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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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事情紧急,已经顾不了许多了。
“来吧,来吧,既然你们要将我逼死,那就别怪我狗急跳墙了。”徐谦心里满是愤恨,恶狠狠地对自己说着,便振臂一呼,大声道:“狗官残暴不仁,真要动刑,叔公与三叔还有命吗?冲进去,先救人再说!”
冲撞官府,这可是大罪,徐家阖族的人都有些惶恐,倒是那三婶顾不得许多了,当先不要命地往里头冲,有她领头,其他人也就收了犹豫之心,一齐挤上去,纷纷道:“说的是,先救了人再说。”
第一百零四章:主动权
上百人一齐冲挤,哪里是几个差役能拦得住?片刻的功夫,那些差役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徐勇和徐寒打头,气势汹汹地冲进衙里,一路过了圣谕亭,到了正堂外,又有差役阻拦,却仍是拦不住,过不了多久,这一大帮子人便已经进入了衙堂。
一群草民居然敢冲击官府,这就有点过头了。不只是过头,说重一点,便算是被攀为谋反乱党也不为过。
衙门,毕竟代表的是朝廷,当上百个徐家人把衙堂挤满时,那御使李固的脸上不经意的显露出了一丝奸计得逞的大喜之色。
其实整件事都很简单,就如那提学桂萼一样,李固之所以跳出来,并不是他和徐谦有什么仇怨,他的行为只是一种投机,借着整治徐谦,来向京师的某些人表忠心,他和桂萼抱着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进行一场豪赌。
唯有彻底把徐谦整死,才能真正威胁到徐谦背后的那个人,单单一个改籍,李固还觉得不够满足,因为改籍是在徐谦拜师之前的行为,靠这个想牵扯到谢迁,明显站不住脚,到时这位谢学士只需说一声看错了人,事情也就能敷衍过去。
所以……
他决定引蛇出洞,派人捉拿徐家长者,便是要逼着徐家狗急跳墙,做出过激的行为,现在徐家冲击官府,正合李固的心意。
李固的嘴角不由地掠过了一丝冷笑,想想看,堂堂谢学士的门生带着族人冲击官衙,这将意味着什么?李固完全可以说徐谦敢于如此胆大妄为,是因为在他背后有人鼓励挑唆,这才让徐家有恃无恐。而考虑到徐谦与谢迁的关系,这谢迁还能抽身吗?
那些衙里的差役已经涌过来,要和徐家的人对峙,李固淡然一笑,摆摆手,道:“全部退下!”
他一声令下,差役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束手退到一边。
李固抬眸,他的目光只是稍微在徐家人的面上掠过,最后他搜寻到了徐谦,在他眼里,只有徐谦最格外耀眼,这个少年穿着儒衫戴着纶巾,眉清目秀,同样也在看着他。
看到这个人,李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程,他随即微微一笑,道:“秀才徐谦,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借了你的胆子,先是冒籍,后又唆使人冲击官衙,这还有王法吗?”
李固就如一条毒蛇,方才虽是佯攻,可是现在面对整个徐家族人,他的目标却只有一个。此时他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徐谦,一动不动,那幽邃的目光背后带着几分露骨的嘲讽。
徐谦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居然给李固作揖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李固身子一侧,意思是徐谦的礼,他不愿接受,只是那脸色的冷意却更浓重几分。
徐谦旋即道:“大人说学生冒籍,可有证据?”
李固森然道:“你以为本官没有证据,只凭着几句流言就来寻你?实话和你说了罢,经办此事的书吏已经招认,承认你冒籍之事是他经的手。除此之外,本官还特意提审了徐相公的族人,他们言之凿凿,也确实不承认你们钱塘徐家和他们有什么关联。另外,本官调用了县志,更未发现你们徐家……”
他说到这里,徐谦又是一叹,随即道:“大人为了动我的恩师,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李固呆住了。
他动徐谦,从而剑指谢迁,这本来是不能言说的秘密,或者说是不能上得台面的阴谋,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意图,可是有些事就算再多人知道,也绝不能在这种场合道出来。
可是……徐谦道了出来。
这就意味着,李固的对手从徐谦成了谢迁,更重要的是,李固的目的是先整治徐谦,现在节奏却是打乱,李固只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徐谦又叹气,这声叹息多了几分气势,因为在不经意之间,李固的节奏已经被打乱,而主动权竟不知不觉地到了徐谦的手里。他正色道:“难道不是吗?学生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小小禀生,在大人眼里不值一提,可是大人堂堂一省科道御史,代天子巡守地方,奉命巡城,而持斧埋轮,这是何等的干系,今浙江境内,时有贪官暴吏残害百姓,大人不闻不问,反而管起学生冒籍之事,真是煞费苦心。”他微微一笑,又道:“那么我便直说了吧,我家恩师确实得罪过不少小人,有些人……”
小人二字出口,让李固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即气得嘴唇发白,怒不可遏地道:“荒唐,荒唐!早就听说你最擅胡言乱语,今日本官倒是见识了。本官只是问你,徐家冒籍,你可认罪?”
徐谦道:“若是大人当真要威逼,学生也只好认了。不过是非曲直,也不是大人三言两语就可定夺。大人说是某个书吏经办此事,那么学生要问,这位书吏何德何能,有什么本事可以变更徐家的籍贯?国朝对户籍管理最是苛刻,没有主事官准允,一个书吏又凭什么换籍?大人堂堂巡按御使,连国朝法度都已经忘了?还是大人根本就是想鱼目混杂,拿一个书吏便想栽赃学生?”
这一番话,实在是问到了点子上。国朝对籍贯的律法十分严格,没有户部主事以上的人点头,想要从贱籍抬上去可谓难上加难,一个小小书吏就想私自改换,这个理由实在说不过去。
问题就在这里,换籍的事确实是有官员在背后操作,可是这个官员毕竟是南京户部的大员,李固不想惹麻烦,他要对付的只是徐谦,所以才拿一个书吏来背这黑锅,可徐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就意味着,单凭一个书吏是别想办成铁案的,可是让李固牵出一个户部大员来,他只是浙江巡按御使,手还没有伸到南京,人家或许可以容忍他收拾个书吏,可是想牺牲掉一个大员而只为了整死一个秀才,只怕李固稍微冒出这个想法,南京那边就有人要串联自己的同乡、同年、同僚给李固吃一点教训了。
既然不能牵涉到真正经办的人,那只凭一个书吏的供状,确实是武断了一些。
这就是能言善辩的好处,寻常的人碰到这种事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可是徐谦此时却十分冷静,越是冷静,越是能寻找到对方的破绽和漏洞。
李固也是冷静下来,他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想接下来的对策。
而徐谦继续道:“大人又说去问了我家祖上的族人,问他们在钱塘是否有血脉远亲……”徐谦说到这里不由哂然一笑,道:“须知先祖获罪之后,徐家各房各奔东西,充军的充军,发配的发配,还有逃难和隐姓埋名者更是不少。承蒙朝廷不弃,为先祖平了冤屈,各支才开始认祖归宗,既是如此,单凭几个同宗,又如何能一口咬定他们是真正的先祖血脉,而我钱塘徐谦不是?学生现在也可以说,我钱塘徐家是正宗,他们才是冒籍之人,可是大人只一味偏袒他们,却非要治我钱塘徐家不可,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徐谦背着手,头微微昂起来,不屑地看了李固一眼:“大人这般罗织罪名,急于要惩治学生,若是学生所料不差,定是大人与我家恩师有些仇怨,所以才借学生之名污蔑我恩师的清白。只是可惜……”
“疯了……疯了……”话说到这份上,李固已经不能再心平气和了,更不能让徐谦继续胡说八道下去,这家伙牙尖嘴利,谁知道接下来会说什么,他猛拍惊堂木,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徐谦。
第一百零五章:箭在弦上
李固开始的时候胸有成竹,可是现在却有些焦头烂额。
本来徐谦就算再伶牙俐齿,李固也有自信能压住他,毕竟他是上官,徐谦只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况且把柄又在他的手里,单单这气势,李固就比徐谦要高上几倍。
谁知徐谦反其道而行,死死咬住李固和谢迁,这令李固很是恼羞成怒,原本他是想抽丝剥茧,将证据一一拿出来,令这姓徐的心服口服,毕竟徐谦身上还有功名,事情若是做得太糙,难免要被人诟病。
可是现在,李固发现已经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那么只能动强的。
他嘿嘿冷笑,死死地瞪着徐谦,道:“你身为朝廷禀赋生,熟知律法,却煽动你的族人聚众于此冲撞官府,这一条,又怎么说?你可知道,冲撞官府已与谋反无异,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李固这一次自然是铁了心来收拾人的,怎肯半途而废?此时他终于亮出自己獠牙,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那坐在一侧的苏县令听到,暗暗皱眉,似乎认为李固有些过火,这罪名要是坐实,那可是许多人要人头落地的事。
徐家族人们此刻已经冷静起来,有人忐忑不安,有人义愤填膺,尤其是那徐昌,目光深沉,心里有些发虚,却又勉强做出几分不屑于顾的声色出来。
徐谦却又是叹口气。
这家伙自进了衙堂,总共叹息了三次,每次叹息都让人头痛不已,徐谦慢吞吞地道:“李大人果然不愧是御使出身,再龌龊的事也能说出个冠冕堂皇来……”
话说到这里,那坐在一旁的苏县令心里不由想:“李大人固然是再龌龊的事也能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你这徐秀才也是不遑多让。”
李固皱眉,已经没有耐心听徐谦再分辨了,好在徐谦嘴快,不等他有所反应,便立即道:“我徐家既是忠良之后,更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我等进来这衙门并非是冲击官府,而是谨遵太祖皇帝大诰,前来捉拿你这残暴不仁的狗官!”
大诰……
若这是一百年前,大诰或许在大明朝还有点威慑,可是现在却是嘉靖朝,这东西早已成了传闻的东西。
所谓大诰,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为了从重处理犯罪特别是官吏犯罪,就将自己亲自审理的案件加以汇总,再加上就案而发的言论,合成一种训诫天下臣民必须严格遵守的刑事特别法。说穿了,大诰是针对官员的法律,而这明文的法律之中,许多地方惊世骇俗,比如“禁游食”、“市民不许为吏卒”、“严禁官吏下乡”、“民拿害民官吏”、“寰中士夫不为君用”诸如此类。
当然,这东西由于过于超前,又或者是完全与时代脱节,所谓的大诰,最后其实成了一纸空文,后世的朱家子孙们天天高喊要效仿祖宗,官员大臣们也开口闭口便是祖宗之法不可废,可是大诰的内容对于官吏来说简直就是反人类的条文,而偏偏这个社会的主宰者本身就是官吏,自然而然将这大诰丢进了废纸篓里。
可是现在……徐谦居然祭出了老祖宗的大诰,他如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书册,这是大诰精装本,在大明朝,虽然大诰这东西是一纸空文,可政治这种东西便是如此,口里说的永远和手上做得不一致,祖宗之法虽然没人理会了,可是一直以来,朝廷照旧大加推广,若是谁家家里藏着一本大诰,犯罪可以免罪一等,因此这大诰绝对算得上是大明朝刊印最多的一本书籍,几乎人手一份,尤其那些地痞无赖、闲杂人等,更是不可或缺,一旦出了事,便立即带着差役回家取了大诰,死罪可以从轻,流放可以改为杖击,总之就是居家旅行,必备良书。
现在徐谦居然翻出了大诰,在这个年头,在衙门里拿出一本大诰的人,只怕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徐谦舔了舔手指,捏着书页翻到了自己要看的地方,随即昂首道:“李固,你身为巡按御使,不整饬吏治,反而因私废公,借用职权,欺压良民百姓,更为甚者,竟是丧心病狂,挟持乡中老人,随意拷打,大诰中曾言:但有残暴害民官员,百姓苦不堪言者,可使民拿害民官吏,解送京师,明正典刑!李大人,我等乃是按大诰所言,行祖宗之法,前来捉拿你这害民狗官,至于冲击官府,简直就是笑话,都是你的反诬之词。”
大诰在手,再加上徐谦一阵添油加醋的义正言辞,那些徐家族人们一听,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笼罩了一层合法外衣,敢情只需要一张口,他们便从冲击官府的乱民立即就成了义民,果然是秀才一张嘴,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只要舌头还在,什么都可以。
徐谦冷冷地看着李固,而李固此时已经有些凌乱了,其实他并不怕这些人真正拿他去朝廷治罪,这些人可以胡闹,可是朝廷不会胡闹,大家都不是傻子,今日若是有人拿着一本大诰就可以去拿着官员去治罪,朝廷若是纵容,那么这天下数以万计的官员还有饭吃吗?这清平的世道,士人们的乐土,岂不是要化为太祖时人人自危的乱世?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徐谦一番义正言辞,却是把这冲击官府的事推诿掉了,这徐谦等于是有了一个合法的名义来‘拿’自己,面对这么多气势汹汹的徐家族人,李固突然有些害怕起来,这些打着大诰名义的乱民若是真的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自己堂堂巡按御使,岂不是要折在这里?
他正犹豫不定,却听到徐谦大喝道:“诸位叔父,诸位兄弟,还等什么?快拿了这姓李的,押赴京师!”
徐家人顿时喧闹起来,有几个年轻大胆的捋起袖子就要动手,李固被这气势一吓,狼狈不堪,连忙大叫:“来……来人……将这些乱民统统拿下,快,统统拿下!”
徐谦在人群中大声道:“谁敢拿,谁就是与狗官狼狈为奸,违反我大明祖宗之法!”
县里的差役一时拿不定主意,都去看苏县令。
苏县令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无动于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倒是李固带了不少人来,原本都在附近歇息,这时听到动静纷纷围上来,数十个差役拔出武器,这才稳住了一些局面。
李固见状,恢复了一些勇气,此刻他真正是恼羞成怒,连最后一点脸皮也撕下来,一群狗一样的贱民,竟敢对他恫吓,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固狠狠地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