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2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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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是大非,谁是是,谁是非,这个倒是要好好商讨一下了。”
杨廷和怒道:“都散了,休要赘言,还嫌不够乱吗?”总算把百官弹压住,命人摘抄了今日的奏闻命人送给嘉靖过目,便各自散去,办公去了。
嘉靖此时在暖阁里,看着廷议的奏闻,不由目瞪口呆。
其实心学的能量也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他原本也是以为王学不过是小鱼小虾,不值一提,多半也就闹个三五天,这些人就该抱头鼠窜。谁晓得王学突然发力,打了个翻身仗,身为天子,嘉靖不得不对王学有点深入了解了,他叫来黄锦,问道:“这王学到底是什么,何以闹出的动静这样大?”
黄锦心里叫苦,厂卫虽然什么都侦缉,可是并不代表他们什么都知道,谁吃饱了没事干去琢磨人家读什么书,研究什么学问,毕竟厂卫就算探听到了,多半对人家探究学问的话也不懂。
见黄锦为难,嘉靖脸色阴沉,道:“这些莫不会是白莲教一样的乱党吧?”
“这倒不是,据说他们也是忠君尊圣的。”黄锦小心翼翼地回答:“可能就是读的书和官学不一样。”
见黄锦回答不出,嘉靖只得道:“真是无用,读的书不一样,朕还需要你来提醒?去,速召徐谦,把徐谦叫来问话吧,问了你也是白问,徐谦这个小子挑拨是非、煽风点火的,想来肯定是能摸清这王学的底细,快去,不要耽搁了。”
嘉靖说罢,便站起来,满是心事重重,在阁中兜着圈子,走了几步又停住,停住了呆呆地伫立片刻又坐下,坐了一会儿功夫又不自觉地站起。
第四百七十七章:徐某人闪亮登场
徐谦是个良民,良民的主要特征就在于老实本分,如今成了侍读学士,每日按部就班当值,也不对任何事产生非议,外间的议论仿佛都和他无关,虽然这事儿是他挑起,不过人家只负责点火,其他的事,自然也轮不到他负责。
现在的争论,已经不下于国本之争,双方水火不容,铁了心是要分出个高下出来,徐谦倒是乐见其成,无论对王学亦或者对理学他都没有好感。
人类有一个最可笑的事情就在于,只要有了某种学说又或者走了某种主义就可天下太平,王学如此,理学也是如此,到了后世德先生、赛先生亦是如此。徐谦关注的不是这个,他永远只关注自己的乌纱,关注自己眼前的利益。
这时候自然不免有人要跳出来骂他不晓得忧国忧民,不过徐谦也有自己的解释,古往今来,这忧国忧民的人已经太多了,老庄如此,儒家如此,心学如此,理学亦如此,新党如此,旧党也是如此,后来的东林党、齐党、楚党亦是如此,便是连他娘的阉党,高举的都是江山社稷、苟利国家的旗号,这忧国忧民的实在太多,多徐谦一个不多,少徐谦一个不少,有这忧国忧民的功夫,还不如多养养神,琢磨一下他的切身利益。
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
宫中相召,徐谦不敢怠慢,火速入宫,在暖阁觐见,他看的出来,嘉靖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换做是徐谦,被人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怕是早就发火了,也亏得天子涵养功夫好,碍于平时脸面,所以才保持缄默。
徐谦笑呵呵的道:“陛下神采奕奕,更显英明伟岸了。”
嘉靖冷着脸道:“休要胡言乱语,朕来问你,王学是怎么回事?”
徐谦道:“王学?王学和理学差不多,其实微臣也没发生什么区别。”
徐谦确实不是研究哲学的料,他更唯物主义,至于唯心的东西,似乎也他相去甚远。
嘉靖道:“他们也是讲天地君亲师?”
想来这才是嘉靖最关心的问题,王学研究什么学问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孔子的所谓礼,这个礼即是人伦,被后世的大儒们为了迎合统治者的需求,弄出来的一套行为规范,而嘉靖的根本问题,无非也就是这五个字,管你格物,管你良知,管你知行合一,最重要的是还是不是天地君亲师这一套,假若是反帝反封建,那肯定是要毫不犹豫拍死的。
徐谦颌首点头:“自然也是奉行君亲师的,君为纲,夫也为纲。”
嘉靖这才松了口气,道:“这个王学,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突然就蹦达了出来,实力之大,连朕都始料不及。”
徐谦莞尔一笑:“陛下,其实无论是理学和王学,都是陛下的工具而已,其实让他们吵一吵也没有什么,他们吵得越凶,就越得伏请圣裁,陛下站在哪边,哪边才有优势,眼下是臣大欺主,那么不妨就让他们争一争闹一闹,把这精力多放在勾心斗角上,反正就算不勾心斗角,他们也没多少心思去治国平天下,最后还不是找陛下的麻烦?”
嘉靖道:“就怕尾大难掉。”
徐谦笑了:“假若是正德天子,还真有这种担忧,不过陛下睿智,定是一切尽在掌握。”
徐谦小小的拍了个马屁,让嘉靖笑起来,说实话,大明朝这么多皇帝,最容易信心膨胀的怕也只有嘉靖了,嘉靖这厮是聪明过了头,最擅长的就是整人,别看平时慵懒,其实这朝野上下的人,大多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徐谦虽是马屁,可是这句马屁嘉靖却很受用,正德控制不住,他嘉靖却控制的住,倒也无妨,不必杞人忧天。
嘉靖陡然想到徐谦这厮算计到他,立即回复了冷面孔,道:“可是现在闹的如此激烈,又当如何?莫非宫里当真坐视不理?”
徐谦道:“现在庙堂上的诸位老爷一时拿捏不住王学,所以只能等待良机,而王学虽是给予了反击,可终究是先天不足,怕也不敢乘胜追击,微臣以为,他们再闹一些时日,就会消停一些,会把事情压一压,虽然矛盾不可避免,仍旧要骂骂咧咧,不过也没什么妨碍,士林争议是理所当然,与其让他们相互叫骂,总比一起来骂宫里的好。”
嘉靖笑道:“你这家伙……”似乎也认可了徐谦的解释,这么多,确实对宫里暂时有一定的好处,至于往后的事,自然挪到往后再说。
嘉靖道:“那么你这王学总纲还编不编,一旦编了,怕是争吵起来,要成为众矢之的的。”
徐谦微微一笑,道:“微臣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过现在银子都已经到位,也不能半途而废,微臣也在为难。”
嘉靖皱眉道:“总之你自己拿主意吧,反正这编书的银子也不是朝廷拨发的。还有……下次休要连招呼都不打就擅做主张了,朕虽晓得你这样做绝不会害朕,可是这样的大的事,朕却蒙在鼓里,你这也算是欺君之罪。”
徐谦咋舌,道:“是,是。”他心里不由想:“欺君?大爷我现在是铁杆的帝党,若是连我都是欺君之罪,你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你真以为有许多人为你卖命。”
嘉靖似乎也很明白这个道理,脸色很快缓和下来,道:“你我君臣有商有量才成,你也不必害怕,朕只是告诫一下你而已。”
嘉靖皱眉,又道:“再过不久,又到了年关,外朝这边吵吵嚷嚷的,宫里又不消停,朕实在有点厌烦了,徐谦,你既然来了,朕正好有事要和你说。”
徐谦道:“陛下尽管吩咐。”
嘉靖慢悠悠的道:“永淳公主如今又长了一岁,依旧没有许配,两宫太后那边张罗了许多人选,依旧不能满意,你那儿可有人选吗?”
徐谦心里咯噔一下,这些时日,他可没少通过陆家的妹子和永淳公主私传书信,现在嘉靖要嫁妹子,却是问到自己头上,自己该怎么答?
徐谦苦笑道:“陛下,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嘉靖一听他的意思,便明白这家伙是和稀泥,挥挥手:“罢,找你商量也是白搭,不可操之过急?难道教人看笑话吧,朕索性不问你,朕乏了,你下去吧。”
徐谦心里咕哝,想,你叫我怎么说,莫非说要操之过急吗?心里吁了口气,苦笑一声,告辞而出。
一路走到金水桥,却有太监迎面过来,道:“大人,内阁杨学士请大人去一趟,说是有事相告。”
徐谦心知杨廷和现在是焦头烂额,本是想强力打击王学,奈何王学气候已成,真要动强的,那等于是将几万官吏生员俱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身为宰辅的,最紧要的是能和稀泥,激化了矛盾,不会有好果子吃。而假如不闻不问,守旧的这些人肯定会不满,解铃还需系铃人,希望从自己身上入手,暂时将这件事消弭下去。
如今的徐谦,已是握有了底牌,虽只是小小侍读学士,却也不是任人宰割了,此时他淡定从容,对这太监道:“公公带路。”
到了内阁,直接步入值房,毕竟徐谦在这里呆过半年之久,有许多人认识他,有人悄悄给他打了招呼,徐谦也一一客气的微笑回礼,到了杨廷和的值房,徐谦道:“下官见过大人。”
杨廷和见了他来,旋即站起:“近来在翰林院里还好吗?”
徐谦微笑:“倒还算不错,有劳大人挂心,现在已经渐渐上了轨道,差事有条不紊。”
杨廷和眼眸一眯,淡淡道:“都在办什么差?”
徐谦道:“自然是编书的事宜,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银子和章程都准备好了,再列出个纲目出来,就可以命人前去搜集书籍和言论,有不少的同僚和大人对此都很上心,都愿从旁协助,所以进展的很顺利,南京那边,已经有衙门开始搜集资料了,多则一年,少则半年,这书就能出来。”
徐谦的言外之意,是他的编书得到了许多王学门徒的支持,而这些人做好了提供帮助的打算。
杨廷和的脸色顿时铁青,要真让徐谦把书编成了,这还了得?这已经不是小事了,涉及到了成千上万的读书人,一旦翰林编了书,就代表了王学的身份自此合理合法,届时若再有王学门徒趁热打铁,在各地建立书院,四处灌输王学,理学这边,非要上吊不可,人家制止不了,肯定是要找自己,毕竟自己是首辅,连这种事都压不下来,还怎么树立威信?
其实对杨廷和来说,王学和理学都不算什么,可问题在于,理学毕竟人多势众,代表的也是朝廷大多数的利益,他必须牢牢站在这一边。
第四百七十八章:徐学士成香饽饽
杨廷和当然清楚,徐谦说出那么一番话,自是有其用意,无非是告诉他,王学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人家已经做好了全力支持徐谦的打算,假若你想来逼迫徐谦妥协,那么很抱歉,徐学士有靠山,有天子还有王学,再不是软弱可欺之辈了。
你能发动言官造势弹劾,徐某人也可以。
你让徐某人下不来台,我也可以让你下不来台。
杨廷和脸色凝重,被这么一个小家伙威胁,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不过……他不打算和徐谦计较,徐谦属于光脚不怕穿鞋,属于那种战场上打了赤膊嗷嗷叫两声就能冲锋向前的愣头青,可是杨廷和不同,杨廷和不同,杨廷和没必要为了这种事闹僵。
他沉默几下,道:“翰林院那边,老夫会下条子,严禁编王学总纲,到时候,翰林学士自然会请你去交涉……”
徐谦笑道:“编书的事宜是天子的意思,又非翰林大学士的意思,假若翰林学士干涉此事,下官只好违命了,为人臣者,是为君分忧,未必要对上官负责。”
这句话很是霸气,上头没有人的家伙敢说这样的话早就死的不能再死,可是徐谦偏偏属于那种上头有人的范畴。
杨廷和目光一沉,略带几分怒气的道:“那么老夫若是直接让你不得编王学总纲呢?陛下那边,自然会有人让他打消主意,最重要的是你,你肯不肯坚持,你难道要和王学厮混一起吗?”
杨廷和目光冷冽:“实话和你说,和王学混在一起不会有前途,现在之所以别人动不了你,是因为王学一时尾大难掉,可是你想想看,凭那些南京的官员,凭江南的士林清议,能让你平步青云吗?凭刑部尚书真让你的京察功考过关吗?老夫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只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得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可是要贻误终身的。”
“事情只能这么办,你立即终止编书,这件事,休要再提了,老夫平时颇为放纵你,一方面,是看在天子的面上,而另一方面,却也是惜你的才干,你我虽有恩怨,可是私怨毕竟是小,可是将私怨闹成了关系到国体的大事,那可就休要怪老夫无情了。”
杨廷和说出这番话,确实也有他的底气,他收拾徐谦固然会伤到自己,可是这并不代表一旦惹翻了他来个鱼死网破,徐谦不倒霉。这句句威胁之词,也绝不是闹着玩的。
看来,杨廷和是真的怒了,突破了他的底线,实在到了逼到得已的时候,怕要学企鹅他爹,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徐谦不由笑了,其实他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其实这对他来说就是一门生意,生意的诀窍就在于讨价还价,没有必要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徐谦一摊手,耸耸肩,道:“大人何必如此,你也要体谅一下下官的难处,编书的事,宫里已经表态支持,而下官刚刚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还没烧起来,就自个儿把这火熄了,再者,编书的银子都已经准备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下官的苦衷,一言难尽,难不成让下官自己打自己的脸不成?杨公也是宦海沉浮的人,当然应当晓得,这朝令夕改,尤其是对新官来说,会是什么下场。”
见徐谦一下子叫苦,杨廷和脸色缓和了许多,不由道:“你的难处,老夫自然也晓得,所以才把你请来,和你商量,否则老夫一个条子下去,何必和你洽商?”
这句话仍然带着威胁,不过接下来自然免不了要解决徐谦的问题,他道:“你编不成王学总纲,编程朱总纲总是可以的,若是缺人缺钱,老夫这里可以给你行些方便,无非是政绩而已,自然不会教你吃亏。”
徐谦连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似得,道:“杨公这是要陷我于死地了,徐某人可是杭州人,假若在这个风头上编程朱总纲,江南那边激愤的王学门徒岂不是要挖了徐家的祖坟,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杨廷和也不禁暗暗点头,徐谦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刚刚要编王学总纲,又转而去编理学总纲,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现在江南闹得这么凶,逼迫徐谦编理学总纲显然是不智之举,真要把人家惹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