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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上海生死劫-第6部分

小说: 上海生死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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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也卷入了这次文化大革命,不知你近况如何?〃胡先生这样解释他的来意。。
〃我想情况比较糟糕。亚细亚公司上海办事处正在接受审查,我已被传问,并被要求参加了批斗公司从前的会计主任的斗争大会。〃我告诉胡先生,〃那些找我谈话的人,好像流露出我们公司在业务上有违法现象,但他们又没明确的表示。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向来不曾参加过任何政治运动。〃老赵端来一银质托盘,上面搁着我最好的瓷器茶具,一盘堆得满满的英国式小蛋糕及切得薄薄的三明治。这原是我款待那些英国及澳大利亚朋友们用午茶时的规格,老赵这是把胡先生当作上宾来招待。他把托盘置放在沙发前的咖啡桌上。这时,走廊的电话响了,他便去接电话。然后他即刻回来告我:〃又是那班人。他们要你立即去一次。〃〃告诉他们我很忙,明天再去吧。〃我说。
老赵出去后,我听到他在电话里与他们激烈地争辩着什么,然后他又回来说:〃他们硬要你即刻就去,说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
〃是谁打来的?假如真的有什么要紧事,不要因为我而耽搁了。〃胡先生说。
〃就是那些要审查我的人。〃我告诉他。
〃喔?那你得快点去。他们的话你怎么能不听昵?我就在这儿等你,我要好好分析一下你目前的处境。我是你丈夫的好朋友,我要对他尽责,这是我的义务。你缺乏应付他们的经验,这些人既卑鄙又心狠手辣,你可千万不要得罪他们!〃胡先生说。看来他实在十分为我担心。
听说他会在这儿等我,我感到很欣慰。我想听听他对文化大革命及中央的一些看法。我是四点光景离家的,当我回家时,已经八点了,胡先生仍在我家里等着我。当他从会客室里出来,迎接我时,看得出,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来,坐下歇口气。那边怎么了?〃老赵给我递来一杯热茶,我呷着茶,把那边的情况一一向他诉说。
今天除了平时那两个召集人以外,叉多了一个家伙,看来像是他们的上级,可能为了讨好那位新来的上级,那两人对我变本加厉地凶狠。我一跨进房,其中一人就气势汹汹地说:〃叫你来,你为什么不愿来?〃〃我正忙着呢。你应该在早晨先打电话通知我。〃从前,他们还会让我坐下谈,但今天,他们却一直让我站着。
〃我们又不是请客吃饭,我们这是在对你审查。你应当随叫随到。〃那人冷笑着说。
我总想坐下来谈。
〃看你那么一长串的洋人名单!你哪来这么多外国人朋友?你一定与他们十分臭味相投,并且很是崇仰他们的生活方式吧?〃他用谴责的目光盯着我,继续滔滔往下说,〃你说他们对中国和中国人民都很友好,他们中有的是在中国生中国长的,你还吹捧他们十分推崇中国的文化且又精通中文。但他们其中的上几代,在贩运鸫片中发过财。他们在中国拥有工厂、商船、仓库等等,应有尽有。解放后,他们失却了这一切、他们怎可能对人民政府有好感呢?在国民党统治天下时,他们是喜欢中国的。他们可以拼命掠夺剥削中国老百姓呀,他们可以大发其财呀。但现在,他们肯定不会再喜欢中国了。你那外国人对中国友好之说,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笑话了。那些外交官,都是他们政府派遣来收集情报的特务,以颠覆反对我们的政权。他们怎可能对我们友好呢?你根本不必为他们贴金,把他们扮成大慈大悲的菩萨。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但是他们是你的朋友,现在你该清楚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了吗?〃〃我认识他们并非因为我要巴结他们。他们多数是在我的已故丈夫当外交官时,或旧时主持外交部上海办事处时就结识的。〃〃那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外交部在上海的办事处!你丈夫是国民党反动高级官员,后来又成为外国资本家公司的总经理。〃他讥诮地挖苦着我,〃你丈夫的经历有什么可以吹嘘夸耀的?〃〃他就任亚细亚石油公司上海办事处总经理,是得到人民政府上海工商局批准的。工商局发给他委任状。至于国民党反动官员之说,一九四九年解放后,他留在了上海,没有随国民党政府去台湾,这不证明他是支持共产党革命,拥护人民政府的吗?〃〃他留在上海,说不定还有其他原因,这个以后我们慢慢再研究。现在,你必须交代在英帝国主义指使下,你作为亚细亚公司的忠实代理人,所犯下的一切罪行。〃〃我在亚细亚公司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政府法律和管理条例而行事的。〃我理直气壮地说。
那位新来者,一直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抽着烟,弄得满房间乌烟瘴气的。这时,他把烟蒂往地上一扔,将脚一踩,上下打量了我半天以示威胁,方才缓缓地开腔了:〃你的生活作风难道一点没问题?你和外国人有这么长久的交情,难道在这期间,你就没说过错话,做过错事?〃〃不论我有否讲过什么错话,做过什么错事,但可以肯定,我没做过什么反政府的事。〃我毫不含糊地说。
〃这得让我们来下结论。现在,你必须承认,你讲过错话,也做过错事。〃他奸笑着说。
〃什么话!我不承认。〃我说。
那新来的比其他两人更阴险,他的嗓门虽然不高,但我肯定,他在暗使诡计诱我上钩。于是,他把话题一转,说:〃把你们公司的情况简要讲一讲。〃我简单地把我们公司情况讲了一下,完了那人就说:〃这和你写下的完全一样,我想你大约是把写过的那些全背出来了。你为啥这样小心翼翼呢?〃〃不管你们盘问我几次,我要说要写的就是这些,因为事实也就是这样。〃我说。我好像觉得这场谈话已延续了相当长时间,胡先生还在等我呢。我看了看手表。
〃怎么了?焦急了?这样的谈话让你不舒服了?〃那家伙洋洋得意地说。
〃我想你们这是在浪费时间。〃我说。
〃我们不怕浪费时间,我们极有耐心。我们共产党花了二十二年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最后我们胜利了。只要我们认准了目标,我们会追击到底的。〃一阵难堪的沉默,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猛地,上次在斗争大会上发言的那位,又拿出他那副腔调来,他声嘶力竭地对我嚷着:〃我们决不会放你过关的。你必须老实交代你的一系列所柞所为,以表示你改变立场的决心,否则,你的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可以肯定,你是英国的派遣特务。〃他们这是第一次运用了〃特务〃这个字眼。过去,他们不过只是隐隐暗示一下而已。可能这已超出了上级所给划定的范围了,那另外两人颇有点意外地看看他。
他这种拿起鸡毛当令箭的腔调让我觉得好笑,我轻声在喉咙里咕哝一下:〃你才是受人家派遣来的小脚色呢!〃那新来的接嘴说:〃目前,你或许已记不清你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了。回去再回忆一下好吗?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写下来,一笔一笔都写下来。我们可以给你充裕的时间。两个星期够吗?〃〃两年也没用,我不愿编故事。〃我告诉他们。
〃好,就两星期吧。承认错误是痛苦的,但你必须那样做。伟大领袖毛主席允许人家承认错误,但承认错误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这个过程确是痛苦的,但唯有这样才能使人脱胎换骨。你愿意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做个好公民吧?那你就一定不能落伍。我们要你承认错误,并不是我们不掌握事实,只是我们希望给你一个机会以表示你对党的忠诚。〃我想跟他说,他有点神经失常了,但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我不愿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谈话了。
他还以为我的沉默表示我已有点给说服了,所以就放我回家了:〃天色已晚了,回去把我说的好好思考一下,两星期后我们再来传审你。〃听完了我的叙述后,胡先生默然不出声,这时老赵进来请我们用晚餐了。我的厨师为我们准备了几色可口的中菜,因为他知道胡先生不爱吃西餐。进餐时,我们故意不谈文化革命这类不愉陕的事,只谈谈各自的孩子们。我们的孩子们在社会主义中国的表现都很好,没有为各自家庭出身所影响,他们都很争气,我们都为此感到骄傲和安慰。
我们重新回到客厅,我就把刚才那几个人与我纠缠不清时我所产生的几个疑问,一一对胡先生和盘托出:
〃他们似乎认为,只要我认罪,哪怕胡编乱造,也无所谓。是这么回事吗?〃〃就是。他们才不管什么青红皂白;只要达到让你认罪的目的。〃〃但那有什么好处?如果大家都作假交代,不是把他们自己都给搞混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就是要你认罪交代,这是他们的职责。假如你违背他们,就表示你不投入运动。所以结果每一次政治运动来临,许多人就卷入了并作了多次交代。当那混乱过去以后,他们便会复审材料,有些处理不当的可能会改正。
〃那要等多久?〃我问。
〃少强两年,或许等一辈子。每个单位至少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的人会打成阶级敌人。这是文件中核定的百分比。〃〃太可怕了。〃我惊叫道。
〃确实可怕。事实上,老百姓中哪有这么多人反对政府的?为了完成比例,某些领导往往把他们不喜欢的人,比如平时要发发牢骚的,不驯服的,都被列为敌人。但不管怎样施加压力,一个人总归不能任意作假交代的。〃胡先生正式说着,对我慎重地注视了一下,以加重他语言的分量,完了他叉加了一句:〃那就是我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奉行的原则。〃我这才明白,这是他此行的目的,他是来给我这个忠告的。他只是没有开门见山地点穿:不管受到怎样的压力,绝不能随便作交代。因为在中国式的家庭,但凡训练有素的佣人,总是垂手侍候在侧的,特别当有客人造访时。他不愿老赵听出他的意图。胡先生向来事事胆小谨慎,处处设防,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人的忍受,有时是有限的。但决不能因此轻易地、不论是非地胡乱写下些东西,以满足他们,希望借此从他们种种折磨中解脱出来。绝对不能这样做。他们决不会对你的坦白交代满足。一旦你开始交代了,他们会要求你交代揭发更多的内容,即便是假的。如是变本加厉地逼迫你,结果,你自己就会陷入泥潭而不能自拔。这样的人,我见得太多了。〃胡先生以婉转含蓄的语气说着,他向来不说〃你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胡先生的告诫既及时又珍贵。十分感谢他,出于对已故友人之情,冒险赶来给我这一臂之助。当他领会我己明白了他的来意后,他又与我讲述了些有关政治运动的一般常识。他告诉我,他是〃老运动员〃了,这类政治运动他经历得多了,因而也积累了一套应付的经验。
〃你对中央的公报是怎样看的?〃我问。
胡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略略想了想,说:〃每一次运动的初期阶段,往往是最可怕的。这股台风在几个月后,就会逐渐减弱,约一年后,兢会过去的。〃〃要一年呀!这么长!〃我说。
胡先生对我这种少见多怪之态微微一笑,说:〃一年,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几千年历史长河中的一瞬间罢了。对时间,我们与欧洲人的观念,是截然不同的。对不起,我这里是班门弄斧了,对欧洲人,你比我要熟悉得多!〃〃他们说我是派遣特务,就因为他们认为,我与英国人很熟悉。〃〃他们这一套只是骗骗老百姓而已。用不多久,他们会把每一个他们不信任的人都一一打倒。目前只不过针对着你而已。
胡先生起身告辞了。他让我随时都可打电话找他商量。临走他又给了我一条最后的忠告:〃有的基层领导干部,其实持有一种自卑感。他们虽然手中有权,但他们内心总有一种自卑。这是非常不幸的,因为这些人为了保持他们自己的尊严,就利用他们掌有的权力让我们过得不舒畅,或对我们进行种种刁难和侮辱。所以当他们盘问你时,你要表现得不卑不亢,千万不要触怒他们。他们是心狠手毒,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我不会奉承人,但我还是要说,十分感谢你给我的种种告诫,我会记住它们的。〃我说。
因为让自己的事给搞得七荤八素了,我这才想起,还没问及他的状况和处境。
胡先生以一种听天由命的神态讲起大道理来:〃我已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分子了,另一位已接替了我过去的工作。我把辞职申请送到我们党委那儿,表示作为过去的私方人员,我的阶级成分,不适宜再担任科室职务。〃当我听他说到,他现在已是以一普通工人的身份,在他自己开设的厂里做工时,我大吃一惊。但他似乎一点也不为此感到伤心。
〃我们算蛮不错了。〃他说,〃当布尔什维克在俄国建立政权时,据我所知,所有的资产阶级都被枪毙了。但我现在还活着,还能过上三世同堂的日子,我已十分知足了。我要求党委把最艰苦的体力活让我去做。所以我现在做的是苦力活:搬运原料或推煤车。因为不会有人妒忌一个做苦力活的。你知道,当我主动去要求领导分配自己做这种粗活时,那位党委书记似乎对我此举十分同情。我们之间相处得很好。〃我想起丈夫曾对我说过,胡先生之所以还能与他的党委书记和睦相处,就是因为胡先生出力,党委书记获荣誉。历年来,这家工厂都获得先进称号和超额红旗。
〃你过去不也为你们书记做了许多事?〃〃就是呵。厂里大部分具体事情都是我做的。为了创办这家工厂,我真是呕心沥血呀。一九三零年这家工厂刚刚成立,我只雇了几个工人。而一九五六年当我把这家工厂上交给政府时,工厂已拥有五千个工人了。我们还建立了一个实验室,还有一个青年技术员训练中心。〃〃你何苦要当个杂务工呢?按你的学历和经验,就是当一名普通工人,也绰绰有余呀。〃他连连摇着手说:〃在当前形势下,当名勤杂工也不是坏事。我们这些勤杂工是在车间外露天作业,在工棚里休息,即使车间里发生什么事故,也没人会把赃栽到我头上,污蔑我有破坏机器之嫌。在开展运功时,出于高度敏感,一个资产阶级分子,必定被列为第一号可疑对象。〃发表完这通明智之见后,他就告辞了。当他与我握手道别时,他说:〃要适应环境,要活下去。只有力图活下去,还可能看到我们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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