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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活出意义来 维克多·弗兰克-第8部分

小说: 活出意义来 维克多·弗兰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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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而积极的生活,其目的在于使人有机会了解创造性工作的价值;悠闲而退隐的生活,则使人有机会体验美、艺术,或大自然,并引为一种成就。至于既乏创意、又不悠闲的生活,也有其目的:它使人有机会提升其人格情操,并在备受外力拘限的情境下选择其生活态度。集中营俘虏虽与悠闲的生活和创意的生活无缘,但人世间有意义的,并不只是创意和悠闲而已。如果人生真有意义,痛苦自应有其意义。痛苦正如命运和死亡一样,是生命中无可抹煞的一部分。没有痛苦和死亡,人的生命就无法完整。

一个人若能接受命运及其所附加的一切痛苦,并且肩负起自己的十字架,则即使处在最恶劣的环境中,照样有充分的机会去加深他生命的意义,使生命保有坚忍、尊贵、与无私的特质。否则,在力图自保的残酷斗争中,他很可能因为忘却自己的人性尊严,以致变得与禽兽无异;险恶的处境,提供他获致精神价值的机会;这机会,他可以掌握,也可以放弃,但他的取舍,却能够决定他究竟配得上或配不上他所受的痛苦。

 读者千万不要以为这些思虑都太超凡绝俗,太与现实生活脱节。的确,有能力达到这样崇高精神境界的人,实在寥寥无几。集中营众多俘虏当中,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守住完全的内在自由,且获得痛苦所惠予的那些价值。然而,即使只有一个实例,就足以证明人的内在力量,可使人超越于外在的命运。这种人,并非只有集中营里才有。在世界各地,人处处都面对着命运的挑战,面对着经由痛苦而获大成就的机会。

且以病人尤其是罹患绝症者的命运为例。有次,我读到一封由某个半身不遂的年轻人写给他朋友的信。信上说,他才刚获悉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即使动手术也终归徒劳。他又说,他看过一部影片,里头有个人以勇敢和尊贵的方式等候死亡。当时,他觉得能那样迎接死亡,实在是一大成就。如今一他写道命运也给了他一个类似的机会。

这部影片,名叫《复活》,是由托尔斯泰名著改编的。几年前观赏过的人,想必也有过同样的念头。影片中所见,都是伟大的命运和伟大的人物。至于我们这些观众,在当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命运,也没有机会去成就这种伟大。电影散场之后,我们走入附近一家咖啡屋里;一杯咖啡一份三明治落肚后,那些曾一度掠过脑际的形而上学思维很快就被我们忘到九霄云外。然而,当我们亲身遭遇一个伟大的命运.当我们必须以同样伟大的精神下决心和它周旋到底,无奈,我们早已经忘怀多年前的青春决断,只好颓然退下,树旗投降。

也许有一天,我们再度看到同一部或类似的影片。然而在此之前,可能早有其它影像掠过我们的心眼,为我们展现出多少生命斗士其远超乎区区一部电影所能展现的丰富成就。我们可能想起某个独特的人,想起他伟大的内在所曾散发出来的点点滴滴,正如我时常想起集中营一名女郎的事迹一样(我亲眼看到她死去)。她的事迹十分简单,简单得不足一道;读者听了,也许会以为是我杜撰的,然而我却觉得这仿如一首诗。

这位女郎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然而当我同她说话,她却显得开朗而健谈。她说。〃我很庆幸命运给了我这么重的打击。过去,我养尊处优惯了,从来不把精神上的成就当一回事。〃她指向土屋的窗外,又说:〃那棵树,是我孤独时唯一的朋友。从窗口望出去,她只看得到那棵栗树的一根枝丫,枝丫上绽着两朵花。〃我经常对这棵树说话。〃我一听,吓了一跳,不太确定她话中的含义。她神智不清了吗?她偶然会有幻觉吗?我急忙问她那棵树有没有答腔。〃有的。〃答些什么呢?一〃它对我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我就是生命,永恒的生命。〃


我已经说过,营中俘虏的精神状态,与其说是一大堆条分缕析的精神物理学因素所促成,无宁说是自由抉择的结果。从心理学立场来研究俘虏,我们巳知:惟有容许自己丧失精神防线的人,才会沦为集中营恶势力下的牺牲品。问题是,这所谓的〃精神防线〃,会是或应该是什么?

曾在营中呆过的人,每谈及当时的经验,都一致宣称最令人颓丧的困扰,就在于无从知道那种非人生活将何时了结。获释的日子,遥不可期(在我的营里,连口头上谈论此事,都毫无意义),每个人的监禁期,不仅不能确定,更是毫无期限,有位专门作研究的知名心理学家就曾指出,集中营的生活,可称为一种〃暂时的生存〃;我们倒可以进一步把它称作〃一种无明确期限的暂时生存〃。

初到一个新营的俘虏,对该营的情况通常一无所知。由别的营辗转回来的人,却又不得不守口如瓶。有些营则只见人进去,不见人出来。可是,只要一进营门,所有的俘虏心理上都会来个剧变:不明确之感告终,终局之不明确继之而来。任何人休想预测营中岁月将何时了结,或究竟有无了结之望,因为根本不可能预知。

拉丁字finis,有双重含义:一是终结或结局,一是有待企及的目标。一个人如果看不出他的〃暂时存在〃将于何时终结,自亦无法朝人生的最终目标迈进。他不再计划未来、安排未来,而这恰恰和生活于正常状况下的人相反。也因此,他整个内在生活的结构将随之改观,衰败的迹象亦将渐渐呈现,并由其他的生命领域(如身体)中暴露出来。举例来说,失业的工人就有类似的处境。他处于暂时性的存在中,就某方面看来,他实在无法替未来作打算,或朝一个既定目标迈进。以失业矿工为研究对象的论著,就显示出这类工人每为时间之〃变形〃所苦。这种内在时间的〃变形〃,肇因于失业。集中营俘虏也有这种奇特的时间体验,并且也深以为苦。在集中营,一小段的时间譬如一天当中由于每一分、每一刻都充满了痛苦和疲惫,感觉上仿佛遥无止期。较长的时间譬如一个星期则似乎过得很快。当我说营中一日,长于营中一周,许多难友都表示有同感。这种时间体验,多么怪异啊!我不由得想起汤玛斯曼的名著〃奇峰〃(The Magic Mountain,书中

包含极犀利的心理学观点)。在〃奇峰〃一书里,一群疗养院的肺结核患者也有类似的心理状况。他们同样不确知何时可以解脱,同样活得没有未来,活得茫无目标。汤玛斯曼即针对此点,研究其精神的演变过程。

有名俘虏曾告诉我,他抵达车站后,随着长长的队伍步行到集中营,当时只觉得好象是走在自己的出殡行列里似地。他的生命仿佛早已死去,有如过眼云烟,毫无未来可言。这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更因为其它两个原因而更形强烈。在时间上,营中岁月漫无期限,最令人刻骨铭心;在空间上,居住范围过于狭窄,又令人透不过气。铁丝网外的一切,不仅遥不可及,更显得疑幻疑真。营外的人事物及一切的正常生活在俘虏眼中简直恍如隔世。

人一旦因为看不到未来而自甘沉沦,便容易有满腹的怀旧愁思。在本书前面,我们曾提到营中人喜欢回味过去,借以忘却眼前的痛苦,现状因而变得较不真实。可是,除去现状中的真实特点,很可能伏下一个危机。当事人势必容易忽略现实中的确存在着、而且可堪运用的机会。把目前的〃暂时存在〃(provisional existence)当成虚幻不实的存在这种态度本身正是使俘虏丧失其生命力的一大重要原因。人一旦有了这种态度,任何事物看在他眼里都显得毫无意义。他忘了艰困的外在环境通常能给人一个机会,让人超越自己,从而得到精神上的成长。他不把集中营的困境看成是考验内力的试金石,他不看重自己的生命,反而轻蔑它,当它是无足轻重的玩意儿。他宁可阖上眼皮,耽溺于过去。这样的人自然会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了。

当然,有能力在精神上达到崇高境界的人只有少数几个。但这少数几个,都有机会表现其人性的伟大(即是借着世俗眼中的死亡或一败涂地来表现这种伟大)。这样的人格,若是换上普通的环境,必然造就不出。至于我们这些泛泛之辈,或许该听听俾斯麦这段话:〃生命好比让牙医治牙痛,你老是以为最糟糕的情况还在后头,实际上早已过啦!〃 照这句话改变一下,我们也可以说集中营内大多数的俘虏,都相信生命的真正机运早已消逝。其实,现实中永远有着机会和挑战。人可以战胜这些经验,把生命扭转成一个内在的胜利;也可以忽视现有的挑战,茫无目的地过一天算一天正如大多数俘虏所表现的一样。


127 超越当前的困境
27 超越当前的困境

任何人若想以心理治疗或心理卫生方法来抗拒集中营对某俘虏身心上的不良影响,就必须为他指出一个可堪期待的未来目标,借以增长他内在的力量。有些俘虏出于本能,也曾设法自行寻找这样的目标。人就这么奇特,他必须瞻望永恒(sub specie eternitatis),才能够活下去。这也正是人在处境极其困厄时的一线生机,即使有时候必须勉强自己,也一样。

我还记得自己的一个亲身经验。有一次,我随着漫长的队伍由营区步向工地。由于穿了双破鞋子,两脚满是冻疮和擦伤;几公里的路程下来,我痛得几乎掉泪。天气十分寒冷,凛烈的风飕飕吹着。我脑海里不断想着这种悲惨生涯中层出不穷的小问题。今晚有什么吃的? 如果额外分配了一截香肠,我该不该拿去换一片面包? 两星期前获得的〃奖金〃,到现在只剩下一根香烟,该不该拿去换碗汤? 充作鞋带的一根电线断了,我如何才能够再弄一根来? 我是否来得及赶到工地,加入我熟悉的老工作队,或者我必须到另外一个可能有凶恶监工的队里去? 我该如何博取酷霸的好感,好让他分派营内的工作给我,免得我老要长途跋涉到工地作苦工?

这种叫人满脑子只想着这些芝麻小事的处境,我实在是厌倦透了。我强迫自己把思潮转向另一个主题。突然间,我看到自己置身于一间明亮、温暖、高雅的讲堂,并且站在讲坛上,面对着全场凝神静声的来宾发表演说。演说的题目则是关于集中营的心理学!那一刻间我所身受的一切苦难,从遥远的科学立场看来全都变得客观起来。我就用这种办法让自己超越困厄的处境。我把所有的痛苦与煎熬当成前尘往事,并加以观察。这样一来,我自已以及我所受的苦难全都变成我手上一项有趣的心理学研究题目了。斯宾诺萨在他的名著《伦理学》上就曾说过:〃我们只要把痛苦的情绪,塑成一幅明确清晰的图像,就不会再痛苦了。〃

128 精神防线
28 精神防线

对未来自己的来来失去信心的俘虏,必然难逃劫数。随着信念的丧失,精神防线亦告丧失;此后,自然甘心沉沦,一任身心日趋衰朽。这种情形通常借着危机的形式而突然发生;而其征兆,营中经验老到的俘虏都十分熟悉。我们每个人都很害怕这种情形发生倒不是怕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怕发生在好友身上(自己要是已沦落到这个地步,自然就无所谓害怕了)。一个俘虏只要有这种心理危机,刚开始,通常是早上醒来以后不肯穿衣盥洗,不然就是不肯到集合场去集合。你再怎么求他、揍他、恐吓他,都没有用。他只是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如果这种危机起因于生病,他就拒绝住进病人区或拒绝接受任何冶疗。总之他就是放弃。他呆呆地躺在自己的排泄物当中,天塌下来也不在乎。

信心丧失与全然放弃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连。有一次我就遇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例子.我那位资深舍监傅先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曲家兼作词家。有天他对我吐露心事道,〃医生,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做了个怪梦。梦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可以许个愿,只要我说出想知道什么,我的一切问题就可以得到圆满的解答。你猜我问了什么?我说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我可以看到战争结束。你懂得我的意思吗?'我'可以看到!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获释,我们的痛苦可以告终。〃

〃你什么时候作了这个梦的?〃我问。

〃一九四五年二月。〃他答。当时,已是三月初。

〃你梦中那个声音怎么回答?〃

他凑到我耳边,悄悄耳语道:〃三月三十日。〃

傅先生告诉我这个梦的时候,还是满怀希望,深信梦中那个声音一定是铁口直断。然而,预许的日子渐渐接近,传抵营区的战讯却全不像是我们即将在预许当日获释的样子。到了三月二十九日,傅先生突然病倒了,全身发高烧。三月三十日,也就是预言中他会看到战事结束、痛苦告终的日子,他昏迷不醒,失去知觉。三月三十一日,他死了。从一切外在迹象看来,他死于斑疹伤寒。



129 参透为何,迎接任何
29 参透〃为何〃,迎接〃任何〃

心境(包括有无勇气与希望)的良窳,与身体的免疫能力息息相关。懂得这个道理的人,自然会了解人如果突然失去希望和勇气,很可能因而致死。我的朋友傅先生之死,就是因为预期中的获释未曾实现,致令他陷入绝望使然。突如其来的绝望,减低了他身体上抵抗传染病的能力。由于对未来的信心及活下去的意志皆告瘫痪,身体对病毒便毫无招架之力。结果,他只好一死了之。他梦中那个声音毕竟没错。

这个案例的研究及心得结论,与营区主任医官提醒我的一件事正相符合。一九四四年圣诞节到一九四五年元旦,一星期当中,营里的死亡率大为增加,并且是前所未有的现象。照主任医官的看法,这种现象并非肇因于工作环境较恶劣、伙食配给递减或气候变化甚或新的传染病;而是因为大多数的俘虏都抱着一个天真的希望,以为他们会在圣诞节以前重归故里。当佳节渐渐逼近,佳音依旧杳然,许多俘虏逐渐都失去了勇气,因而万念俱灰,大大削弱了身体的抵抗力,结果便一个个相继死去。

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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