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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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这东西当然都是自家的好,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每个人都认为自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更聪明更漂亮。
于是乎,到了第三日清早,报纸一出,顿时便引起了抢购的浪潮,几十个大族早就派了人在那儿堵着了,报纸从报馆里一出来,便几十上百份的订购。
除此之外,还有看热闹和昨日买了报纸今日又忍不住想过过眼瘾的,第三日放出来的一千五百份报纸,顿时便抢购一空。
结果大家兴致勃勃地翻开报纸,急不可待地要去看那评议版的文章,随即不少人破口大骂。
原来这一次,这头版虽也是写人物,写的却是徐闻道徐相公。
徐闻道是谁?杭州虽然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大家只记得于谦,而这徐闻道,毕竟只是个附庸角色,这一辈子做过最大的事,只怕也就是中了个进士,然后脑子一热,跑去做了一件勉强能青史留名的事,这样的人也配荣登杭州人物志第三?
这杭州城里一下子就热闹了,到处都是骂的,说什么姓徐的作弊、无耻,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真是不要脸。
可是骂归骂,居然没有人说不公平,也没有说这报纸有多坏,而只是讨论徐谦的人品。
其实大家都不是傻子,你若说不公平,那么岂不是连于少保和谢太保也一并推翻了?在这个圈子里混,得罪了这两个人,人家的子弟天天揍你一顿,你都无处伸冤去。
不过有人骂,自然也有人标新立异,免不了要捧一下,说什么若论起家世,自然徐闻道徐相公不值一提,可是徐相公毕竟是我等楷模,舍得一身的前程和身家性命敢去效法比干,因此位列第三,还是恰如其分。
结果又是一番争论,动手的有,不过还不至于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倒是可怜了本省提学,到处都是读书人因为口舌之争而斯文不顾到处叫骂的事,大打出手的也有,闹得这位新上任的提学很是不快,好歹人家新官上任,刚刚放出风声来要整肃学规,这不是打提学大人的巴掌吗?
提学大人倒是有心整顿,正好来个杀鸡吓猴,可是这主意没有存留半个时辰,很快也就打消了,这种事不能管。
不能管的理由很简单,闹事的很多,一天几十起,其中既有名门子弟,也有普通生员,名门子弟你要是收拾,人家会找上门来跟你单练的,提学固然清贵,可毕竟不是地头蛇,浙江又是文风鼎盛之地,朝廷里十个大员,就有一个出自江浙,你要是敢把这些人一并收拾,要顶住多大压力?可是你若抓大放小,人家又会怎么看?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放任不管,新官放任的火没有烧起来,令这位提学很郁闷。
争吵已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提学那边不管,其他衙门自然也管不着,读书人的事,你还真不能干涉。
结果就是满城风雨,骂徐谦,恨不得把徐谦碎尸万段,而支持的人也是爱得要死,自己给自己先设了一个立场,然后大发议论。
不过要骂也不能胡乱骂,读书人骂人,必须得有水平,得找到痛脚骂,要找徐谦的痛脚其实也容易,无非就是把这报纸买来,好好地在这报纸里找渣,好不容易找到,立即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就恨不得立即上街去奔走相告:“快看,快看,这明报又闹笑话了,今日这一版的诗词,竟连对仗都不工整。”又或者说:“今日的时文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修县学不如修堤。”
维护徐谦的人自然也要看报,看了报又不免要和他们争论:“诗词最重要的是意境,对仗不工整,可是意境足够,便已经够了,单单工整有什么用?打油诗照样也工整。”又或者说:“堤坝涉及一地百姓生计、安危,官府岂可忽视?”
结果吵得越来越凶,从杭州吵到了苏州,连名士们都坐不住了,什么是名士?名士靠的其实就是出镜率,要足够语出惊人,要超于常人,眼下最热门的是什么,就必定要有你最鲜亮的身影,现在无论是清议还是坊间的流言都在这明报里头,争论的焦点也就是这明报,眼看一个个不知名的角色靠着这明报而大放厥词,有声名鹊起的趋势,名士们若是再坐的住,那才怪了。
可是要参与,你就必须知道人家为何要骂,又为何要支持,所以非要看报不可,于是乎,又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出现,这些名士一个个脸色孤傲,狠狠地骂几句:“姓徐的沐猴而冠,假以办报而攥取名利,实在可恨。”一面捏着报纸,一面翘着大腿叫骂,一下说这个不好,一下说那个不好,指点江山,还必须带着满脸不屑于顾的表情。
人家是带着学习的眼光去看,名士不一样,名士必须带着批判的目光去看。
可是不管怎么说,明报算是大火了,不但杭州这边融入了读书人的生活,在苏州那边也是风靡一时,每日印刷出来的报纸供不应求。
到了第五日,报纸刊载出了一篇求稿的文章,说是无论是诗文,亦或是有上好的八股文章,欢迎大家投递。
读书人嘛,或许可以不为利所动,可是名这东西却是绕不开的,殊不知这杭州的客栈、游船、寺庙、道观,到处都是这些人提下的诗词,比之某某到此一游更加蔚为壮观,这些人所为的,不就是能够增加自己的名声,希望自己的文采能得人认可?
现在这明报已经成了苏杭读书人瞩目的焦点,想要成名,再不必靠苦逼的四处涂鸦了,这是一条终南捷径。
于是乎,报馆这边每日接到的投递文稿就有数百份之多,等接下来报纸出来,那些文章上了报的,上头还有自己的署名,于是一下子长脸了,管他是阿猫还是阿狗,但凡是见了人,就免不了要问:“看了明报吗?没看?没看要去看看。”好不容易磨着别人看了之后,人家问道:“想不到兄台的文章竟在上头。”这人必定要虚怀若谷地道:“哪里,哪里,侥幸,侥幸而已。”口里这样说,心里多半在想:老子不上谁上?老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明报的编撰瞎了眼才不让我上。
至于那些没能见报的,稿子递进去没有了无音讯,于是便怒了,照旧买了报纸来,然后就发出冷笑,指手画脚地大骂:“这样的狗屁文章也能上报,这明报的编撰真真是瞎了眼,那姓徐的莫非是收了人家好处罢。”
已经过了第七日,报馆的印刷工坊已经急剧扩张,招募的工人已经达到了六十多人,这些人三班颠倒,日夜印刷,如今一日能印刷出来的数量已经逼近了五[WWW。WΓsHU。COM]千。
而徐申那边还在张罗招募工匠和大量印刻雕版的事,若是照此趋势,一个月之后便是卖个两万份,其实也不算难事。
毕竟现在购买的已经不再是读书人,一些附庸风雅的商贾,还有一些想要打发闲杂时间的中等人家也对这报纸有了兴趣,除了杭州,苏州那边也渐渐流行。
王公公见之大喜过望,事情似乎一步步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皇上既是考校,若是办事不利,固然是他跟着倒霉,可是事情若是办得好,黄公公那边,只怕少不了褒奖他。
只是一个问题又让他不禁有些苦恼了,他这几日经常往报馆走,对这报馆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比他现在管着的织造局还熟稔,他寻了徐谦,二人坐在报馆里的小厅里吃茶,随即王公公便道:“你这小子倒还真有几分主意,现在事情总算不算太坏,咱家也就放了心,不过……”
他顿了顿,脸色又阴沉下来:“不过皇上所说的成效,可不是让这些读书人自娱自乐,也不是说这报纸卖出去了多少,皇上让你办报,是为了凭倭做准备,可是这报纸和倭人能有什么关系?只怕到时候一个月过去,报纸卖得再好,皇上也没多少兴致知道。”
王公公现在和徐谦关系已经熟了,所以也从不和他打官腔说废话,直奔主题、简单明了,办报……目的可不是让人去笑让人去哭,重点还是倭寇,不涉及到倭寇的事,那就不叫成效,你便是把这报纸卖到天南地北去,又有什么用?
徐谦微微一笑,道:“王公公放心便是,我敢保证,一个月之后,必让宫里大开眼界,更让陛下知道,这报纸的用处何等重要。”
王公公端起茶来,心里却仍有疑虑,只是现在他被拉下了水,说再多也是无用,眼下也唯有选择相信徐谦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是骡子,还是马
王公公又逼又哄,终于让徐谦不得不提早重视起成效的问题。
所谓成效可以有许多的理解,不过这报纸有什么成效,却比较为难。毕竟影响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没有衡量的标准,好坏终究还是宫里的一句话。
徐谦虽然并没有和嘉靖皇帝有过什么交集,却也知道嘉靖皇帝乃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说得难听一点,就像后世的奶农一样,巴不得人人都是奶牛,既能吃草又能挤奶。
而且这种人往往对别人的要求很高,想要得到这种人的认可,单凭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不成的。
所以徐谦非要鼓捣出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不可,鼓捣不出,凭着自己禀生生员和谢迁门生的身份倒也不会降罪下来,可是一旦没有得到天子的认可,徐谦将来这官老爷的道路只怕要坎坷了。
因此,必须给予他一个震撼,不但要有成效,而且要有绝对的成效,足够让这个苛刻的天子再如何审视也绝挑不出一些瑕疵来。
徐谦表面上虽然嘻嘻哈哈,却是知道这件事对自己前途的重要性,随后,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里,让人送来了笔墨纸砚,在这房中奋笔疾书。
一连几日,他都极少出门,便是饭菜也是赵梦婷闲暇时端来。
而在几日之后,报纸的第四版故事则出现了一个新的章回故事,名叫:“徐老虎平倭记”。
这是一个在后世很是烂俗的故事,无非是说一个读书人姓徐,叫徐生,目睹倭人种种祸害家乡,冲冠一怒,仗剑而起,带着乡人平倭的故事。
其实这就是后世所谓的意淫小说,就像后世的上山打老虎额、随轻风去和贼眉鼠眼这等网络写手的勾当一样,无非就是说主角如何目睹国仇家恨,又大量地描述倭寇的种种凶残,奸淫妇女,劫掠财富,杀人放火,最后徐生挺身而出,自称老虎,虎躯一震,横扫倭寇。
故事写得很生动,尤其是放在这个时代,虽有许多野史故事,可是剧情哪有这般的爽快?再加上主角又是读书人,使那些读者深有代入感,又恰好这杭州时不时听到倭寇杀人的消息,因此这篇故事很快便有了极大的反响。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联想力却是丰富,从前的时候只是听到冰冷的消息,说是倭寇袭击某地,或者劫掠了某个沿海的村落,并不觉得有什么触动,毕竟这东西距离他们太过遥远,这就如在时文之中看到某人被人杀死,虽然心里头会对杀死之人抱有同情,对凶手不免会有几分憎恶,却也仅此而已。
现在这章回小说一般的东西却是绘声绘色,将这倭人的习俗以及凶残的一面纷纷揭露出来,又将他们奸淫妇女、杀人越货的丑事经过一番深刻的描写,对照生活的现实,不免就让这些平日里风花雪月惯了的士子们生出几分恨意,而主角大杀四方,以一介儒将的身份出现在士子们的眼帘,随即如诸葛亮一般采用各种火攻、水淹之策,大杀四方,解救黎民百姓,骤然间,便让那些士子们入了谜。
评书里头的许多故事,士子并不喜欢,为何?因为评书多是草莽英雄,士子们也有英雄情节,但绝不是草莽英雄,他们向往的自然是那运筹帷幄的智者,和遭遇明主封侯拜相的情节。
故事的主角徐老虎就是这么个人物,故事中的天子圣明,而主角又非草莽,种种用兵,宛如诸葛孔明再生。
这个故事顿时火了,除了还有一些喋喋不休的人在争议诗词、八股文章之外,《平倭记》的故事先是在坊间讨论,读者为了等待下一回章节,几乎报纸一出来,便引来哄抢。
到了后来,便是士林清议也不免会谈及这故事,有人喜欢了这故事,再去看倭人,心里便免不了憎恶,再加上报纸里三天两头说某县某村遭受上岸倭人袭击,被屠戮人丁四口之类的新闻。使得士林之中,各种流言四起。
“这些倭人实在万恶不赦,据说昨日又有一伙倭人登岸,在福建那边杀了人。”
“我江南一向承平,谁知现在出了这等贼寇,搅得民不聊生,朝廷为何还不发兵进剿?”
“哼,朝中的那些大人尽皆是尸位素餐之徒罢了,半年前福建巡抚上书,请求朝廷调拨粮草、征发壮丁厘清倭寇,你道那户部是怎么说的?户部那边竟说所费钱粮甚大,倭人不过芥癣之患,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真真是可笑,这半年来,无辜受害的百姓已有数百之多,这是芥癣之患吗?”
“阁老们怎么说,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明报里有不少倭寇的消息,为何邸报却是只字不提,这些老爷,真不知做什么吃的,莫非咱们江南天高皇帝远,不是天子脚下,就可以如此漠视吗?”
士林清议的各种议论越来越烈,紧接其后,便是名士们跳了出来,须知名士想要维持自己的名望,就必须显露出自己的存在,比如有人对内阁不满,那么名士们便展现风骨,第一个跳出来指摘内阁,以此获得掌声,而倭寇这东西,虽然不能展现自己的风骨,却也能展现自己对时局的痛心疾首,他们一跳出来,作诗的作诗,闹腾的闹腾,有他们领了头,士林这边的反应自然越来越热烈。
甚至有个苏州名士竟是跑到巡抚衙门,痛斥巡抚尸位素餐,结果巡抚大人闭门不见他,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只能把这委屈吞到肚子里,若是动强,不免会被人痛斥凶残,很容易被御使们抓到把柄。
就这样闹了半个多月,以往的时候,一件事大家闹了一阵之后也就像风一样过去,可是随着明报连载的故事每日变着法地出现转折,再加上许多投递的稿子里刊出的反倭诗词越来越多,反而使得这件事的动静开始变大起来。
明报不过出来二十天不到,此时的北京城,多数人都没有想到江南会因为一个故事而闹得火热,如今到了七月初,天气日渐炎热,以至于整个京师都带着几分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