的敌人,但我们希望对大部分的资产阶级分子实行改造,使他们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而那些拒绝改造还要反对我们的,当然就要叫他们灭亡。不管怎么,无产阶级制定的法律,就是为本阶级利益服务的。〃〃既然如此,那很简单。因为你们已把我列为资产阶级的一分子,我又年老体弱,无力再以劳动来自食其力。那么,你为何不干脆枪毙我以一劳永逸呢?还花什么时间来审问?〃〃我们要你交代,是因为你的问题还涉及到其他一些人。你个人不足为奇,我们才不管你是死还是活呢。〃那审问员冷漠无情地说。
还牵涉刘其他人?他们是指谁昵?我感到更加迷惘不解了。
〃涉及到一些人?你是指亚细亚上海办事处那些旧职员吗?〃〃当然不是。他们算什么?和你一样微不足道。我们要了解的,是那些指使你和其他像你一般的家伙,为了帝国主义的利益来暗中破坏我们国家安全的幕后策划者。〃〃你们这是指谁?刘少奇?我保证我从未见过他。〃〃刘少奇是其中之一,但现在他已不起作用了,不过还有其他人依然在打着红旗反红旗!他们尚未被揭发出来,是他们制定的政策,让你们的阴谋得逞,为帝国主义利益来从事反对我们国家的活动。〃真不可思议!原来他们对我进行迫害,对亚细亚指控,却不是因为排外主义,或执行阶级报复。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看来他们的对象,是制订准许外国公司在中国营业的政策的共产党领导干部。假如他们把我和其他类似我的人,给打成外国间谍,那么他们就可断言,准许外国公司在中国经营业务,就是为外国代理人进行间谍活动提供据点和温床。不管怎样解释,我已成了共产党内部势不两立的政策交战中一个人质了。在我与他们抗争辩解时,我是在维护共产党内部某些我既不认识他们,他们也根本对我毫无所知的高级干部。这种微妙的状况不禁令我啼笑皆非。这就好比是一幅印象派画像,只有知晓其中奥妙的人才会悟出。
那审问员打断了我的思索。〃现在你回忆一下,在一九四九年共产党解放上海之前,在怎么样的情况下,国民党命令你丈夫留在上海的?他们是否唆使他潜伏在人民政府内部,从而伺机破坏?〃〃我丈夫之所以留在上海,是因为他希望人民政府能把久经战火折腾的中国,从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中摆脱出来,为中国人民建立一个富强的新中国。我和丈夫都是唯心主义者,对阶级斗争也毫不理解。毛主席的文章在上海,只是在地下党中传阅。有些文件,我们在大学任教的教授朋友,也曾给我们阅过,其中似从没提到过阶级斗争,毛主席只提出过要组织统一战线,联合所有爱国的中国人。〃我向他们解释着。
〃那个时期这种政策是正确的,目的是团结资产阶级从而暗中摧毁国民党统治。待国民觉彻底失败后,自然那样的政策就不适用了。不管在怎样情况下,我们总要先团结次要的敌人以集中精力打击主要的敌人。当主要敌人被打倒之后,那次要敌人便被上升为新的主要敌人。所以斗争是长期存在的。这就是辩证唯物主义。〃我无言以答。我从前没有能看到这点,是我自己的过失。过了一会,那审问员问:〃你丈夫计划留在上海的打算,有没有和他人商量过?可能他曾经和外国人商量过?〃〃没有,那完全是他自己的主张。一九四九年初,我和女儿在香港,我丈夫要我们回上海。我回来后,他告诉我他已决定留下了。好像他是受民主党派中一个大学时期的老同学影响。你们都知道,民主党派成员都拥护共产党,都紧密团结在共产党周围。他们协助共产党在知识分子及国民党政界中宣传民主思想。我知道当时之所以有许多知识分子决定留在中国,是因为受民主党派中一些主要人士的影响颇深。〃我说。
〃民主党派是美帝国主义者的工具,他们的头目妄想在中国建立议会制度,与共产党分割统治权,他们是痴心梦想。没有军队,政治家会有什么作为?一九五七年反右斗争中,众多民主党派领导都沦为右派,他们罪有应得。〃〃一九四九年,他们曾为共产党做了不少工作。〃我提醒那审问员。民主党派一些领导人的命运,正是极左分子〃有事有人,无事无人〃的干部政策的一个典型,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情况是在不断变化的。〃那审问员又开始宣扬辩证唯物主义了。
〃我明白这是辩证唯物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我飞快地打断了他,免得再听那番陈词滥调。
〃我们的结论是,国民党命令你丈夫留在上海,从而让一个帝国主义分子在人民政府的外交部潜伏下来。〃〃在解放军进入上海后,章汉夫,后来调往北京任外交部副部长,他接替了我丈夫在上海的职务。当他将去北京上任副部长的新职务时,他曾邀我丈夫同去北京外交部工作。我丈夫拒绝了章汉夫的邀请。假如我丈夫有心想潜入外交部,那为什么在一九五零年却拒绝去北京呢?〃我问他们。
这时,我回忆起有少数国民党外交官去北京外交部工作。后来,原国民党驻缅甸的大使以反革命罪锑铛入狱,其他各人均在历届政治运动中难逃厄运。我想真亏得丈夫拒绝了章汉夫的邀请。
〃章汉夫是刘少奇反党集团的成员。解放前他被国民党逮捕了,出卖了共产党的机密,现在他已被捕了。〃他所披露的消息令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知道,章汉夫是周总理的下属。
〃但他邀请我丈夫去人民政府外交部工作之时,他是外交部副部长。我丈夫没有接受,也是有案可查的。若我丈夫真的想潜入外交部,他会拒绝去北京吗?〃我提出的问题显而易见,十分符合逻辑,因此那审问员一时语塞了。我趁此又讲了几句,干脆将这个问题彻底了结掉。
〃事实上留在上海不去台湾,是我丈夫对共产党怀有好感的表现。他是国民党官员,但他没有服从命令,因此应该,由台湾国民党来抄他的家,把我们投入监狱。但现在他们已没有权利这样做了,倒是你们,却代替他们这样做了。如此看来,到底是谁在为国民党效劳?〃造反派被谴责为替国民党效劳,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侮蔑,眼见那审问员脸色泛白,太阳穴的青筋都鼓起来了,他尽力压抑着那股往上冒的怒气,可那位军人却跳了起来,又摆出一列拔枪的架势。
〃住嘴!〃他大吼着。
唯独那位老工人却和气地说:〃你可以摆出你的观点。毛主席说过:'摆事实,讲道理',我们准许你申辩,但你不可以诽谤造反派,说他们为国民党服务。〃那位审问员看看时间,低声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下意见,然后转向我说;〃现在你先回牢房去,下午再继续审问。〃我是空着肚子被召来受审的,因此这时已是饥肠辘辘,周身无力。在我起身站起来时,只觉得一阵昏眩,房子都在打转,眼前一片漆黑。我只好用手扶着椅子背,两条腿就像筛糠一样直打哆嗦。我担心我已不能昂首稳步地走回囚室了。但我不能让他们觉察到误以为我是神经太紧张之故。所以我指了下肿胀的脚脖子说:〃我要向昨晚踢我的看守提出抗议!〃〃胡说!看守是不允许踢打犯人的。〃〃但那看守肯定踢过我了。〃我一跛一趔地跟着那男看守出了审问室,一边嘟哝着。
我已讥饿难挨,又担心着会错过那一天仅有的一顿米饭。
因为晚上那顿山芋,常常令我吃了不消化。待我回到囚室时,那值班的女看守告诉我,我的那份米饭已给我包裹在毯子里保暖了。她还说如果我需要的话,她还可以给我一些热开水。
虽说我一直认定她是最和气的一个看守,但我还是为她那富有人情味的关怀而觉得受宠若惊。一盒白饭和青菜给包在一块毛巾里,再塞在毯子里,还有点微温。过后那看守又拿来了热水瓶,就着小窗斟给我一杯开水。我在床沿边坐下,一边吃饭一边回忆分析着上午的一系列情况。
看来他们五人中,那审问员的文化水平最高,也最机敏。只消看他那副自以为是的腔调,就可推知,他是个共产党的老干部,但他是否真正的左派人物,我倒也无法确定。但身为审问员,无疑就必定是为左派所重用的。那老工人不会是真正的左派。可能他只是代表工宣队的。因为他是个工龄较长的产业工人,选他这种人当工宣队代表,不过只是装装门面而已。那做记录的青年,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看他仅是把记录员当个职业而已;因为当我在为刘少奇辩护时,他一点没表示出丝毫怒气。唯有那个青年工人和解放军,才是真正的〃左派〃。他们的外表和举止,都是典型的极左时代的青年。他们出身于贫苦的家庭,经过长期的政治熏陶,已失却了自己全部独立思考的能力。
而女监值班看守的举止最令我生奇。我拚命回忆,究竟早上做了些什么而令她对我产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