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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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的吗?可是,我告诉你,诗卉,事实上我娶了一个林黛玉做太太,偏偏我又不是贾宝玉,
对眼泪真是怕透了!小双流起眼泪来呵,简直可以淹大水!”
我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偷眼看小双,她极力忍耐著,但是,眼眶儿已经
有点红了。我只好站定,靠在门框上,望著他们发呆。卢友文又折回到小双面前,说:
“有事和你商量!”小双挺了挺背脊。“有什么事,你说吧!”她咬了咬嘴唇:“诗卉
又不是外人!你还要避讳吗?”“那么,”卢友文沉吟了一下。“我需要一点钱。”
小双直直的望著他。“你是回来拿钱的!”她说:“如果你不缺钱用,你会不会回来这
一趟呢?”“别鸡蛋里挑骨头好不好?”卢友文皱起了眉头:“我没有时间耽误,也不想吵
架,你拿三千块给我!”
“三千块!”小双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你以为我挖到金矿了?我从什么地方变出三
千块钱给你?而且……你要三千块钱干什么?”“不要管我要钱干什么,”卢友文恼怒的
说:“你只要把钱给我就行了!”“我……我那里有钱?”
“少装蒜了!”卢友文那两道浓眉虹结到了一块儿,脸色变得相当阴沉而难看。“诗卉
在这儿,你难道一定要我抓你的底牌吗?”“我的底牌?”小双愕然的张大了眼睛,脸色雪
白,眼珠乌黑晶亮,她诧异的说:“我有什么底牌?”
“你弄得我不耐烦了!”卢友文大声说:“别做出那副清白样子来!你以为我不知道
吗?上星期诗尧才给你送过钱来!而且不是小数字!”我的心“怦”然一跳,诗尧,诗尧,
你这个混蛋!你毕竟和她单独见面了,而且还留下把柄给那个丈夫!我望向小双,她却并不
像做了任何虚心事,她依然是那样坦然,那样无畏无惧,那样一团正气。迎视著卢友文的眼
光,她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打电话问李谦的!他说你那两支歌早就卖掉了!电视上也早就
唱出来了。奇怪,居然有那种冤大头的唱片公司,出钱买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歌!可见,嘿
嘿……”他冷笑了一声:“这之中大有问题!好吧,我也不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你把钱
给我就行了!”小双的呼吸急促,声音震颤:
“你……你在暗示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暗示!”卢友文大叫:“我的意思只是说,你杜小双了不起!你杜小双
是天才!你随便涂几句似通非通的歌词,居然就能变成钞票!你伟大!你不凡!你有本领!
好了吧?现在,你可以把钱给我了吧!”
小双颤抖著,她拚命在压抑自己,胸口剧烈的起伏著。她的眼睛黑黝黝的盯著卢友文,
眼光里充满了悲哀,充满了愤怒,充满了委屈。她的声音,却仍然极力维持著平静:在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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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文,你做做好事。是的,我收了一万块钱,人家买我的歌曲,主要是电视公司肯
唱,是的……这是诗尧的介绍和帮忙……但是,绝无任何不可告人的事……你别……别夹枪
带棒的乱骂。我写歌词,卖歌曲,这……这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我说过这是可耻的
事吗?”卢友文大吼了一句,用手紧握著小双的胳膊,小双在他那强而有力的掌握下挣扎。
卢友文喊著:“你到底给不给我钱,你说!你说!”
“友文,友文!求求你,”小双终于哀恳的喊了出来:“你让我留下那笔钱来,等生产
的时候用吧!”
“生产!距离你生产还有两个月呢!到那时候,我早就有一笔稿费了!”“友文,我不
能期望于你的稿费呀!那太渺茫,太不可靠……”小双脱口而出,接著,就大喊了一句:
“嗳哟,你弄痛了我!”我再也忍不住了,奔上前去,我一把抓住卢友文的手腕,摇撼著
他,推著他,我叫著说:
“你疯了!卢友文!你会弄伤她!她肚子里有孩子呢!你疯了!你还不放手!’卢友文
用力把小双一推,松了手。小双站立不住,差一点摔到地板上去,我慌忙抱住了她。她忍耐
著,倔强的忍受著这一切,身子却在我手臂里剧烈的颤抖。卢友文仍然站在我们面前,高得
像一座铁塔,他的声音撕裂般的狂叫著:
“小双!我警告你!永远不要嘲笑我的写作!永远不要嘲笑我的写作!”小双颤巍巍的
从我怀抱里站起来,立刻显出满面的沮丧和懊悔,她胆怯的伸手去摸索卢友文的手,她急切
的解释:
“对不起,友文,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是我错,都是我
错!”
我坐在地板上,深抽了一口凉气。搞了半天,都是她错哩!这人生,还有一点真理吗?
我想著,眼光仍然直直的望著他们。于是,我看到卢友文用力的甩开了小双的手,就跑去一
个人坐在藤椅里,用两只手抱住头,好像痛苦得要死掉的样子。小双慌了、急了,也吓坏
了,她跑过去,用手抚摩著卢友文的满头乱发,焦灼的、担忧的、祈求的说:
“友文!友文?你怎样?你生气了?”
卢友文在手心中辗转的摇著头,他苦恼的、压抑的、悲痛的说:“你瞧不起我!我知
道,你根本瞧不起我!我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但是,你瞧不起我!”
小双立即崩溃了,她用双手抱紧了卢友文的头,好像一个溺爱的母亲,抱著她打架负伤
的孩子似的。她急急的、赌咒发誓的说:“友文!我没有!我没有,如果我瞧不起你,我就
不得好死!友文,我知道你有天才,有雄心,但是,要慢慢来,是不是?罗马也不是一天造
成的,是不是?友文,我没有要伤你的心,我不该说那几句话,我不该苛求你……我……
我……我……”她说不下去了,她的喉咙完全哽住了,已经在她眼眶里挣扎了很久的眼泪,
这时才夺眶而出。
卢友文抬起头来了,他用苦恼的、无助的、孩子般的眼光看著小双,然后,他把小双的
身子拉下来,用胳膊紧紧的拥抱著她,他说:“小双!你为什么这么命苦!难道除了我卢友
文,你就嫁不著更好的丈夫吗?你为什么要跟著我吃苦?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为什么要
选择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又为什么这样不争气?为什么?”
他那样痛心疾首,他那样自怨自艾,使小双顿时泪如泉涌。她用手捧著他的头,睁大那
带泪的眸子望著他。她抱他、抚摩他、拥紧他,一面不住口的说:
“我没有命苦,我没有命苦,友文,你是好丈夫,你是的,你一直是的!”然后,小双
挣脱了他,跑到卧房里面去了。只一会儿,她又跑了出来,手里握著一大迭钞票,也不知道
是多少,她把钞票往他外衣口袋里一塞,就强忍著眼泪,用手梳理著他乱蓬蓬的头发,低言
细语的说:
“你不是还有事吗?就早些去吧!免得别人等你!”
“我不去了。”卢友文说:“我要在家里陪著你,我要痛改前非,我要……”“你去
吧!友文!”小双柔声说,爱怜的,而又无可奈何的望著他。“你去吧!只是,尽早回来,
好吗?你如果不去,整夜你都会不安心的!”“可是……”卢友文瞅著她。“你不会寂寞
吗?”
“有诗卉陪著我呢!”“那么,”卢友文站起身来,犹疑的看看我。“诗卉,就拜托你
陪陪小双……”我从地板上一跃而起,各种复杂的心情在我胸腔里交战,我迅速的说:“不
来!卢友文!小双是你的太太,你陪她……”
小双一把拉住了我,用带泪的眸子瞅著我。
“诗卉!”她软软的叫。“我没有得罪你吧?”
我泄了气。对卢友文挥挥手,我说:
“你去吧!你快去吧!我陪你太太,不管你有什么重要事,只请你快去快回!”卢友文
犹豫了大约一秒钟,就重重的把额前的头发掠向脑后,下决心的掉转了头,大有“我不入地
狱,谁入地狱”的那种悲壮之概,他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门,很快的,我就听到大门“砰”然
一响,他走了。
这儿,我和小双面面相对,好半天,谁也没说话。然后,小双去厨房里洗脸,我跟到厨
房门口。她家的厨房是要走下台阶的,我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说:
“你还没吃晚饭,我在这里看著你,你弄点东西吃!”
小双可怜兮兮的摇摇头:
“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等我饿了,我自己会来弄东西吃!”我叹口气,看她那副心事
重重的样子,想必也是吃不下。我们折回到卧房里,我望著她,忍不住问:
“你到底知不知道,卢友文这么晚出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她静静的
说。
“是什么?”小双低下头去,默然不语。我追问著:“是什么事?你说呀!告诉我
呀!”
小双仍然不说话,可是,那刚刚擦干净的脸上,又滑下两道泪痕来了。我心里猛的一
跳,就“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老天,小双,他是不是在外面弄了一个女人?我告诉你,像卢友文这种小白脸就是靠
不住,仗著自己长得漂亮,女孩子喜欢,他就难免拈花惹草……”
“诗卉!”这可把小双憋出话来了。“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不会的。在感情上,他
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
“那么,”我愣愣的说:“这么晚了,他还能到什么地方去?”
“他……他……他……”小双嗫嚅著,终于轻轻的说出口来:“他去赌钱。”“什
么?”我直跳起来。“你居然让他去?你昏了头了?小双?你发疯了!你有多少家当去给他
输?你是大财主吗?你有百万家财吗?你知道多少人为赌而倾家荡产?你这样不是宠他、惯
他,你是在害他……”
我一连串像倒水一样的说,小双只是静静的瞅著我,然后,她摇摇头,低声说:“你看
见的,我能阻止他吗?我能吗?如果我再多说两句,他非把我看成仇人不可。诗卉,你不了
解他,他也很可怜,写不出好作品使他自卑,使他苦闷,他必须找一样事情来麻木自己,来
逃避自己……”“小双!”我恼怒的叫:“任何赌徒都有几百种藉口!亏你还去帮他找藉
口!你真是个好太太啊!”
小双哀愁的望著我,忍耐的沉默著,满脸的凄然与无奈,我不忍再说什么了,望著她,
我叹口气,咽住满腔要说的话。小双默然良久,终于,她振作了一下,忽然恳切的说:
“求你一件事,诗卉。”
“你说吧!”“关于今天晚上的事,关于友文赌钱的事,关于我们吵架的事,请你—
—”她咬咬嘴唇:“请你千万不要告诉诗尧,也不要告诉奶奶他们。”我看著她。她那样哀
哀无助,她那样可怜兮兮,我还能怎么样呢?我还能说什么呢?点了点头,我说:
“你放心,我一个字也不说。”
小双感激的看著我。然后,她站起身来,走到钢琴前面,她慢吞吞的坐下,慢吞吞的按
了几个琴键,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你刚刚不是要听我的‘女性歌词’吗?”
于是,她一边弹著琴,一边用含泪的声音低唱著:
“请你静静听我,为你唱支悲歌,有个小小女孩,不知爱是什么?她对月亮许愿,但愿
早浴爱河,月亮对她低语,爱情只是苦果。如今她已尝过,
爱情滋味如何!为谁忍受寂寞?为谁望断星河?为谁长夜等待?为谁孤灯独
坐?…………………”
她没有唱完那支歌,因为,骤然间,她仆在琴上,放声痛哭,我跑过去,抓住了她的
手,她紧握著我,哭泣著喊:
“诗卉!诗卉!为什么爱情会变成这样?他到底是我的爱人,还是我的敌人?是我生命
里的喜悦?还是我生命里的悲哀?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冤孽?”在水一方33/4916
那一阵子,我很不放心小双,虽然我发誓不把她的情况告诉奶奶和诗尧他们,我却忍不
住告诉了雨农。卢友文是雨农带到我们家来的,是因为雨农的介绍而认识小双的。因此,在
我心中,雨农多少要对这事负点责任。雨农听了我的叙述,也相当不安,私下里,他对我
说:
“卢友文聪明而热情,他绝非一个玩世不恭或欺侮太太的人,这事一定有点原因,我要
把它查出来!”
因此,那阵子,我和雨农三天两头就往小双家里跑,小双似乎也觉察出我们的来意,她
总是笑吟吟的,尽量做出一副很快活很幸福的样子来。而卢友文呢,三次里总有两次不在
家,唯一在家的一次,他会埋头在书桌上,说他“忙得要死”,希望我们“不要打扰他”,
这样,我们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我们去了,也没有再碰到过什么不如意的事。
这样,有一晚,我们到小双家里的时候,看到卢友文正满面怒容的坐在书桌前面。而小
双呢,她坐在椅子里,脸色好苍白,眼神定定的望著屋角,用牙齿猛咬著手指甲发愣。一看
到这情形,我就知道准又有事了。雨农也觉察到情况的不对劲,他走过去,拍拍卢友文的肩
膀说:“怎么?友文?写不出东西吗?文思不顺吗?”
“写东西!”卢友文忽然大叫起来:“写他个鬼东西!雨农,我告诉你,我不是天才,
我是个疯子!”
小双继续坐在那儿,脸上木无表情,雨农看看我和小双,又看看卢友文,陪笑的说:
“这是怎么回事?小夫妻吵架了吗?友文,不是我说你,小双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太太,
你诸事要忍让一点。尤其,你瞧,马上就要做爸爸的人了!”
“做爸爸?”卢友文叫,暴躁的回过头来,指著小双:“发现怀孕的时候,我就对她
说,把孩子拿掉,我们这种穷人家,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养得活孩子?她不肯,她要生,这
是她的事!可是,现在动不动就对我说,为了孩子,你该怎样怎样,为了孩子,为了孩子!
我为什么要为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