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可把爸爸弄得头昏脑胀,他又不肯认输,也不许卢友文公布答案,拚命在那儿绞脑汁,
左猜也不对,右猜也不对,最后,还是卢友文说出来了,原来是个“慧”字,那“远树两
行”,据卢友文的说法,是:
“国画里的树!”而那“轻舟一叶”就纯粹是象形的了。
那晚,玩得最开心的,是我那书呆子爸爸,我记得,他回房去睡觉的时候,还在那儿喃
喃的赞美著卢友文:
“一个优秀青年!这些孩子里,就属他最优秀!”
我想,他把他自己那个“年轻有为”的儿子都忘了。小双很安静,整晚,她就安安静静
的靠在卢友文身边,用她那对清清亮亮的眼睛,含笑的注视著他。当长辈们回房之后,李谦
和诗晴也跟著关进房里去亲热了。客厅里剩下我和雨农,小双和卢友文。窗外,夏夜的天空
里,正璀璨著满天繁星,不知名的虫声,在外面的野地里此起彼伏的鸣叫。远远的,传来一
阵阵蛙鼓,有个卖馄饨面的,正一声声的敲著梆子。夏夜,就有那么一股特殊的韵味。卢友
文伸手牵住了小双的手:
“小双!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小双看了我们一眼,我说:
“去吧!我帮你等门!”
小双顺从的跟著卢友文出去了。我走到窗边,坐在窗台上,把两只脚都弓起来,双手抱
著膝,我凝视著窗外的小院。许多流萤,在玫瑰花丛中穿梭,我吸了一口气,感到那夏夜的
凉风,轻拂著我的头发,我心里迷迷茫茫的。雨农走过来,把我的头揽进了他的怀里,他温
存的、怜惜的说:
“我的诗卉太善良,她的小心眼里装满了心事。”
我把头依偎著他,说:
“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幸福,是不是?”
“每个人也有每个人自己的不幸。”雨农说。不知怎的,他这句话使我打了一个寒战。
雨农告辞的时候,我送他到大门口。打开大门,我一眼看到小双和卢友文,他们正依偎
在围墙边一棵大榕树下,两人拥抱得紧紧的,卢友文把小双那小小的身子,完全拥抱在他的
怀中,他的嘴唇,紧贴著她的。月光斜斜的照射著他们,在他们的发际肩头,镶上了一道银
白色的光芒。
注:□□():月初和月尾时期的月亮。在水一方17/499
九月里,我开学了,大学四年级,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松,什么管理会计、线性归划、国
际贸易、会计制度……一下子就忙得我头昏脑胀。同时,雨农一方面准备司法官考试,一方
面到地方法院去当了书记官,每天要上班,要研究案子,要听审,要记录,也忙得不亦乐
乎。我和雨农只有每晚见见面,见面的时候,他还捧著他的卷宗研究,我也捧著我的书本苦
读,生活是相当严肃而紧凑的。
虽然我很忙,我却并没有忽略小双和卢友文的进展,卢友文现在在我们家的地位是“公
开”了,俨然成了第二个李谦和雨农。但是,他却不像雨农和李谦,天天往我们家跑,一星
期里,他顶多来个一次两次,大部分时间,反而是小双逗留在他的“小阁楼”里。我想,原
因在于诗尧,不管诗尧和小双之间并没发生什么,却总有那么一些微妙之处,卢友文见了谁
都坦坦然然,只有见了诗尧,他就有些不对劲儿。至于诗尧见了卢友文呢?那就更不用说
了。小双是善解人意的,她早就看出这种尴尬,因而,她宁愿和卢友文待在外面,也不愿带
他回来。对我,小双的藉口却是这样的:
“你想,友文要忙著写作,他是不能整晚往外跑跑的,写作完全是案头工作,他每晚都
要伏案好几小时!”
“那么,”我多嘴的说:“你在旁边,岂不妨碍他写作?”
小双的脸红了红,颇不自然的说:
“我‘尽量’不妨碍他呀,我就在一边帮他收收屋子,整理整理书籍,有时也帮他抄写
抄写,给他缝缝补补衣服,我一句话也不说,大气也不出呢,怎会妨碍他呀!”
好一幅“和谐”的、“生动”的画面。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块肉余生录》里那个小“朵
拉”,不知道小双的卢友文会不会成为“朵拉”的“大卫·高柏菲尔”!
“他写了多少字?”我这学“会计”的人,难免“现实”一些,对“成果”的价值观比
“耕耘”的价值观来得重。果然,小双大不以为然的说了:“你以为写作好简单呀,诗卉?
你以为只要坐在那儿写,就一定有作品出来呀?你才不知道写作的艰苦呢!以前,我也不知
道,看到报纸副刊上,每天都有那么多文章发表,书摊上,左一本厚厚的小说,右一本厚厚
的小说,就以为写作是件容易不过的事儿。谁知,看了友文写,才明白要当个作家,真是不
简单呢!”“怎么呢?”我还是不了解。“再怎么不简单,台湾的职业作家也不少呀!例
如……”
我正要举出一大堆职业作家的名字来,小双已微蹙著眉头,面带不豫之色的打断了我:
“要学那些作家,写些毫无份量的东西,风花雪月一番,骗口稿费饭吃,当然也不难!
可是,友文说,写作的人必须要有艺术良心,作品先得通过自己这一关,再推出去。否则骗
人骗己,非但没意义,也没道德!所以,友文对自己是相当苛求的,常常写了一整天的东
西,第二天又全部作废了,他说‘宁缺勿滥’。”我不由自主的对卢友文肃然起敬,想起李
谦写电视剧,动不动来个三声带四声带,再加上废话一大堆,看了半天还不知所云。他可真
该和卢友文学习学习!即使学不到人家的写作技巧,也可以学习人家的写作精神。
“那么,”我依然不改“现实”的毛病。“他在写长篇呢?还是在写短篇呢?他‘通过
自己’的作品有多少?发表了没有?”小双有点扭捏起来。“那有作家一开始就写长篇呀?
当然是从短篇开始啦!昨天晚上,他列了个人物表……”
“人物表?”我吓了一跳:“短篇小说还需要人物表吗?又不是写水浒传,有一百零八
个好汉!”
“不跟你说了!”小双有些生气。“你根本不了解小说和写作。如果你不严格要求,马
马虎虎的,只求写出来就算数,那么,长篇小说也可以没有人物表!你看那些武侠小说,打
来打去,常常写到后来,前面已经打死了的人,又活过来了,再打他个落花流水。有的小说
里,同一个人可以死好几遍呢!”
我瞪大了眼睛,愣愣的说:
“我不知道你还看武侠小说!”
小双的脸又红了。“我才不看呢!”她轻声说:“是友文告诉我的。”
这卢友文还真见多识广,中外文学、世界名著、诗词歌赋,都能懂一点不说,连武侠小
说也一样涉猎!一个念过这么多书,又能刻苦自励的人,必然是有所成就的。我不禁也代小
双高兴,庆幸她终于有了一个好伴侣!
十月,秋风起兮,天气有了点凉意。小双待在家里的时间更少了。这晚,雨农提议说,
我们何不闯到卢友文的“小阁楼”里去,做一对不速之客!我也很有兴致,却有些犹豫的
说:“会不会影响人家工作呢?小双说,卢友文写作的时候是不欢迎别人打搅的!”“管他
呢!”雨农说:“像我这样的老朋友,他总不能拒我于门外吧!这卢友文真不够意思,到现
在,连杯谢媒酒都没请我喝过!到他家去喝杯茶,总不能算是过分吧!”
于是,这晚,我们拜访了卢友文那著名的“小阁楼”。这小阁楼真是个小阁楼,原来高
踞在一栋四楼公寓的阳台上,是四楼那家住户搭出来,原来准备做储藏室用的,不知怎么心
血来潮,把它出租了。我们喘吁吁的爬上了四层楼,这些年来,公寓林立,我家那栋“日式
改良屋”,是公家配给爸爸的,早就有建筑商建议合建公寓,爸爸却不答应。爬了这四层
楼,我下定决心,还是不改为妙!否则,爬起楼梯来,实在有些吃不消。真亏得小双弱质娉
婷,每晚这样上上下下,爱情伟大!爱情万岁!敲开了小阁楼的门,小双看到我们,惊讶得
瞪大了眼睛,卢友文慌忙从书桌边跳起来,一迭连声的笑著嚷:
“稀客!稀客!真是稀客!”
“你们这儿还有熟客吗?”雨农笑著问。“有呀,怎么没有!”卢友文说。
“是谁?”我问:“别说小双,小双可不算客!”
“是老鼠!”我们都笑了起来,我觉得卢友文的个性倒满乐观的,颇有“颜回精神”,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我打量著那小屋,说真的,我从没
见过这样简陋的房子。整间房子是木板搭的,墙上还露著木板缝儿,冷风直从缝隙里往里面
灌。屋内,一块大木板搭在两迭砖头上,算是床。好多块窄木板迭在好多块砖头上算是书
架,那书架上倒还摆满了书。屋里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一张书桌,和两张藤椅。书桌上,散乱
的放著稿纸,写了字的,没写字的,写了一半字的……笔筒里插满了两块钱一支的原子笔,
桌上还码了一排,我狐疑的望著,实在不太了解写作干嘛要那么多笔?小双似乎看出我的疑
问,就笑著解释说:
“那些原子笔总是漏油,要不然就写不出来,我先帮他试,好用的就放在他手边,免得
写得顺手的时候没笔用!”
原来如此!有个人儿体贴到这种地步,要不成功也难!我再打量那桌子,一杯茶倒是热
气腾腾的。一碟花生米、一碟五香豆腐干、一碟小脆饼,就差没有一个酒壶和酒杯。小双又
解释了:“他写东西总爱吃零食,有时写晚了,又没有消夜可吃,给他准备一点,免得饿肚
子!”
怪不得!最近奶奶爱吃的糖莲子,诗晴爱吃的牛肉干,我爱嗑的五香瓜子儿,都没了影
儿了!原来供到这边桌子上来了。卢友文把唯有的两张藤椅推到我们面前,笑著说:“坐
呀!别尽站在那儿。”
“我坐床上。”我说,往床上一坐,“咯吱”一声,木板大大的“呻吟”起来,吓得我
慌忙跳起身子,小双笑弯了腰,说:
“谁要你去碰那张床!不过,它不会垮的!你放心好了,真垮了也没关系,离地只有那
么一点点高,不会摔著你的!”
我小小心心的再坐了下去,那床仍然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小双给我和雨农倒了两杯茶
来,茶叶还满香的,一闻就知道和家里的茶叶一样,是“全祥”出品!那么,也准是小双代
办的了。我喝了口茶,指指书桌,对卢友文说:
“你忙你的,别让我们来打断了你的文思,我和雨农只是心血来潮,要来看看你们两
个,假如耽误你做事的话,我们马上就走!”“别走,别走,”卢友文说:“大家坐坐、聊
聊,我这儿难得有客来。你们来得也正好,我的文思刚好不顺,写也写不出,乐得休息一
下。”雨农走到书桌边,翻了翻那迭稿纸,问:
“这是篇什么小说?叫什么题目?”
“你别动他的,”小双赶紧阻止,笑著说:“待会儿他又要说找不著头了!”“什么找
不著头了?”雨农慌忙收回手来,瞪著那稿纸:“不是已经有十几页了吗?”
“你不知道,”卢友文说:“每一页都只是个头,这篇东西我已经起了十几个头,还没
决定用那一个头呢!写小说啊,就是起头最难,如果头起好了,下面就比较容易了!”
“而且,”小双接著说:“头是最重要的……”“那当然,”我又嘴快的插了进去。
“你瞧,人没手没脚还能活著,没头可不行了!”
“就是这么说!”卢友文欣然同意。“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所以,开始是不能随
便的,我写东西,最注重的就是这个起头了。”“这些日子来,你写了多少篇东西?”雨农
问。
卢友文笑了,一面笑,他一面用手指著小双,说:
“你问她,就是她害我!”
小双涨红了脸,又要笑,又要忍,又害羞,又抱歉,又高兴,又尴尬,不知道是一种什
么表情。我和雨农面面相觑,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我是最笨的人,生平就不会猜谜
语,瞪著小双,我直截了当的问:在水一方18/49
“你怎么害他了?”小双直往一边躲,笑著说:
“你听他的!他在胡说呢!”
“怎么胡说?”卢友文嚷著,转头看著雨农:“雨农,你是知道的,以前在马祖,我累
了一天,晚上还涂涂抹抹的写一点东西。回到台北来,原准备好好大写一番的,结果,认识
了这个小双,从此,就完蛋了!”
“怎么讲?”我更迷糊了:“为什么认识了小双,你就完蛋了?”“写作和一般工作不
同,写作要专心一志,要全神贯注,要心无二用,对不对?”卢友文看看我们。“可是,我
现在每天早上起来,脑子里想的是杜小双,心里记挂的是杜小双,嘴里念叨的是杜小双!她
不来,我就牵肠挂肚的想著她、盼著她,茶不思,饭不想,还有什么精神写文章?等到好不
容易把她盼来了,看到她一举手、一投足,就是那样惹人爱,文思就全飞了,一心一意只想
和她谈天、和她说话,就是不谈天说话,和她坐在一块儿,静静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也是
好的。这种心情下,我怎么写得出东西?以前没恋爱过,不晓得恋爱原来这样占据人的心灵
和精神。我不怪她,我怪谁?”
小双只是笑,一个劲儿的笑,头低俯著,眼睛望著书桌,笑得两个肩膀直哆嗦。她的面
颊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嘴角笑吟吟的。“听他说!”她说著:“就是嘴里说得好听!
八成是自己写不出东西,乱找藉口!”“天地良心!”卢友文叫著:“我如果说的不是真心
话,让雷把我劈死,汽车把我撞死,房子倒下来把我压死,吃东西梗住喉咙把我梗死……”
“喂!喂!喂!怎么的嘛?怎么的嘛?”小双急急的跑过去,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