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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上海生死劫-第7部分

小说: 上海生死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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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们的国家兴许会有变化。〃从佣人们所持的态度及他们特地准备的菜肴,我感到他们是十分欢迎胡先生的来访。待我上楼回到卧室里,陈妈已在为歌准备睡衣和拖鞋。她劝我要听听胡先生的忠告。她认为胡先生是个可靠的朋友,一个好人。
与知已有这样一场促膝谈心,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我已抱定宗旨,不写任何假交代以满足那些激进分子了。
因为连着几天没有受到那些整我的人的干扰,我的情绪似有点好转了。八月十日是我女儿的生日,我决定为她举行一个小型聚会,以驱散一些近日弥漫积郁在家中的阴霾窒息的气氛。我让女儿邀请几个朋友,再打电话给我的老友李菁,邀她也来参加:
我第一次遇见李菁,是在一九三五年秋天,那时,我还是一个初识伦敦的学生,她则刚从皇家音乐学院毕业。不久,她与一位中国官员结婚,跟他一起回国了。她在她母校,当时称上海国立音专当教授,担任钢琴系系主任。她的丈夫苏雷,是一位香港富商的儿子,在英国的中学及大学,接受了上流社会的教育。他生长于充满殖民主义色彩的香港,并对它抱极端的仇恨。在三十年代初期,在英国大学中涌现出一些杰出的、观点激进的作家和教育家,他们的宣传和报道,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他成了一位偏激的爱国者,同时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信仰。
当共产党军队向上海逼进时,苏雷欣喜若狂,认为在中国建立一个恢复民族自尊的实事求是的新政府,已为时不远了。他不愿随国民党去台湾,并且还热诚地劝说他的朋友们,也留在中国,以迎接全国解放。一九五零年,在对大学进行改造的运动中,他的妻子李菁,被免去了钢琴系系主任的职务。当苏雷发现,接替她的那位党员,竟然不懂音乐之时,大为惊讶。一九五三年,共产党发起了三反五反运动,矛头开始对准上海的工商界人士及像苏雷这种曾在国民党经济机构服务过的官员,这时,他再次受到更为严重的打击。虽然事实证明,苏雷是清白无辜的,但他还是成为挨整的对象。他被迫停职反省,被运动领导人车轮大战地折腾、审问,还对他开了批判会。
像苏雷这样的,都不能被一般的共产党员所信任,那么,如何让人能信服在这个由贫困者及受压迫者执政的制度下,可以让我们这些人脱胎换骨改造得革命化呢?抗美援朝后,人民政府愿与香港建立贸易往来,苏雷居港的家族,就趁机直接向北京方面提出交换条件,要求让苏雷出境赴港。因为北京方面已同意接受他家族的条件,上海当局也就只得批准他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由于他们企图斗争一个竟敢披着马克思主义外衣的富家子弟的计划落空了,他们竞扣下李菁的出境证令她不能与丈夫及其孩子同去香港,借口为:上海国立音专的工作需要她。从此,她没在丈夫活着时再见到他,直到一九五七年她丈夫在香港逝世。自一九五六年共产党第八次全国大会后,空气较为民主宽松了,李菁获准赴港参加丈夫的葬礼,并得以探望两个孩子。从此以后,她就留在香港。直至一九六零年,她又被她魂牵魄萦的音乐学院邀回上海了。因为此时,她的孩子已由他们的伯父带往澳大利亚。
一九六零年李菁回上海时,正值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失败而造成的困难时期。全市食物短缺,每天清晨,在公安局门口排起绵绵不绝的长龙,等着申请出境证。有人看到在这个时刻,李菁从富裕的香港回到饥饿阴影笼罩着的上海,就把她推出来作典型宣传。我在报上读到她回上海的消息。平时,报上是只刊登一些高级领导人或外宾的活动情况。这次,却把她捧得像只金凤凰一样来欢迎她;并请她担任市政协委员。这个机构是出政府所推选的文艺工作者、作家、宗教界领袖、著名工商业家及国民党高级官员所组成的,他们的任务是为他们这个层次的人员作榜样,拥护和宣传当前政府的各项政策,从而协助政府在各自领域建立一个拥护共产党政策的楷模。与此同时,政府也授予政协委员一些必要的特权,如分配他们一些较好的住房,能在指定的特殊饭店进餐,在那里能吃到一些不必凭配给券供应的、市场短缺的食物。
极左路线表扬一个人,往往是只凭其利用价值而不考虑他本身的一些美德,虽然他们经常也谈谈道德。李菁是早在六年前,中国正值困难时期,担任市政协委员的。但这些已成为过去了。而今,她对他们已失却利用价值了。而且某些领导喜欢让人奉承拍马,绝对服从,而李菁偏偏对这两者都不擅长。事实上,她曾经跟我说过,这种政协会议让她十分不自在,每每要她对在极左路线干扰下的音乐及教育政策表示拥护时,她总是保持缄默。她对授予她政协委员这头衔,并不热心,这自然会触怒一部分人的。
在我给她挂电话时,我就想到上面这些有关李菁的剪影。我很高兴她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八月十八日,我女儿生日那天大清早,陈妈就不见人影。她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总在我女儿生日那天,去静安寺庙为她宠爱的曼萍烧香许愿。她知道我反对她去菩萨庙,因为我是基督徒。因此她总是老大清早就悄悄溜出去,然后,再悄无声息地溜回来,使我不觉察到她的外出。我也总是佯装浑然不觉,不去点穿她。
当我在客厅里插花时,她回来了,我听到她在食品储藏室里,与厨师用反常的激动的嗓音在诉说什么,在她走进过道时,她在用手帕擦眼泪。
〃怎么了,陈妈?〃我问她。
她闷闷地走进房里。〃发生什么事了?〃我问她。
她坐在餐桌边。嘤嘤地哭起来了。〃他们在砸庙。〃她抽泣着说。
〃谁在砸庙?〃我问,〃不会是政府吧?〃〃哎,都是些毛头小孩子,看样子是学生。他们说毛主席叫他们破除迷信,还说,和尚反对毛主席就是反革命。〃〃那些和尚怎样了?〃〃还能怎样?学生把他们包围起来,有些还挨了打。当我赶到庙里时,我看见他们都蹲在天井里。许多人在看热闹、其中一人说,学生要把庙宇拆掉,把菩萨烧毁,像他们在别处所做的那样。我亲眼看见,有几个学生爬到屋顶上,把花砖扔下来。〃陈妈哭诉着。
〃好了,别难过了,陈妈。你依旧可以在家里祷告。现在教堂已关闭了多年,基督教徒都在家里祈祷,你也可以这样的。是吗?不管怎么,今天是曼萍的生日,你不要掉眼泪呀。〃〃是。我不在曼萍生日时掉眼泪。但我实在看不惯。〃她收起帕离开了。
然后厨师进来对我抱怨着,今天去了几次菜市。都未能买到生日宴上所需的菜肴。他述说,菜场里几个如他这般的大司务,都被讥讽嘲笑是有钱人的奴仆。
〃可能,因为他们无货供应,不高兴你去买他们的东西。别发愁,就用你所能买到的菜肴就可以了,我肯定你能为曼萍的生日宴会准备一桌好菜。〃我安慰他。
我的厨师在菜场里所遇见的,是可以理解的。它反映出在反对资产阶级时激起的阶级仇恨,对一般老百姓来说,资产阶级仅指〃有钱人〃。但对寺庙里所发生的,我却感到不能理解。因为,庙宇是由国家管理的,和尚是国家雇用的。假若政府要改变政策。那么政府可以关闭庙宇,把和尚分配转业到其他部门,就像大跃进刚刚开始那样。事实上,静安寺是面向东南亚华侨及官方外宾开放的参观点,以示我国的宗教政策。我记得,在大跃进后,报上登过静安寺重新开放,和尚都重返寺庙的消息。我不懂,为什么现在会允许学生这么做,不知上海市政府是否了解在静安寺所发生的情况。
傍晚六点钟.李菁来了。她满头华发,脸带笑意,一派典型的学者风度,端凝清秀。但唯像像我这样的亲密朋发,才了解她貌似宁静的外表下所蕴藏的一切。她十分敏感,多愁善感,并能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李菁是个造诣颇深的音乐家,又是位能干的教师。自古以来,中国人即习惯尊师,教师在社会上,享有很高的声誉和地位。中国人把献身教育事业的教师,比作〃桃李满天下〃,这句话对李菁是十分合适的。她教出来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任钢琴独奏员和伴奏员,或钢琴教师。有些还在国际比赛上获奖,蜚声海外。我十分钦佩李菁,并赞赏她对音乐和学生鞠躬尽瘁的精神。自她从香港回沪后,我们经常见面。她有时把她的琴谱带来,我俩就在音乐声中度过整个晚上。我知她深感寂寞,并牵挂着她的孩子。幸而自一九六零年开始,刘少奇任国家主席,直至当时文化革命开始前,中国没有特别大的政治波动,因此,李菁能和她在澳大利亚的孩子保持通信。
老赵送上了冰镇红茶时,我问李菁:〃你学校里情况怎样?〃〃我看不大妙,〃她忧心忡忡地说,〃学校已全面停课,我们似把所有的时问都花在参加文化大革命上,人人都要写大字报:像我这样的教授,也要写自我检查,并观看别人写我们的大字报。〃〃你的大字报多吗?〃我担心地问。
〃一般讲教授们的大字报总要比其他人多。我不知道我的大字报是否比别人多,我没有点数目。但至今尚未对我开过批判会。我个人历史很清白。除了在学校任教外,我其他什么事都没做过。〃〃对教授的批判大会多吗?〃我问她。
〃已开过几次了。一个是对过去国民党党员,另一个是摘帽右派。其余的是其他系的,我对他们的历史不大了解。以上两个人在过去政治运动中,都被揪出来过。〃李菁解释着,〃我最怕开批斗会。不知为啥,那些人似乎表现得十分野蛮。〃〃你想你会安然过关吗?〃〃我从未反过党,我也从不过问政治。我在国立音专毕业后就去英国留学,回国后又返音专任教,全部情况组织都了解。我应该没有问题的,是嗽?但我不敢肯定,会不会发生啥意外情况。这次运动似乎与以往的各次运动不一般。〃〃如何不一样?〃我问她。
〃就是这次运动,领导的态度也与过去不同。以往他们都很自信,且很有把握地领导开展运动。这次,他们自己似乎也有点吃不准。事实上,他们已有意识地限制揪斗对象,似乎他们也不愿扩大打击面。恐怕在大跃进失败后,领导们已不再相信政治运动是推动社会前进的动力是永远正确的真理了。〃李菁所说的一番话,意味深长,十分睿智。只是那时节,我们并不曾意识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实质上是两个司令部旧的夺权斗争。后来才知道,音乐学院党委第一书记,是属于刘少奇路线的,当江青要让她一个得宠的年青人来取代他的业置时,他被江青所属的亲信杀害了。'2'
〃以我看,写大字报真是劳民伤财。学校里已耗掉大量纸张和笔墨。然而我们要求在课堂里增装电灯或添置乐器时,总是说没有经费。〃李菁说。
〃大字报里批评你些什么?〃我问她。
〃就是一般地批评我在英国所受的教育,还有就是把孩子送到澳大利亚,以及我的教育方法。在我们与苏联关系友好时,就鼓威我们教授西方音乐,并培养学生参加国际作曲活动。自与苏联关系绝交后,就开始批判西方音乐。我们仅能用中国乐谱教学,但中国的曲目又那么少,我大半时间是花在教材收集上。当个教授已是十分为难了。现在我的学生都被迫起来反对我。知道吗,他们其中有一人轻声对我说,他们必须写揭发反对我的大字报,非如此不能保护他们自身的安全。〃〃真的吗?但你不必太难过,这些青年人,也是出于无奈呀?〃〃但我很是伤心,我总感到,似乎我昀一生已完了。〃她说着叹了口气。
〃不要为这叹气。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曼萍学校里资产级出身的学生,也必须批判自己的家庭出身。我叫她进一步批评我,她也这样做了。他的老师和同学们都表扬了她。这不过是一种形式,做做戏而已。你不要为此难过。〃〃我怕我不能像你这样以一笑置之,〃李菁说,〃我觉得他们这样太不正直了。〃〃不过你是政协委员,这对你或许会有利一点吧?〃我问她。
〃听说他们都要取缔这个组织了。他们称它为红萝卜:外面红,里面白。他们说外表上这些委员都拥护共产党,其实骨子里都反对共产党。〃她说。
〃果真如此?〃〃谁知道:现在对人的思想言论控制得这么严,谁都不知道别人心里所想的。〃李菁说。
当我告诉她,我也被告知要参加文化革命时,她的反应与薇妮的一样。她说。〃现在亚细亚公司上海办事处已停业,因此他们认为得利用这次政治运动来吓唬你一下,以便以后对你易于控制。〃但她不曾料到,后来对我的压力会如此强大。〃他们又不能削减你的工资,因为你不拿国家薪水。他们又不能解雇你,因为你不是政府工作人员。我看除了吓唬你一下以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但愿如此。〃我说。
〃你知道,我有时感到我缺乏勇气,似乎已支撑不下去了。〃李菁说。
〃你为何不退休?有些人六十岁前就退休了,宁可少拿点退休金,至少可以免予参与政治。〃〃待文化革命结束后,我就申请退休。〃李菁说。
我女儿带了四个青年客人来了,其中有电影公司一位姓孔的漂亮的男演员,他父亲是三十年代有名的导演。张是上海乐司昀小提琴手。孙康,科技大学的数学教师,他是曼萍的特殊男朋友。还有我的教女席,她是曼萍在澳大利亚结识的小朋友。他们对音乐都特别爱好,常聚集在我家欣赏立体声唱片。
这些年轻人,充满着朝气活力,兴致勃然,虽然他们都来自成分不好的家庭,但他们一点也没有提及有关这种种将会给他们带来的不利因素。整个晚餐过程中,他们嘻嘻哈哈,谈音乐、谈书籍,当曼萍把吃剩的大蛋糕送进厨房时,连陈妈看上去也已恢复了常态,开始唠唠叨叨地数落着她不该舐沾在手上的巧克力。饭后,那些年轻人都聚集到曼萍的书房里去听立体声唱片,这是他们最喜欢的消遣。
李菁和我到花园去。老赵在花园里准备了两把柳条藤椅,上面置着靠垫,一盘蚊香,置在两把椅子当中。然后再送上两杯菊花茶。从窗口飘来一阵时隐时显的小提琴声,我把自己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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