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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在水一方-第4部分

小说: 在水一方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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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难言的苦衷,我刚回国的时候,爸,你知道,我有多少抱负、多少计划,可是一接手,
才知道困难重重。公司里最看重的是广告客户,什么洗发精、口香糖的老板都是大祖宗,这
些祖宗们绝不会去看什么电视乐府,或者自然奇观,他们就喜欢大毛腿,就喜欢草裙舞,就
喜欢尖声嗲气的对白。这些广告客户已经够影响进步了,偏偏管得著电视节目的机构又特别
多。这个说一句话,那个说一句话,公司全要应付,一会儿男演员的头发太长了,一会儿女
演员的裙子太短了,一会儿说暴力武打的节目太多,一会儿又说靡靡之音的歌唱太多……这
样弄下来,电视节目是动辄得咎,简直不知何去何从。到现在,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就无法解
决:电视,到底是个娱乐工具,还是个教育工具?”

    我望著诗尧,我这个哥哥,如此长篇大论的发表谈话的机会还实在不多,难得他今晚有
这种兴致!我正想也发表几句“意见”,还没开口,小双已经清清楚楚的说了: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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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我们不能寓教于乐吗?在高雄的时候,我们家过得清苦,家里没电视,我也不觉
得。到了这儿,看到你们天天看电视,我也跟著看,觉得最好的节目,莫过于华德迪斯耐的
彩色世界!那是娱乐,也是教育,有最美的画面,有最富人情味的故事。这种节目,才真正
是‘唯美派’的节目呢!人家华德迪斯耐做得出来,为什么我们就做不出来?如果有这种节
目,我包管广告客户要看,普通观众要看,大人要看,小孩也要看!”“说得好!”诗尧激
动的往前迈了两步,连他的“跛脚”都没有去掩饰。“你知道世界上有几个华德迪斯耐?你
知道人家为了一个电视片肯花多少制作费?别说我们缺乏一个像华德迪斯耐这样的人才,即
使有这样的人才,在制作费的限制下,在各种规定下,在许多忌讳下,恐怕也没办法行得
通!”

    “我不懂。”小双说。“拍摄一朵花的绽放,要拍摄几十小时,拍一只蝴蝶的蜕变,要
拍摄上一两个月,试问,我们有这种魄力吗?我自己在企划部,我所企划的东西,百分之八
十被否决,太深了,制作费太高了,没有广告客户提供!我想弄一个新闻人物专访,专门访
问最深入的问题,别人所不谈的问题,上面说有揭人隐私之嫌。我想真正拍摄一些有关渔
民、盐民、山地居民的介绍,却又要申请入山证,申请批淮,麻烦万状!好吧,我说,作一
点类似神仙家庭和太空仙女恋那种纯娱乐性的东西,剧本写了六个月,完全不伦不类!有
时,我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一个有幽默感的民族!”

    “哎呀!哎呀!”奶奶不耐烦了,伸著懒腰,她大声的说:“诗尧,你怎么有这么多牢
骚?”

    “奶奶,”小双温柔的叫:“你别打断他,我听得很有兴趣,我从不知道电视界那么复
杂!”

    “你不知道,”诗尧说:“你不知道的事还多著呢!刚刚你说李谦写的剧本是双声带,
这还是有剧本,现场临时写剧本的事还多著呢!”“哦!”小双的眼珠睁得圆圆的。“那么
演员怎么体会他今天演的角色的心情呢?”“所以了!我们的演员都是天才!”

    小双默然了,电视里的连续剧也播完了。忽然间,小双又扬起头来:“还有一件事,我
百思而不得其解,为什么民国初年的戏剧,幕后配乐居然是欧美目前流行的歌曲?”

    “哎!你还提幕后配乐呢!”我那个哥哥这一下可大大激动了起来,他手舞足蹈的说:
“这问题我已经提出几百次了,别人不重视,你有什么办法?清装的戏剧,幕后有命运交响
曲,演嫦娥奔月,可以配上史特劳斯的圆舞曲。我写了报告,把事情弄严重了,这下改了,
上星期演了一幕古装戏,时代是秦朝,配乐总算是国乐了,一支苏武牧羊。”

    爸爸轻笑了一声,接口说:

    “那还好呢!上次卓文君在酒楼里当炉,墙上出现大字的招贴;既卖花雕,又卖状元
红,还有绍兴洒,岂不知花雕、状元红都是绍兴酒的一种,绍兴原名会稽,一直到宋高宗时
才改称绍兴,因绍兴是宋高宗的年号。宋朝以前,并没有绍兴这地名。状元这名称起自唐宋
年间的科举制度,汉朝的卓文君,会卖起宋朝的酒来了,真是奇哉怪也。还好,墙上没有贴
出啤酒、威士忌和白兰地!”

    “我们还闹过一个笑话呢!”李谦也不甘寂寞的开了口:“有次在一个大汉奸的办公室
里,居然出现了大同铁柜,可见我们的国货,销售‘多广’,只不知道近年来才发达的大同
公司,是不是‘电话一来,服务就到’!”

    “别少见多怪,”诗尧自嘲的撇撇嘴:“那汉奸一定早有先见之明,知道台湾会出个大
同公司!”

    那晚,大家就围绕著电视的这个题目,谈论了整个晚上,谈得又愉快又热闹,把我那哥
哥和姐夫“赖以维生”的“电视”给骂了个一塌又糊涂,而骂得最厉害的,就是我那专学电
视的哥哥!最后,李谦告辞回家了,奶奶早已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回房睡觉了。妈妈和爸
爸也回房了,诗晴明天还要去航空公司上早班,也早早的睡了觉。客厅里只剩下我、小双,
和诗尧,电视还没关,一个著名的女歌星正在唱:

    “小薇,小薇,天衣无缝。”小双愕然的问:“这又是什么歌词?小薇是件衣服吗?”

    “别傻了,当然是个女孩的名字。”我说。

    小双困惑的摇摇头,再仔细的研究那歌词:

    “可以用天衣无缝四个字来描写一个人吗?”她问,望著诗尧。“你如果要这样子去研
究歌词,恐怕一半以上的流行歌曲都是不通的。”“难道不能写一点好的歌词?”

    “谁去写?”“我记得……”小双沉吟的说:“我爸爸生前曾经作了一支曲,他把诗经
里的词句改写为白话,写了一支好美好美的歌。我们为什么不学这种办法来做呢?”

    诗尧的眼睛深深的盯著她。

    “我能听吗?”

    小双犹豫了一下,眼光轻轻的掠过了那架钢琴,诗尧走过去,先关掉了那吵闹的电视
机,再走到钢琴边,他揭开了琴盖,身子靠在琴上,他疑视著小双,用一种我从没有听过
的,那么温柔的声音说:“如果我得罪过你,我的钢琴可没得罪你啊!”

    小双低下头去,悄然一笑。我忽然发现,她的微笑是那么清丽,那么动人的。再看我哥
哥那份专注的眼神,那份郑重的表情,我就心中怦的一跳,有种又意外又喜悦的情绪抓住了
我,我觉得自己留在这室内是多余的了。悄悄的,我移向门口,室内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注
意到我。小双已经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她轻轻的弹了几个音符,我无法离开了,那优美的音
浪淹没了我。在门边的角落里,我毫无声息的蜷缩在那儿。“这支歌的名字叫‘在水一
方’。”小双低语,手指熟练的滑过琴键。“是诗经里的一句。整支歌,是根据诗经‘蒹
葭’改写的。”然后,她低低的、柔柔的、慢慢的抚琴而歌: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中伫立。”

    她唱完了,声音袅袅柔柔,余韵犹存。半晌,她没有动,诗尧也没有动,我躲在那儿,
更不敢动。她的背脊挺直,面容严肃。依然是一袭黑衣,依然在发际戴著那朵小白花,她的
眼睛清柔如水,面颊白嫩细致。钢琴上有一盏灯,灯光正好射在她发际眼底,给她罩上了另
一种神秘的色彩,使她飘飘然、渺渺然,如真如幻。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在水一方”这支歌,那时,我就有个预感,杜小双,她好像就是歌
中那个女子,依稀仿佛,似近还远,追之不到,觅之无踪,真要去宛转求之,她却“在水一
方”!而且,是很遥远的一方呢!在水一方7/494

    四月间,天气暖和了,雨季已成过去,阳光终日灿烂的照射在小院子里,和窗棂上。五
月,天气热了,我已换上了短袖衬衫,而院中的一棵小石榴花,绽开了一树鲜艳的花朵。杜
小双是一月初来我家的,到五月中,她已经足足来了四个月了。这四个月间,小双已由一位
陌生人变成了我家的一分子,她的存在,就像我和诗晴的存在一样,成为一件理所当然的
事。随著时间的流逝,随著夏天的来临,小双的变化也是很明显的。首先,她的面颊红润
了,刚来台北时的那种不健康的苍白,已被朱家温暖的气氛所赶跑。其次,她的笑容增加
了,很少再看到她板著小脸,一副冷淡和倨傲的表情。现在,她总是笑吟吟的,总是闪著满
眼睛的光采,抖落著无数青春的喜悦。再有,她胖了,正像奶奶最初对她所许诺的;三个月
之内,要她长得白白胖胖的!她并没有真的“白白胖胖”,仅仅是稍稍丰腴了一些,她看起
来,就更增加了几分女性的妩媚。小双,每当我静静的注视著她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的体
会出中国成语的巧妙,什么叫“我见犹怜”,什么叫“楚楚动人”,什么叫“冰肌玉骨”,
什么叫“风姿绰约”。无论如何,我仍然不认为小双有什么夺人的艳丽,她只是与生俱来就
有份清雅脱俗的味道。这“味道”二字,却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了。小双在外表上,固然
有了许多变化,可是,在个性上,她却依然有她的固执和倔强。就拿她的“工作”来说吧,
后来我们才弄清楚,她的工作性质,就是教授一些孩子们弹琴,那家“音乐社”类似一家私
人的音乐学校,教钢琴之外,也教吉他、电子琴、喇叭、鼓,和一些中国乐器。教授的地
点,在一家乐器店的二楼。他们有间小教室,里面有架蹩脚钢琴。教钢琴这门课,是必须个
别教授的,以小双的钢琴和音乐修养,她的学生竟越收越多,工作时间也越来越长。可是,
她的薪水却并非计时收费,而是按月拿薪水,每月只有三千元。她常常中午就去上课,教到
七、八点钟,晚饭也没吃,累得筋疲力尽的回来。诗尧有次不平的说:

    “这根本是剥削劳力,如果你去当家庭教师,很可能教一个孩子就能拿三千元。”“算
了,”小双却洒脱的说:“来学琴的很多都是苦孩子,家里买不起琴,又有这份兴趣,只能
勉强凑合著学学,音乐社收他们的钱也很少。我不计较这些,许多人从早到晚的做工,还赚
不到三千元一月呢!”

    “你倒有个优点,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诗尧说。

    “人生要处处退一步想,”小双微笑的说:“比上不足,总是比下有余的。”她的话又
似无意似有意的“扣”上诗尧的心病,诗尧就默不开腔了。诗尧是与众不同的,诗尧并不那
么容易原谅“命运”,他曾私下咬著牙对我说,他是“比下不足,比上有余。”的!老天,
他真忘不掉他的跛脚!

    看小双奔波来,奔波去,不胜辛劳,诗尧忍不住又开了口:“家里白放著一架钢琴,我
弹的时候也不多,你就干脆把学生带回家来吧!”“那怎么行?”小双扬著眉毛说:“家里
的生活多么宁静安详,如果学生来了,从早到晚‘多米梭米’的弹‘拜尔、汤姆逊、索那提
那’,不把人弄得头发昏才怪!那些学生,并不是一上来就能弹西班牙狂想曲或幻想曲
的!”

    小双这句话倒是实情,她既然固执于她的工作,大家也就不再干涉她。她的第二项固执
是对她薪水的处理,发薪的第一个月,她就把三千元全部交给了妈妈。妈妈大吃一惊,说:

    “你这是干嘛?”“我看到诗晴和诗尧也把薪水交给您的,我既成为这家中的一份子,
应该按规矩来做吧!”

    “什么规矩!”妈嚷著:“诗晴的薪水,只够她添添衣裳、买买胭脂粉,交给我的,不
过是意思意思而已。诗尧收入多,负担一下家庭是理所应该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自己也需
要用钱,给了我,你用什么?”

    “我吃的喝的都有了,我还要用什么钱呢?”

    “嗬!”妈提高了嗓音:“原来你想缴伙食费呀!”

    “朱伯母,别这样说,”小双一脸的诚挚和坚决。“我真要缴生活费,三千元又怎么
够!你们对我的恩情,又何尝需要我用金钱来补报?我之所以拿出来,只想和诗晴他们一
样,成为朱家的一分子,尽点心力而已。”

    “既然如此,”妈说:“给我五百元,象征一下,剩下的你自己用,天热了,你也该做
做衣裳了,虽然是戴孝,也不必天天穿黑的,蓝色啦、白色啦,绿色啦……都可以穿,女孩
子,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

    “那么,”小双说:“我留五百元零用好了,交两千五百元给您。”“胡闹!五百元够
干嘛?”

    “所以我怎能只交五百元给您?”

    看她们两个一直扯不清,我不耐烦的喊:

    “你们都不要,就给我算了,反正我还在读书,是伸手阶级!”“不害臊!”奶奶嚷:
“听我说一句,三千元除以二,一半交给心珮,一半小双留著,别再吵不清了。心珮,你拿
著那一千五,等小双有了人家儿,咱们好给她办嫁妆!”

    “哼!”我轻哼了一声:“好人情哦,拿人家的钱给人家办嫁妆,说不定啊,还办到自
己家来呢!”

    奶奶伸手在我面颊上死揪了一把,笑著直摇头:

    “诗卉这小丫头越来越坏!雨农又没个妈,你真该有个恶婆婆来管管你!”“我被恶婆
婆欺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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