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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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徐谦的精神一振,浙江来北榜考试的人不多,徐谦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几人而已,这些人多是官宦子弟,籍贯虽不在京师,却多在京师土生土长,虽然结果没有揭晓,却等于是给了他一针强心剂,他凭空多了不知多少气力,硬生生的推开一条路来,眯起眼向远方眺望,依稀看到嘉靖二年癸未恩科的字样,他没有闲心从榜尾一个个去看,而是直接去看高踞榜首的名字,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徐字,他继续下看,正是一个清晰的谦字。
“徐谦……榜首……会员……”
徐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原本就预料自己定能上榜,名次应当不低,可是这榜首上分明是他的名字,一清二楚,虽然他方才暗暗嘲笑别人,嘲笑他们太不矜持,可是现在,却轮到他狂喜了。
“哈哈……哈哈……中了!”徐谦双手向天,在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之中放天狂笑。
从此之后,身份大不相同,从前是士,可是跨过这一步就是真正的官,这就是科举的魅力所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朝一夕之间宛如乾坤扭转,从前所担心的,所考虑的,所惧怕的,如今都已成了过眼云烟,因为他是官,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从前走的是独木桥,如今却是康庄大道,从此之后再不是自己巴结别人,而是等着别人来巴结自己。
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坐轿,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再是狂生之态,跨过这一步,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到了远大的前程,这前程触手可及,再不用拼死拼活去努力争取,仿佛只要反掌就会主动送上门来。
宣府的将士便是再如何出生入死又有什么用?一个统兵大将不知要杀多少人、身上还留下多少伤疤、要积攒多少大功才能在那血泪之路之中博得一个前程,可是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他们只需要慢慢养名望,熬资历,只要出身足够,也许十年,至多二十年,就可以直掌宣府,代天子约束三军,什么统兵大将,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供他驱使的虎狼而已,用的顺手则用,用不顺手,一个弹劾上京,一个钧令手书而成,就可以让他们一切前程化为乌有。
这就是出身的魅力,这个出身就意味着成为了这个帝国的统治者,这个群体的每一个人,都与帝国息息相关,他们高高在上,翻云覆雨,历史只会记住他们,因为历史本身就由他们撰写!
更不必说会员这个身份,这个身份在身,就如菩萨庙里的金佛,在这讲究资历和出身的群体里,一个会员抵得上寻常进士的十年资历和政绩!
徐谦忍不住泪流满面,从前的委屈、辛苦、辛酸俱都随着这些抑制不住的泪水之中流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去。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徐谦这一次就真的流泪了,他的嘴唇颤抖,喃喃念叨:“中了,老子终于中了。”
他的反应未必比别人过激,却也足以引人侧目,比如站在他的身边就有个五旬的老者,这老者上下打量徐谦,眼眸闪烁,随即嘿嘿一笑,凑上来道:“怎么,公子高中了吗?”
徐谦此时心神已乱,早已失去警惕,忍不住道:“中了,中了……”
这五旬老汉眼眸一亮,随即道:“来,这里有一个,这小子中了,看他年纪轻轻,生得风流倜傥,就是他了,来人,带走。”
一声令下,早有四五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拽着徐谦的胳膊便往外头拉。
徐谦这才反应过来,心里说,他娘的,莫不是有人要绑我去成亲?坏事了,方才一时不慎,竟是得意忘形!
他心里懊恼,却是好气又好笑,遇到这种事,你偏偏发不起脾气来,这毕竟是习俗,而且人家是想要将女儿嫁你,难道你还能说谁敢动小爷,小爷杀你全家?
他只得大喊:“错了,错了,我没有中!”
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会,矢口否认的人多了去了,高中者本来就稀罕,逮着一个是一个,这点雕虫小技怎么能骗得到别人?
硬生生的被人拖出来,早有一辆结实马车候着,胡乱将徐谦塞入车厢,这一伙人显然是担心有人黑吃黑,所以速度极快,片刻功夫,马车便动了,飞驰而去。
徐谦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大喜大悲,这才刚刚中了会员,还没回去报喜,让老爷子陪着自己高兴,结果他娘的就被人劫道了,这些人显然是专业人手,身手敏捷,绝不拖泥带水,驾车者亦是厉害无比的人物,车子速度极快,又很是平稳,过不多时,外头便有人叫:“新姑爷来了。”
徐谦心里骂:“新你妹的姑爷,老子清白之身,实在不成只好舍身取义了,堂堂会员的贞操怎么能这么轻易给了你们这帮子土匪?”
马车居然已经停到了一个院子里头,几十个红衣汉子,一看就是不能轻易招惹的人物,不过显然他们不敢对徐谦恫吓,用强壮的体魄来威胁的同时却都一个个文质彬彬,面带喜色,一见徐谦下车,所有人都拱手道喜:“恭喜,恭喜,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进士公一日独占其二,端的是人生快事。”
碰到这种情况,又见这主人家如此富裕,稍稍没有节操的人怕都要失身了,徐谦却保持清醒,大叫道:“你们绑了我来,我的仆人已经看到,少不得会回去报信让人来营救,你们若是息事宁人,就放我出去,大家交个朋友。”
前头说了,这些都是专业人士,嘴角带笑,便有人劝道:“新姑爷,这赵家可是京师有数的大户,祖上也是有人中过进士的,如今虽然操的是商业,可是家中有良田千倾,金屋百间,仆从如云。况且赵家小姐端的是美貌非常,温柔可人,是京师里最有数的大家闺秀,今日我等成人美事,进士公有才,赵家有貌,这才极力撮合,弟兄们,进士公显然是扭捏了,咱们给他换新衣。”
像这种事,最重要的是生米煮成熟饭,否则任徐谦跑了,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人家将来做了官,未必不会打击报复,可一旦事成了,今日的不快在未来都只是笑谈,说不准大家将来还得沾亲带故呢。
京师里许多富户,但凡是有小姐的,往往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真正的豪门高攀不起,而寻常的人家下嫁又舍不得,反倒是这些刚刚金榜题名的人最是合适,一方面,人家家世未必好,可是将来前程又远大,是真正的潜力股,值得投资。
因此但凡是下了决心抢亲的人家,是绝不可能半途而废的,这个亲不结不成。
徐谦还要再说,这些人却也不客气了,七手八脚拉扯着徐谦到了一处空房,请他换了新衣,徐谦倒是想抵死不从,可是这些个壮汉们却是朝他嘿嘿的笑,说是若他自己不换,少不得兄弟们要帮衬一下。
想到一群大男人给他换新衣,徐谦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是不小心给人捡了肥皂,他到哪里说理去?这时候他反倒冷静了,瞧人家这手段,显然是有备而来,自己反抗无用,还是暂时顺从着,看看再说。
他只得换了新衣,这新衣剪裁的并不合理,其实这也难怪,人家也不晓得今日的新郎官是谁人,再者说这东西只是个形势而已。
换上了新郎官的衣服,徐谦坐在这屋的椅上苦笑连连,他也不知老爷子是否听到了消息,不知老爷子会不会派人来救他,心里只是巴望老爷子给力一些。
正在这时,却又有人进来,这一次却是个老嬷嬷,老嬷嬷打量他,顿时笑容满面,伶俐地道:“新姑爷真是才貌双全,相貌俊美,生得真是体面,却不知公子可曾娶妻吗?”
徐谦没好气地道:“已经娶了。”
老嬷嬷察言观色,却是一笑:“这也无妨,和我家小姐拜了堂成了亲,无非就是多个夫人罢了。”
徐谦攥紧拳头大声抗议:“国朝的礼法,哪有一男事二妻的道理,真是岂有此理,传出去就是笑话,我是读书人,圣人门生,你们这般折辱,难道就不怕招惹是非吗?”
这老嬷嬷却是不理会他,对他道:“这是门好亲事,进士公气个什么,是了,老爷唤我来,想请进士公写下生辰、姓名,烦请告知。”
徐谦眼珠子一转,心里想:“是了,若是八字不合,他们会不会放了我?”随即又觉得不可能,人家既然绑了来,谁才管你八字合不合,不过既然有一线生机,他也不放过,立即道出自己姓名和八字,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否请人通知一下家父,家父……”
第二百七十二章:泰山在上,受小婿一拜
这嬷嬷态度客气到极点,道:“老爷说了,一切事都等拜了天地再说,想来令尊是必定欢喜的。”
欢喜才有鬼了!
徐谦心里腹诽,可是看到屋外人影晃动,不知有多少人守着,只得耐着性子,心里却在想着主意,琢磨着怎么脱身。
那嬷嬷很快走了,独独留下徐谦,徐谦出又出不得,坐在这里又觉得心烦意乱,心里不免苦笑:“好不容易中了个会元,不曾想闹出这样的事,南方那边这种事已经少见,前几年也不曾听说过哪里还有榜下捉婿的习俗,这东西理应出在戏文里,怎么今年却是格外的多?”
他突然有种感觉,这种东西的重新流行,可能隐隐和自己有关,宋朝的时候,富户们捉婿是为了提高自身的地位,这便是所谓的权钱结合,自家有钱,而这些新科的进士将来迟早有权,以此来达成某种共赢的局面。
可是到了明朝,问题却是出现了,大明朝对于商贾的歧视到了顶峰,富户连丝绸都不敢穿,还敢去捉婿?虽然现在管禁已经越来越松散,再不如明初那样苛刻,可是这种事毕竟是个忌讳。
只是现如今,随着如意坊的出现,使得不少富户的地位陡然增高一些,至少有了报效国家的这个名头使他们渐渐放宽了视野,而其中有一部分商贾其实却是介于商和士之间,他们从前是士,如今从商,又或者从前行商,现在却通过某种机缘成了士,这一类人腰缠百万,与士人也有一些交道,于是渐渐大胆起来,今次恩科便有人想从中捞取好处。
要知道大多数中了进士的人其实都是穷困潦倒之人,这一批人是最好利用的,毕竟人家没见什么世面,只要拜堂成了亲,你想赖都赖不掉。
想到这里,徐谦不由苦笑,暗骂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又不由想,这个赵家倒是颇有财力,方才听得马车似是进了中门,这一路过去也坐了半柱香时间才到内院,可见赵家的宅子有多大。
乱七八糟地想着,隐隐听到外头传出喜气洋洋的乐声,对方准备充分,可能早在半月前就开始谋划,似乎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乐声一直响彻,可是过不了多久却是戛然而止。
徐谦感觉奇怪,怎么突然一下子乐声就停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却也没有人催逼他去拜堂,如此一来就更古怪了,按说这种草率的亲事也不会讲究什么良辰吉日,可是现在将近正午,若是再耽搁时间,莫非他们想抹黑拜堂吗?
正在徐谦胡思乱想的时候,先前那嬷嬷却是来了,这嬷嬷仍然带笑,和颜悦色道:“老爷托我这婆子来说,方才对徐公子多有得罪和唐突,还请公子恕罪,现今老爷已是知错,公子能否换回衣衫,让人恭送公子出府?”
听了这话,徐谦目瞪口呆,人是你绑来的,怎么现在又下逐客令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莫不是八字不合?于是忍不住道:“你家老爷好生生的绑了人来,为何现在又要赶人?”
这老婆子勉强一笑,道:“这个……却不是我这老婆子知道的事了,怕是我家小姐高攀不上公子,哎,虽说赵家有家财万贯,天下各处都有赵家的当铺,而我家老爷膝下无子,只有我家小姐一人,小姐又温柔娴熟,端庄美貌,不过和公子比起来却还是差之千里,老爷不敢冲撞了公子,因而……”
这一番话听得有点心动,膝下无子,这不是说这万贯家财将来要送给别人?至于什么端庄美貌,若是先前,徐谦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不过现在嘛,却是信了,因为人家现在根本就是赶人,难道还用假话蒙你?
换做这种好事,任何男人怕都要迟疑很久,不过徐谦也只是迟疑一下而已,徐谦还不至于没有节操到见钱眼开把自己节操都丢了的地步,只是方才别人催逼他,他心里万分不愿意,现在要赶他走,心里不免酸溜溜的。
等这老婆子出去了,徐谦便换回衣衫,走出门外,这才发现外头已经变了样,先前徐谦来的时候,这一路披红挂绿,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过目的人都是喜气洋洋,个个一身大红的礼装,可是现在,这些人全部变回了青衣小帽,所有的灯笼和红纸贴花也撤了去。
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引着徐谦原道返回,一路所过,亭台楼阁比比皆是,假山回廊相辅相成,徐谦不由咋舌,他自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连他都不由荡漾。
出了府门,门口已停好了马车,想来这赵家想的也是周到,似乎并不愿意得罪徐谦。
徐谦正要上车,这时,街尾处却传出马蹄声,却见王公公带着两个扈从心急火燎地朝这边飞驰而来。
王公公显然是来找自己的,徐谦不得不将踩在高凳上的腿放下,静候这王公公勒住了马,王公公见了徐谦,惊喜地道:“徐公子,你真是叫咱家好找。”
徐谦不由问,道:“公公有事找我吗?这样心急火燎,不知所为何事?”
大家都是老相识了,而且王公公现在还算是老爷子的同僚,徐谦也不会和他客气,有事说事,开门见山,没这么多虚词。
王公公先是朝徐谦拱拱手:“咱家是来道喜的,先恭喜徐公子高中会元,哈哈……咱家怎么说来着,早就晓得你是个有出息的人,黄公公还曾训斥过咱家,让咱家多向你学习呢,这一次你中了会元,少不得要恭喜一番。”
徐谦呵呵一笑,道:“同喜,同喜,想不到连王公公都知道此事了,想来报喜的人已经去了我家是吗?不成,我得赶紧赶回去才是。”
王公公却是拉住他,笑嘻嘻地道:“不忙,不忙,咱家还有一件喜事要和你说,其实清早的时候,这榜上的名单就已递入了宫中,由陛下朱笔拟准,陛下见你在榜首,也很是高兴,还说要给你一个大惊喜。”
惊喜的事,徐谦早就晓得了,却不以为意,心里说,能有什么惊喜?无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