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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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对于每个人,本身就带有戒心,他们的心思,往往比别人要高深许多,同样是一件事,在普通人眼里,看到的只是春光明媚,可是在他们的眼里,不免要在想,这春光明媚之下,是否涌动了某种暗流,这阳光普照之下,每个人的人心又是什么?
正是抓住了这种心理,再者杨廷本身就对毛纪起了疑窦之心,猜忌也就生根发芽,使得杨廷和意识到,毛纪已经打算狗急跳墙,想要咬人了。
既然毛纪要咬人,那就拔了他的犬牙,把他打翻在地,永世不得超生!
这就是首辅大学士,若是连这个狠辣都没有,又怎么执宰天下?
杨廷和眯起眼来,慢悠悠地道:“你可以走了,侍读的空缺,老夫必定会留给你,虚位以待,到时听好消息吧。”
杨廷和抛出这个甜头,其实并非是要徐谦做什么,而只是希望徐谦不要参合进毛纪的事,他当然担心毛纪和徐谦厮混在一起,再牟取天子的信任,最后对他产生威胁。
徐谦也明白他的心理,连忙道:“下官告辞。”
从内阁值房出来,徐谦说不出的轻松,他脸上带着笑,又将自己关进自己的值房里,火已经点了起来,肯定会有热闹瞧了,可是他刚刚坐下,却又有书吏来叫人了,说是毛纪毛学士有请。
徐谦不由苦笑摇头,对这书吏道:“毛学士又请我?所为何事?”
书吏迟疑了一下,道:“毛学士没有说,不过似乎事情紧急。”
徐谦带着笑,道:“不知请本官去,是为了公务还是私事?”
书吏脸色古怪,心说这个翰林编撰真是大胆,大学士相请,哪有这么多废话?他倒是好,端着架子,倒像是自己成了将军一样。
“这个……”
徐谦突然脸色变了,拍案道:“若是公务,直接命人递公文下来也就是了,若是私事,这可是内阁值房,不是他毛某人随意消遣的地方,本官恕不奉陪,你回去告诉他,本官是朝廷命官,不是他毛某人的差官奴仆,他要请本官去说话,就自己来!”
大胆!不但大胆,而且一丝情面都没有留,等于是当着人家的面,指着人家的鼻子破口大骂。
书吏吓了一跳,他当了这么久的差,还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编撰,也不敢再传话了,连忙回去禀告。
毛纪已经听说了消息,一听到杨廷和请徐谦去问话,毛纪顿时感觉不妙,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怎么编排还不是怎么编排?问题就在于杨廷和会相信谁?
这是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以杨廷和的睿智,肯定是谁都不会相信,可是毛纪却知道杨廷和更愿意相信的是不利于自己的陈词,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又或者说,杨廷和只会相信对自己最坏的结果,杨廷和可能会怀疑徐谦在忽悠,可是他承担不起毛纪背叛的结果,因为一旦毛纪背叛,哪怕是十之一二的可能,杨廷和都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毛纪仔细一琢磨,就感觉自己上当了,他左思右想,想去见杨廷和说明事情原委,可是又想,徐谦对他说了什么话都不知道,现在去见,贸然去解释,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他只得请徐谦来,试探试探徐谦的口风,看看徐谦到底说了什么再来拿主意。
结果书吏回来了,把徐谦的话如实相告。毛纪顿然呆在值房里,整个人愣住了,他气得老脸通红,身子瑟瑟发抖,最后咬牙切齿道:“姓徐的,老夫和你不共戴天!”
可是说了这句话,他的身子竟是发出了一阵寒意,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徐谦敢这样对他说话,一定和徐谦与杨廷和关起门来说的话有关,他沉思片刻,终于还是坐不住,决心去见一见杨廷和,若是能澄清误会,事情倒是好办。
他出了自己的值房,见杨廷和的值房大门紧闭,深吸一口气,随即上前敲门。
倒是边上一个书吏提醒道:“杨公要小憩片刻,说是不见任何外人。”
任何两个字,当然包括了毛纪,毛纪道:“事情紧急,非要见杨公不可。”
这书吏正是张书吏,张书吏看毛纪的眼神已经少了敬畏,漫不经心地道:“这是杨公的意思,毛大人自便吧。”
毛纪愣在外头一动不动,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事情到这个地步,他实在想不到现在的情况令他有点进退不得。
倒是这个时候,值房里头却传出咳嗽,道:“是维之吗?进来说话吧。”
毛纪这才松了口气,可是随即又更加凝重起来,乖乖推门而入,一见到杨廷和,连忙道:“杨公身体有恙吗?咳嗽并不是好事,是不是请御医看看?”
杨廷和看了他一眼,却是露出几分不置可否的笑容,淡淡地道:“怎么,又是哪里出了事?你说事情紧急,又是什么事?”
毛纪连忙道:“御使王昌弹劾杨一清行为不检,这件事,我已经彻查过,这是空穴来风,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王昌实在大胆,所以……”
他一来,就直接送了一份大礼,直接牺牲掉了自己的一个心腹,正是希望借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的做法是对的,眼下壮士断腕,是明哲保身。
只可惜,杨廷和却是无动于衷,淡淡地道:“清者自清,杨一清能否入阁和这个王昌没有关系,你太客气了。”
毛纪的脸色顿时变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皆大欢喜
毛纪开始不安了,自从寻上了杨廷和,杨廷和既没有让他看座,而且也没有接受他服软的意思。
豆大的冷汗已是浸湿了他的后襟,毛纪有些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该挑战杨廷和的权威,更重要的是,徐谦那个混账王八蛋竟是落井下石,狠狠地坑了他一把。
现在毛纪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不知道徐谦跟杨廷和说了些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不知道就意味着他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就怕解释错了,最后非但徐谦的坏话没有解释清楚,他自己倒是坦白从宽,又解释出了几条‘罪状’。
正在毛纪急得不知所措之际,刚才一直在看奏书的杨廷和猛地抬头,风淡云清地看了毛纪一眼,道:“你来得正好,老夫有话要和你商量!”
听到这话,毛纪打起精神,道:“杨公有何吩咐。”
杨廷和抬着眼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是这么回事,方才通政司那边来说,侍读学士刘向在内书堂讲学非议了朝政,这些事,你知道吗?”
毛纪呆了一下,连忙道:“我……没有听说过。”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他的胆子倒是大啊,国朝早有成例,翰林轮替至内书堂讲学,只授四书,不得妄议国政,天子登基之后,更有明旨,太监干政者杀,朝中大臣,结交太监妄议国事者,重惩!他在内书堂授课,却是大言不惭,说汪直的典故,这不是知法犯法是什么?”
汪直……
毛纪忙道:“其实翰林官授课,为了震慑听课的宦官,说一些权宦的典故也是经常的事,这个……”
啪!杨廷和拍案怒斥道:“这是什么话?你说是经常的事,那么为何别人偏偏说刘向,不说别人?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震慑宦官?依着老夫看,这不是震慑宦官,分明是怂恿他们效仿汪直吧?翰林侍读学士竟是如此口无遮拦,是了,你和他是亲戚是吗?”
毛纪吓得六神无主,双膝一软,竟是趴在地上,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这一跪,毛纪的所有尊严都荡然无存,他是内阁学士,杨廷和也是内阁学士,二人只算是同僚,虽说有那么点上下级的关系,可是品级却是一样的,这大明朝,哪里有大学士跪大学士的道理?可是平时杨廷和积威已久,毛纪本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这么一吓,竟是骨头都软了。
杨廷和霍然而起,阴冷地直视着毛纪,道:“虽说聚贤不避亲,可是早就听说有传言刘向私德败坏,口无遮拦,这样的人,你堂堂内阁学士竟如此维护他,毛维之,你还是大明的臣子吗?还有什么脸面位居高阁之内?”
毛纪惊得魂不附体,瑟瑟作抖,想说几句辩解的话,可是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他惊恐地看向杨廷和,骤然想起了蒋冕,那个时候的蒋冕岂不是像他一样?如今不但被打发滚蛋,连名声也已经声名狼藉,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胜利者,现在却发现自己连失败者都不如,至少失败者终究还能留一丝体面,而他呢?
杨廷和冷笑,淡淡地道:“事到如今,刘向是不能留在翰林了,明日会有言官弹劾他言行不检,届时打发他去南京礼部任个主事吧。”
事到如今,什么争雄的心思尽都和毛纪的魂魄一样飞散,毛纪艰难地道:“是,是,这样的行径确实是有碍官体,这件事让我来办,我……我亲自弹劾。”
杨廷和冷冷一笑,道:“这就不必了,老夫会亲自递上弹劾奏书。”
毛纪听了,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刘向是他的姻亲,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现在杨廷和要亲自站出来弹劾刘向,这不等于向整个朝廷宣告,杨公要收拾他毛纪了?
与杨廷和比起来,假若杨廷和是日月之辉,那么毛纪就连萤火之光都不如,一旦杨廷和表明了立场,那么就会有无数趋炎附势的人哄抢而上,狠狠地打他这落水狗。
毛纪本身就有许多把柄,和谨慎的蒋冕比起来,要搜他的罪证可谓易如反掌,一旦有人出面弹劾,保准满朝都要哗然,届时定是满城风雨,他已经预感到明日杨廷和的奏书一上,自己将是如何的处境了。
想到这些,毛纪连忙道:“杨公,有些事是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杨一清的事是我指使人做的,我……我……可是我对杨公并无其他心思,我……”
杨廷和冷冷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可越是不动,越是惜字如金,就越是让毛纪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一股恐惧,他最后狠狠地磕了个头,道:“刘向不只是口没遮拦,我还知道他在户部任上的时候贪墨了不少银钱,挪用了国库纹银近三万两,后来用其他的帐冲账抵销,那些证据都在我手里,这等害群之马自然是不能留了,可是杀鸡焉用牛刀,杨公只管作壁上观即可,一切……让我来办,让他去南京都已经是便宜了他,依我看,应当上书宫中,让有司拿问,革去官职,下狱彻查!”
这些话都是他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也算是下了某种决心,因为他把刘向推向了火坑,就等于是彻底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杨廷和,刘向和自己一向不清不楚,一旦让有司拿问,想拷问出什么,还不是杨廷和一句话的事?只要杨廷和让他毛纪去死,只需一个授意,‘有司’自然能搜罗出许多刘向和毛纪罪证出来。
毛纪等于是拿出了一把刀,将刀柄送给了杨廷和,任由杨廷和宰割,以显示自己对杨廷和的忠诚。这既是一条死路,却也不失为死中求活的办法,因为毛纪知道,杨廷和要的不是一个清正廉明的毛纪,而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毛纪。
杨廷和似乎开始犹豫了,不得不说,毛纪这一下壮士断腕确实是厉害无比,从某种程度来说,让杨廷和的杀机不由收敛起来,杨廷和陡然一笑,道:“好了,没事了,去拟票吧。”
一句很简单的话让毛纪松了口气,只是心里不免还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值房里又恢复了平静,过不多时,杨慎却是来了,杨慎看了杨廷和一眼,道:“父亲……”
“你听说了?”杨廷和淡淡一笑。
“是,听说了。”杨慎皱眉,又补充道:“是张书吏说的。”
杨廷和陡然笑了:“既然如此,你何故皱眉?”
杨慎苦笑道:“爹,儿子左思右想,觉得这有可能是徐谦的离间之计,方才毛大人进来说了什么?”
杨廷和倒是脸色平淡,听到离间二字亦是不露声色,他慢悠悠地道:“他这不是离间之计,而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收买人心,你真以为他只是离间?”
杨慎一头雾水,道:“这……”
杨廷和叹口气,道:“你比徐谦年长不少,可是心机却比他浅薄得太多,哎……老夫问你,毛纪让人弹劾杨一清,这件事是不是确有其事?”
杨慎点头。
杨廷和眼眸微眯:“那么老夫是不是该趁机敲打一下毛纪。”
杨慎想了想,道:“未免他得意忘形,自然该敲打一下。”
杨廷和又道:“老夫推举杨一清入阁,最大的阻碍是毛纪吗?”
杨慎不由道:“自然是他。”
杨廷和却摇头道:“真正的阻碍是皇上!好吧,老夫再给你梳理一遍,皇上不希望杨一清入阁,这是因为一旦杨一清入阁,为父既有杨一清协助,又有毛纪臣服,岂不是可以只手遮天?陛下为了达到平衡,表面上是让为父和毛纪举荐人入阁,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离间之计而已,既然陛下要离间,那么老夫索性就将计就计,而徐谦则是送来了枕头,好让老夫上演一幕好戏,这个戏码其实很简单,就是让老夫有了敲打毛纪的借口,既让毛纪能够听话,又能让陛下看看‘笑话’,当然,在敲打毛纪的过程之中还可以趁机收拾了刘向,刘向此人不但阻了徐谦的路,还阻了你的路,若是借此收拾了刘向,不但能让毛纪以后更加死心塌地,而且还能让你借此荣升侍读学士,算起来,你的资历也够了,谁也不会说三道四,而徐谦所要的就是你空出来的缺,尝一尝这翰林侍读的滋味。你看,老夫得了好处,你也得了好处,甚至陛下也看了热闹,徐谦呢,自然也有好处,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你现在明白了吗?”
杨慎恍然大悟,他来之前就隐隐感觉到自始至终都是徐谦在捣鬼,虽然徐谦做得天衣无缝,可是他的直觉却是如此,他一直在奇怪,看父亲的动静似乎是着了徐谦的道,因此特意过来提醒,可是现在听了父亲的一番解释,他才知道,徐谦不是施展什么诡计,根本就是投其所好,给准备上梯的父亲送来梯子,徐谦在演戏,父亲也在演戏,这内阁里头,除了毛纪,所有人都在卖力表演。
第三百三十八章:阁老被扒灰
后世有一句歌词,叫做女孩儿的心思,真呀真难猜。
只是这是大明朝,大明朝的男人一般都不猜女孩儿的心思,只需要能猜中女孩儿父母的心思也就是了,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要成双成对,马车、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