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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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湄一下飞机就被吸引住了。背靠苍山的机场,湖蓝的天空中点缀着几片雪白的云朵,阳光一丝一缕地支撑着天和地之间的空阔,夕阳不失时机地张扬着它的落寞。到了古城,湄又被这古老的街巷和繁华的街景惊得瞠目结舌。游人如织,岁月如棱,一团一队的人们正在这茶马古道上游行着。
好不容易在全无方向的小巷道里找到了岚说的那家客栈,沿着窄窄的楼梯上去,看到宽阔的阳台。靠绿藤一侧的茶几上有一杯浓酽的红茶,看样子已经凉了。还有一套浅绿色咖啡杯,还冒着热气,想必人刚才还在这里坐着。走近,看到房门敞着,一个穿军绿色棉套衣的人正背对着她整理床铺,那人站直的时候,湄看见一头凌乱的黄发,湄“扑哧”乐了。
“你怎么来了?”岚一脸困惑。那久已隔绝的尘世以这样一种方式,借助于故人的脸庞,穿透了时光,走近了。
“我来看看你是成佛了,还是成仙了。”湄笑着说。
生命归根结底是无力的,无论是对已获得的,还是正向往的,谁都是在这种无力中活着,谁也无发摆脱。
石桥边,河岸上,一排木桌,土织布桌面上,都有一束鲜花插在玻璃花瓶里。湄和岚的桌上是香水百合,淡粉的、馨香的一簇,一杯茶,一杯咖啡。湄和岚散淡地打发着午后的时光,阳光轻飘飘地笼罩着一层淡漠。
岚累了,岚该歇歇了,她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手指磨出了茧,眼睛浮肿着,层层叠叠裹在棉衣里,蜷缩在木椅上,像个孩子。高原的阳光不知不觉已经把她白皙的脸庞改变成了古铜色,缺水的皮肤看起来有点儿干涩,但平添出几分平静的刚毅和沉静的超脱。湄无端生出几分同情来了。
水流无痕(12)
过客,每一个人都只是这个古镇的过客,这个无穷无尽的世界的过客。旅程,是一种暂时状态,爱情是一种暂时状态,生命又何尝不是呢?但是人们为什么又对这样一种暂时状态寄予厚望呢?看看这里匆匆来又匆匆去的游人吧,他们一身疲惫,却又东瞅西望的,两眼茫然,空洞到似无着物,这种群体的无意识看了令人恐慌啊!或许只有寄居在这里的背包族才能够解释旅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过程,抑或生命究竟想追寻什么。偶尔偷得闲暇却又在这里大把大把荒废光阴的观光客,是否真的能够明白时间的空旷?这种空旷,空旷得令人失却了
分量感,就像在空气中飘浮的细菌,无公害的细菌,耗损的只是自己的可耗损的、完全无意义的生命,而不是别的什么。爱情,抑或名利,抑或物化了的生活,在这里被淡化了,甚至废弃了,不存在了,或者就和一个笑话所产生的能量差不多。在这里,流浪似乎是天经地义的,生命也只是其中的一种形式,一种最无意义、且漫无目的的形式,却因其盲目而盲目得有趣起来。
湄对这里的背包客很感兴趣,常常一个人泡在酒吧里追问他们的目的,问了以后又很失望。他们除了要看看这个世界,用脚丈量他们想去的地方之外,似乎就没了别的梦想,他们为了流浪而流浪着。当然,他们也是人,也会有疲倦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也想要一只鸟笼,为了鸟笼而放弃天空,他们或许已飞过了许多山峦、湖泊,但他们寻找的只是一只鸟笼。他们深谙了流浪的秘密,鸟笼永远在水的彼岸、山的那方,所以,他们忘记了所有的过往。
鞭炮时不时就会炸响,夜晚在阳台上还可以看见一簇一簇的焰火,花一样开放在墨蓝色的天幕上。
除夕那天下午,岚带湄去新城买花买炮,岚抱着一束红色的康乃馨走在喜气洋洋的街上时,时间好像幻灯片一样在回放,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好像又听见了海浪。远处走过一个人,岚情不自禁跑了过去,走到跟前,蓦然停住脚步,又失魂落魄地走开了,然后眼光涣散,整个人塌陷了下去,就像一座城池,顷刻间成为一种记忆,刚刚乍泄的欣喜弥散在这一片废墟上,一片灰暗。湄默默地看着岚日渐憔悴的脸庞,似乎现实在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远到了再也看不见有任何生命存在过的迹象。
更换的只是背景,不变的仍旧是哀伤。
湄无意中拍摄到一张照片。古镇上人来人往,木府门前有那么一小块的空场地,在这里已是很奢侈的空阔了。一对情侣坐在路旁的木椅上,相互倚靠着,前面是人流,背后是水流,而湄在水的彼岸,他们的背后。正因为在他们背后,湄窥得了这一刻的感动,如果湄还会感动的话,湄会为这对情侣这半刻的温存而动容。如果没有永恒,谁还会相信爱情?如果没有爱情,谁还会在乎生命?那就让这一刹那成为永恒吧,安慰一下所有还呼吸着的生命!风景永远只是风景,情人眼里没有风景,只有对面这个人。所有的风景只是布景,更不更换都无关紧要。事实是,作为背景的风景数百年如一日,一成不变地静止着,更换的只是人。
高山上的蓝天白云并没有涤清人们心头过于厚重的阴郁,只不过它原本的湿重抑或空洞都失去了它原本的涵义,就和这个古旧的小镇一样,东西南北来的浮华湮没了它的历史。而所谓的历史变成了如云一般轻薄的东西,飘荡在半空。如果天空中什么都没有,那就只有空旷。但天空有云朵,虽然明知道那只是一堆微尘的聚集,但它毕竟聚集了,如此诱惑着人们。人们伸出手,徒劳地想抓住它,绝望地向空中伸出手掌,那高高擎起的空掌,令人心痛!
丽江的春节气氛很浓,大年初一之后,旅游的人蜂拥而至,塞满了整个古城。但湄感觉自己就像生活在生活之外的人,介于游客和背包客之间的一种边缘人。一个根本没有定位的人,似乎也无法定位。她存在于某个夹层,生活的夹层。
其实,自从湄来到丽江,岚就一直在发烧。湄总觉得岚从来没有清醒过。虽然每天中午,她也会陪着湄在河边喝咖啡,但她喝咖啡也好像只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一杯接一杯地喝,然后回去写字。湄整天一个人闲逛在古镇上,漫无目的地走进每一家店铺,却好像都已经来过多次了,然后,就坐在酒吧里发呆,在这家喝一瓶青稞酒,去那家来一杯清酒,湄就这样从早到晚、从东到西游荡着。她突然很羡慕这些背包客,生命无论怎样浪费至少都是自己选择的,梦想再微不足道也是梦想啊,他们毕竟选择了自己想选择的。而她呢?她和所有的城市人一样,在迷幻的镜头里、在末世的情结中被动地选择着命运、选择着生活。她想和他们一样生活,但似乎没有这样的权利,她想要和城市中的人类一样生活,却又似乎违反了她生命的初衷。湄感觉到自己整个儿的生命,在渐渐枯竭,就像一个老女人干瘪的乳房一样,再也流不出生命的汁液了。
无论湄什么时候回到房间,岚都趴在桌子上写字,湄不得不叹息,这是何必呢?一个不会折磨别人的人也就只剩下折磨自己了!
现在,林湄每天都会接到石磊的一个电话,无非是注意保暖、小心火烛之类的叮嘱,除了这些还是这些,好像已经忘记汉语的博大精深了。大伟、吴叶也都打过电话,也无非是这一类大而无用的废话。北京,似乎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了,就像一张发黄的旧照片,看不分明了,只有当阳光清爽明亮地打开黎明的时候,北京城作为一种记忆才会苏醒一时半刻。曾经的忧伤、痛苦都留在了过去,也算是时间或者空间的恩赐吧!
水流无痕(13)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千年,现在和过去,夹着丽江,断层了。它就像一只钟表,背面是暗藏了玄机的凝滞,而正面,“嘀嗒嘀嗒”,似乎要永无止歇地走下去,永远这样走下去。
绵延的灯火一直延伸到天地交界之处,然后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去了。湄站在阳台上,端着一杯茶,看得入了神。北京的灯火从没有这么幽远,也没有让人遐思的余地,穿梭的车灯像一条流动的河,却像精心策划的一出flash,奇思妙想之后,再也不留任何可想
象的空间了。“我该回去了!因为你在那里!”湄自言自语出了声,黑寂中吓了自己一跳。是啊,关于爱情——无所谓时间,无所谓过程,无所谓结果,无所谓是刻骨铭心还是过眼烟云,无所谓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记忆,只需等待!等待那个命定的结局!等待而已!虽然等待也毫无意义。
早晨,湄被岚的呜咽声惊醒了。阳光从窗缝里挤进来,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岚的哭声不大,却很凄厉。湄突然觉得很恐惧,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了。湄不敢大声,但坚持叫醒了岚。岚睁着一双泪眼,恍恍惚惚地,似乎也在努力回忆自己是在哪里。
“是不是做噩梦了?”湄问。
“哦,是的。”岚擦干了眼泪,把湿了的枕头翻了个个儿。
“梦见什么了?”湄问。
“忘了,想不起来了。”岚又钻回被窝,背过身去,呆呆地盯着对面的墙壁。
岚梦见自己在发疯地寻找阿晖,但电话他都不接。急中生智,岚把他的手机号写在了纸上,电话居然通了!岚穿过电话线立刻就来到了他的身旁。他正躺在床上。岚在床边跪坐下来,像以前一样抱着他的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滴到了他的唇上。岚说:“求求你,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他却说:“晚了!我刚刚已经要了别的女人,就是为了能够忘掉你!”岚瘫软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除此之外,岚只有哭泣。
这梦的确很凄厉。在梦里,岚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沉陷,深深地、深深地沉陷下去。人可以严格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说、不做,甚至不留出时间去想,但是,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然而,也只有梦境是自己一个人的杰作,无须他人支配的。岚已没有未来,没有现在,没有一切,有的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过去,那过去正在和她的梦一起将她拖入海之谷底,沉入永恒的黑暗,而岚的生命也正在一点点耗尽,一点点流散,直至什么都看不见。这是生命的最后一次坠落,最后一次沉沦,最后一次活着,岚看到时光已然被静止在那恒远的过去,以及那恒远的死寂。
并不是山岚不想忘、不能忘,只是根本没有可能忘,夜夜梦来,天亮梦去,“不思量,自难忘”。真正的痛苦并不在于痛苦本身,而在于要时时压制痛苦。始终如一的梦不间断地侵袭,已然成为习惯,无论她允不允许,无论她愿不愿意。有时候她也会对着阳光发怔,冷不丁叫出他的名字,然后,阳光也似受了震撼,纷纷洒落了,岚就自由而孤独地站在了亘古的雪原之上,满目的苍白,一同苍白的还有生命。心悸,或是疼痛,早已成为山岚身体的一部分,以至于完全失控于它们日夜的放纵。岚宁愿用所余的生命来换取遗忘,然而,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用!只要生命还健在,它就会按照自己的方式一路前行。或许从那个人第一次来到她梦里那一天起,山岚就被注定了永世不得超生!
过了八九天的桃源生活,真的要离开了,湄却觉得自己的心情像一盘散沙,怎么聚拢都聚拢不到一起了。或者就像空气中的一片乌云,乌云中的微尘,在外人看来是有形有状的,实则散漫得漫无边际。其实这样也挺好,没有什么存在,没有什么得失,没有什么爱恨情仇,没有什么前途,也没有什么过往。一切都是空的。原本就是空的。所有一切都是虚妄,名利、爱情、地位、权势,还有历史。女人究竟想得到什么呢?金钱?事业?名誉?地位?爱情?不!这个时代,女人们早已不敢再有如此的奢望!女人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可以做伴儿的人,平淡、平凡、平安地混过这本就枯燥得要命、又有多不胜数的孤寂的无聊人生而已!如果一个女人足够强大,如山岚这种女人,或许她会需要孤独的自由,而不为婚姻屈膝吧?
临行前一天,湄想了想,还是去那些货物堆积如山的小商铺买了一些东西。大的不能带,小的又太小气,挑来拣去,也只有那几个木铃铛还有点儿别致,一人买一个好了。至于石磊,是否要送他礼物呢?湄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到了晚上,湄还是忍不住到客栈楼下订了一件T恤,上写着手绘的东巴文字:“挚爱永恒”。反正他是看不懂的,况且也不一定要送给他,或许,这只是湄为了纪念自己的爱情而留的一件纪念品呢?
临走的时候,岚说:“我还是送送你吧!”看着她真真诚诚的样子,湄突然心酸了。也是,北京再没什么朋友了。湄笑着说:“算了吧,我可算见识到惜时如金的人了。还是安心写你的东西吧,不过,不能再这么拼命了,不然书没写完,人先玩儿完了。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很快吧,马上就该收尾了,快结束了,一切都快结束了!”岚的眼神变得扑朔迷离。
水流无痕(14)
是啊,会结束的,一切都会结束的,早晚而已!
湄回北京,大伟去机场接。在路上,湄说:“我们分手吧。”
“怎么?邂逅艳遇了意中人?”大伟嬉皮笑脸地说。
“去你的吧!”湄皱了皱眉。现代人怎么了?邂逅艳遇好像才是正常的,不邂逅反倒不正常了。
“那为什么出去了一趟跟换了个人儿似的?”大伟笑道,看了一眼身边的湄。经过高原的洗礼,湄似乎更生动了。
“我不想再这么跟你不明不白下去!”湄说,语气生硬。
“什么叫不明不白啊?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挺好吗?”大伟笑着说。
“喜欢更麻烦!我不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行了,别贫了,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给不了我,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湄不耐烦地说,和迎面而来的寒风一样不耐烦。
“等你有了合适的人选再告诉我好了,现在有个伴儿不好吗?”大伟渐渐沉下面孔,渐渐和车窗外的天气一样阴沉,融为一体了,再也分不出色差。
“我不需要什么伴儿!再者说,这样下去难免会有感情,到时候生离死别的,谁也好过不了。何必呢?”湄语气平静下来。
“你以为现在还不够生离死别啊!那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