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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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显得并不在意,黄芩道:“仇家倒不是没有。”
徐陵急忙道:“你真的有仇家?他是什么人?”
瞧了他一眼,黄芩道:“我的仇家多了去了,又不是一个两个。”
徐陵皱起眉头,道:“说说看,你何时招惹了这许多仇家?”
猜不透他因何就这类问题问个不歇,黄芩思索了片刻,干脆道:“大人不会以为这些年来的风平浪静,是因为那些个江湖人都自愿地避开了高邮吧?”
捻须深思了良久,徐陵道:“我并非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从来没有问过你。”
心里,他明白黄芩的意思是为了高邮的安宁得罪过不少江湖人。
徐陵也曾猜想,也许那日夜闯府宅的凶徒就是这些江湖人中的一个。因为他记恨在心,见以别的方式无法悍动黄芩,才使出了此种诬赖、陷害的伎俩。正因如此,徐陵才没有轻信,更没有因此对黄芩失去全部信任,否则他就不会在这里旁敲侧击,出言试探,甚至于不愿让黄芩发现自己对他产生了怀疑,而是把黄芩直接抓起来严刑拷问了。但是,对于黄芩的为人处事和行事手段徐陵的确摸不透,只能隐隐感觉出这个捕快非比寻常,因而心生疑虑也是必然。
黄芩想了想,道:“那么,现在大人可是要问了?”
徐陵面色阴沉,迅速地在脑中衡量起各方利弊来。
其实,在他看来,如果事实证明黄芩确系京里捕快营出身的捕快,此番乃是遭贼人陷害,那么以后少不得还要依重黄芩,只要能继续带给高邮平安,行事手段与众不同并没甚大碍。不过,恰恰因为黄芩的行事手段未必见得了光,作为一州之首的他最好能一直装糊涂,保持不知道的状态,如此这般,若是哪一天黄芩的行事真的惹来了什么大麻烦,他也可以以不知道为理由推脱掉部分责任,或是走‘丢车保帅’这一步棋。而如果黄芩真如那个贼人所言,是假冒捕快的‘吴刀’的话,问什么都无济于事。
须臾,他面上浮起一丝笑意,道:“疑行无成,疑事无功。你是高邮的福星,我信你。只要州里平安少事,便是皆大欢喜,问有何益?不必问了。”
黄芩拱手行礼道:“既然大人没甚再问的,属下就此告退了。”
“这个。。。。。。“徐陵犹豫不定了一下,道:“我还是想再问你一句,不过,不是以知州的身份,而是以一个高邮居民的身份。”
黄芩道:“大人请问。”
徐陵问道:“你为高邮招惹了许多仇家,难道不怕吗?感觉值得吗?”
黄芩冁然一笑,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招惹了便是招惹了,大人觉得我应该要怕吗?至于值不值得,我没有多想。”
瞧他面上的笑容坦荡畅快,直击人心,有那么一瞬间,徐陵感觉到了一种相形之下的赧然。
他无奈地抬了抬手,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歇息吧。”
黄芩恭敬施礼,转头出了客厅的门。
客厅门口侍立着的一个家仆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前,将他送至府宅门口。
此时际已近深夜,外面黑漫漫一片天地,北风夹着潮气扑面而来,又冷又湿,直吹得人骨头疼。走下台阶,行至徐知州府门外的两盏灯笼快要照不到的地方时,黄芩停下了脚步,哈出一口带着米酒味道的白气,又搓了搓手,继而往自己住所的方向去了。
宴席后,徐陵要黄芩做的事和说的话虽然都有些不同寻常,但黄芩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明日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他还要‘送走’好几个难缠的江湖人。
☆、第3回:江彬获名册倭商行重贿,军汉设赌棚假银换真锭
北直隶,又是一年凝寒时。
四镇兵马统帅江彬的府邸内,观鱼阁的院子里,湖水的表面结起了一层冰,鱼儿冰下游弋,如相中之影,镜中之色,别具一番光景。
对于庭院而言,这片水域已显得极为阔大了,但再大也是人工的池塘,和天工的湖泊根本没法相提并论。不过,里面的水确是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专门从千里迢迢外的太湖中汲出,再运过来灌注进去的,因此,虽则只是池塘,但所储之水却系如假包换的‘湖水’。
观鱼阁内,炉火蒸腾宛如春日。
江彬手捧一本名册,燕坐案后。
罗先生恭垂两条臂膀,立于下首。
匆匆翻看完一遍后,江彬合上名册,咬牙切齿道:“哼哼,宁王可真是了不得啊。只怕这京里一多半的官员都被他扯上了关系。”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冯承钦近日呈上的,记载有这些年来曾经收受过宁王贿赂的京官的姓名、官职,以及他们收受财物的种类、数目的名册。据冯承钦说,这本名册是他不知熬了多少夜晚,依据以密文撰写的初本,仔细考证,查漏补缺后抄写出来的。
其实,冯承钦口中那本以自创的密文撰写的初本,江彬自始至终也没有瞧见过,难免怀疑包括‘仔细考证’、‘查漏补缺’等等在内的说法,都是当初冯承钦为了讨得一条活命临时编出来的,全是子虚乌有。但事到如今,虽说对方以此类林林总总为由头拖延了上呈名册的时间,但既然这本极其重要的名册已然完完整整地到了他的手里,冯承钦又如约把一半的产业转给了他,并且平素行事至少瞧上去还算得忠心,他也就睁只眼阖只眼,不再追究了。
罗先生随声附和道:“将军明察。”
放下名册,江彬揉了揉左脸上那块有结有瘤的疤痕,夸张地笑过几声,道:“哎呀呀,竟然连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也几次三番收受宁王的重礼,啧啧,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罗先生听言心头一惊,忧心忡忡道:“这却是大大的不好了。杨廷和可是内阁首辅,当朝重臣,要是连他都站在宁王那边,成了宁王的人。。。。。。“
“先生大错特错了。”江彬果断地打断他的话,道:“杨廷和貌似稳重谨慎、沉静寡言,实则老滑头一个,为人行事极是不简单。此前,我好几次在圣上面前进言,想掀翻他,都不曾动摇得了他一分一毫。这样的人怎可能收了谁的礼便成了谁的人?真要如此,他凭什么还能坐在今天的位子上?”
‘哈’了声,他又道:“其实,坐在他那个位子上的人,又岂是重礼可以收买的?”
罗先生不解道:“莫非宁王不知道内阁首辅是重礼收买不了的?”
将庞大的身躯全部依靠在椅背上,江彬缓缓道:“这个不好说,宁王也可能是知道的。”
罗先生更加不解了,问道:“若是明知送礼收买不了杨廷和,宁王为何还要白白送礼给他?难道嫌银子多得没地儿花了?”
江彬低沉地‘哼’了两声,阴笑道:“我以为宁王送礼给杨廷和至少有两重意思。”
罗先生睁大眼睛,做出既无知且羞愧之状,道:“我连一重意思都瞧不出来,将军竟能瞧出来两重,当真是大有见地,实令晚生末学自惭不已,唯有盼聆其详了。”
在各种形式的溜须拍马中,江彬最中意罗先生这种。
他笑了笑,道:“其一,这是宁王的一种表态,表示他有与杨廷和交好的愿望。毕竟,嗔拳不打笑面,何况是顶着厚礼的‘笑面’。其二,也是宁王的一种试探,看杨廷和肯不肯收。如果肯收,那就表明内阁首辅至少没有急着站在他的对立面上,同他撇清关系。也就是说,宁王在朝中的口碑还不至于太糟糕,圣上仍对他存有较大的信任。”
当即,罗先生面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用力一拍大腿,道:“是了,经将军这么一说,原来宁王所求的并非杨廷和站在他那一边,而是不想杨廷和与他为敌。所以,只要杨廷和能站在中立的位置上,他的礼可就算没白送了。”说完这话,他还不忘抓紧时机再次阿谀上一句:“听将军一番话,真正胜读十年书啊。”
江彬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眼下对于宁王的有些事,杨廷和确是可能装作不知道,但如果宁王真要造起反来,你道他还能站在中立的位置上,装作瞧不见吗?”话锋一转,他又道:“好吧,我且问一问先生,在先生看来,杨廷和为何愿意收下宁王的礼?”
思索半晌,罗先生道:“是人就有阴阳两面,阴的一面见到了可心的财物自然会受到诱惑。杨廷和又非是什么圣贤之人,岂会只有阳面没有阴面?何况,他收礼后需要做的不过是按宁王的意思,选择站在中立的位置上,并不需站在送礼之人一边,这礼收得就更加没有负担了。”
江彬摇头笑道:“位置可不能随便选,选错了位置,假以时日,脑袋也许就要换个位置了。所以,杨廷和会选择站在中立的位置上,定然不是因为收受了宁王的厚礼,更不可能是按宁王的意思选择的。”
罗先生怔了怔,道:“那是因为什么?”
扫了他一眼,江彬的目中隐含着冷厉和轻蔑,道:“我如果确切知道,因何还要拿出来同先生讨论?”
其实,很多时候,明明知道的事他也会拿出来和别人讨论,方便在别人寻不出答案时,一边冷嘲热讽,一边说出答案以突显他自己的能耐。
罗先生立刻垂下头颅,抬手轻拭着额上由于紧张沁出的汗渍,磕磕巴巴道:“这个。。。。。。这个。。。。。。晚生。。。。。。晚生又叫将军失望了。”
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江彬轻轻一笑,道:“我觉得是因为他自己的判断。”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杨廷和这家伙十九岁时就先于其父考中了三甲进士,后尊为帝师,自入内阁以来虽然几经起伏,到底贬少升多,可谓一路官运横通,深得圣上信赖。你可知道,此前朝中发生的所有大事中,杨廷和几乎没有站错过一次位置,足见他极擅审时度势,确是有些本事。”
罗先生暗里舒了口气,放下手,疑惑道:“他若是已有判断,只管保持中立就好,因何还要收受宁王的贿赂,让宁王以为他是收了礼才这么做的呢?”
沉吟片刻,江彬道:“这个目前还不好说。可能是因为不收白不收,但也可能是他故意以收礼的方式来麻痹宁王,让宁王觉得朝中对江西那边没有太多提防。总之,那个老滑头的行事向来难猜得很。”
罗先生感叹道:“原来还有这许多说不清道不明之处。”
江彬微微狞笑,道:“现在,在朝政上,圣上对杨廷和极为依重,因此我是能忍则忍。但我们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以后就算不能整垮他,也要找有机会打压他一下。真到那时候,这本名册兴许能派得上用场。”
罗先生击掌赞道:“将军远谋深算,忍其小而图其大,晚生敬佩之致。”
稍顷,江彬起身自案桌后绕了出来,闲话道:“我听说前些日子,那个叫宋素卿的倭商派人送来了几箱东西,都是些海珠、珊瑚之类的。”
罗先生频频点头应道:“嗯,嗯,这事是我经手的,那些东西已全部入库在册了,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江彬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前几年我过生辰时,这个倭商好像也派人送了不少礼物过来吧?”
罗先生道:“的确如此。去年将军生辰时,他还亲自带人远道而来想求见将军,只是被我拦下了。”
江彬皱眉道:“你拦他定是有你的道理了?”
罗先生恭敬道:“当年,此人曾经结交逆贼刘瑾,赠给刘瑾千两黄金,因而获赐飞鱼服。刘瑾这个茬可是谁也不能沾的,所以晚生才自作主张替将军把他拦下了。”
江彬赞许地望了他一眼,道:“做得不错。但凡和刘瑾扯上关系之人,都要慎之又慎。”
原来,刘瑾本为宦官,曾经权倾一时,阉焰滔天,后因密谋造反,正德五年时被凌迟处死。因为他头上顶着的是谋逆之罪,是以只要和他沾上一星半点儿关系的人或事,朝中官员都唯恐避之不及。
罗先生欣然道:“晚生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江彬不阴不阳地‘嗯’了声。
见状,罗先生惟恐被他怪罪擅作主张,又急忙解释道:“因为宋素卿并非重要人物,所以晚生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特意禀报给将军知道。”
摆了摆手,江彬道:“我知道,份内的事,你自己处理便罢,本就不必事无巨细报于我知。若是事事报于我知,我哪里吃得消。”
说着,他转回案桌后,又道:“我还听说除我之外,那个宋素卿曾向其他人送过礼。”
罗先生道:“有关这一点,宋素卿倒是直言不讳,没想有所隐瞒。不过,他曾对我说,送给其他官员的都是一般礼物,只有送给将军的才是真正贵重的礼物。他还说,若是只送礼给将军一人,担心反而给将军惹来麻烦。而且,他那次带人上京,实是为了求见将军,并未参拜京中其他官员。”
感觉他的话颇有偏向性,江彬笑了声,意味深长道:“听起来,他应该也送了你不少东西吧。”
闻言,罗先生惶恐不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嘶声道:“将军明鉴!晚生虽然收了他的礼,但并没有因此犯糊涂,容他拜见将军。晚生。。。。。。晚生。。。。。。晚生只是一时。。。。。。”
江彬呵呵笑道:“收了就收了吧,我又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何必这么紧张。你跟着我是为了得富贵,在收了礼之后仍然能保持对我的忠心,我该更加赏识你才是。起来吧。”
罗先生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点头哈腰道:“谢将军。”
江彬坐回座上左思右想了一阵,道:“我是觉得宋素卿这个人挺会做人的,连送个礼都想得如此周到。你认为他送礼是为了什么?”
罗先生惊魂甫定,道:“大概是为了在京里找一条门路,寻一个靠山吧。他做的是倭国同大明间的海上贸易,在大明没有靠山是不行的。以前,他的靠山是刘瑾,可惜冰山难靠,刘瑾倒台了,时至今日他的生意想必也越来越难做,所以只要他还想做此种生意,哪怕不惜代价也得再寻一个靠得住的靠山。”
江彬拿腔作调地轻轻地‘哦’了一声。
罗先生又道:“要说此人也是白废力气。之前他沾上了刘瑾,虽说那事过去不少年了,但大家仍是谈虎色变,当朝的官员们有哪个敢沾他?”
若有所思了一阵,江彬开口道:“宋素卿是个倭人?”
罗先生道:“不是,我听他说,他原来也是大明的人。”
江彬怪笑一声,道:“这个人有点意思,你有没有详细调查过他的来路?”
罗先生愣了愣,道:“将军对他感兴趣?”
江彬道:“我对他的营生感兴趣。”
罗先生迟疑道:“将军的意思是。。。。。。“
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