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守卫-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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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声响起,阿尔多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满是血污的密室里,仿佛有一张脸正在看着他。
密室就要塌了,阿尔多侧身穿过窄门的时候,一道雾气伸了出来,悄然卷进了他的袍角,一枚金章掉了下来,被轰鸣声掩盖,阿尔多没听见。
圣殿祭司的住处被一把大火烧了,人死在了里面。
这个消息没到第二天凌晨就传遍了整个圣殿,带着卡洛斯躲进了自己房间里的阿尔多对着不清楚的镜子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后背,直到肯定那上面没有一丝痕迹,才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换上了新的衣服。
一转身,他发现卡洛斯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
没留心他神色的不对劲,阿尔多飞快地说:“听着,拉尔德死了,现在圣殿正在封锁消息,内部调查,连老师都惊动了,但是我们没留下什么东西,别紧张,尸体上也没有多余的伤口,即使他们勘察现场,也只能得出那位可敬的祭司先生是被自己的法阵反噬的结果。”
卡洛斯沉默地看着他。
阿尔多在房间里走了几圈,然后坐在床边上,直视着卡洛斯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压低声音说:“放心,身上的衣服我都处理过了,昨天晚上你在我房间里过的夜,我们两个哪也没去。”
卡洛斯依然一声不响。
“不,不能这么说。”阿尔多站起来,仔细思考了一会,“不能说我们在一起,不然万一有问题谁也跑不了,一旦我们被分开询问,很容易被问出破绽。嗯……我想想,不要慌,对,那是半夜里,大家应该都在自己房间里睡觉,这很正常,大部分人都没办法证明……是的,记着,就说你在自己房间里,什么也不知道,只要和大部分人的答案保持一致就可以——对了,我昨天看见那东西穿过了你的身体,受伤了么?没事吧?”
卡洛斯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不小心受困于记忆,又被直面人骨盒里的撒旦时的战意激发,终极恶魔和光明之子作为生生世世的宿敌,一刹那让他的精神力凌驾于影子魔上,把他从少年的身体里抽醒过来,现在看着面前这个不大正宗的故人,略微觉得有点违和。
“我很好,”他推开阿尔多的手坐起来,“很好——我的剑呢?”
“哦,我放在床头了。”
“嗯……”卡洛斯想了想,决定试试阿尔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于是故意问,“奇怪,我的剑鞘和手柄上的家徽怎么不见了?”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什么?阿尔多说不下去了,他确实记得那些东西晚上之前还在,从密室里出来的时候就神秘失踪了……然而细想起来,又好像不是那样,他隐约还有另外一个印象,好像卡洛斯的剑鞘是他自己拿起来,给塞到了什么东西里。
塞哪了来着?
不过阿尔多只愣了一秒钟不到,就不再纠结这件事,匆匆忙忙地说:“别管剑鞘的问题了,回头让人再给你重新做一个——清楚我刚才说的话了么?听着卡尔,这回的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昨天是有人引着我们到那个地方的,有人给拉尔德施了幻术,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是……”
“你不会有事的。”卡洛斯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着面前的阿尔多,眉目青涩,明明担心得很,却依然强装镇定的样子,现在这个少年还是头幼兽,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却还没有磨练出宠辱不惊,学会了狡猾周到,却总还是欠了些火候。
卡洛斯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想:他还是个孩子呢。
阿尔多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就被人疯狂地拍响了:“里奥!里奥!”
阿尔多看了卡洛斯一眼,对方却拒绝了他的眼神交流,只是静静地靠在床头,手指拢在他那把没了壳缺了梗的重剑上,似乎有那么一点厌倦,表情漠然。他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手腕和一截手臂,有一道非常深的伤疤一直延伸到腕骨上,然而只是一闪,又被盖在了袖子下面。
阿尔多开了门,一个猎人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你听说了么,执剑祭司死了!”
阿尔多早已经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适时可信的惊愕:“哦……”
“被人砍成了两截,然后尸体一把火烧了,连祭司府邸一起!”
这回阿尔多是真震惊了:“什么?!”
“大主教他们都到了,总之你快去看看,我去通知其他人。”
阿尔多心事重重地送走客人,关上门走进去的时候,卡洛斯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谁来了?伽尔么?”
他只能一再提醒——如果阿尔多真的入戏太深的话,外人叫是叫不醒的,只能他自己从回忆里出来。
“……是克鲁斯。”果然,阿尔多完全没有注意到,卡洛斯嘴里说出了一个他没听过的名字,他六神无主地在窗边站了一会,狠狠地闭上眼睛,沉声说,“克鲁斯说拉尔德被杀,尸体被砍成了两截,果然麻烦了,这是有人故意嫁祸,一会……可能出任何事,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尽量应付。”
他装得淡定,却显然没那么平静,不然不会连卡洛斯过分平静的反应都没察觉到,浑浑噩噩地朝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的广场走去。
卡洛斯只得拖起他的重剑,直接用布随便裹了一下,就插在了腰间。
暗自叹了口气跟上去——怎么办,这家伙实在是太入戏了。
52、第五十二章 掉进回忆泉 八
“安静!安静!”大主教莫卡洛斯一脸憔悴,甚至要扶着人才能站稳,连养个伤也会碰见这种倒霉事——通常来说是上帝也想念他了。
旁边一大帮穿长袍的人仔细地排查着现场,勉强维持着秩序。
这时,排查现场的长袍人中发出一声惊呼,所有人往那边看去,发现一位年迈的女士小心翼翼地从废墟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她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手绢抹了抹,黑灰掉下来,那东西露出了一个金灿灿的边角。
这位女士正是首席治疗师穆特,经验丰富,她立刻知道了这是什么,迅速用手绢盖住,匆匆地走过去交给了莫卡洛斯大主教。
老实说穆特夫人这个处理并不高明,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是欲盖弥彰。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响起:“那是什么?”
“被穆特夫人盖住了,但是我看见了一个金边。”
“金边?哦是的,我听说金子做的东西不会被大火烧坏,所以……”
“难道是……哦,天哪!”
如果不是阿尔多心理素质好,他现在应该面色铁青、浑身发抖——他终于想起来,昨天晚上回来急急忙忙地处理衣服,消除痕迹过程中,卡洛斯的金章还从旧衣服里掉出来了一次,他却从始至终没看见自己的那枚。
圣殿里包括他们在内,总共有七个金章,更要命的是,每一枚金章上都刻有主人的名字。
阿尔多心里甚至忍不住开始祈祷:但愿那火邪门一点,但愿圣殿的金章质量不要那么好……哦,好吧,大主教看过来了。
看吧,都说了平时毫不虔诚,临时抱神脚是不管用的。
莫卡洛斯大主教的目光极具穿透力,即使他本人的身体情况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默不作声地看了阿尔多一眼,像是一把锥子敲进了阿尔多的心脏里。
冷静一点……阿尔多对自己说,然后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假装慢半拍才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非常恰到好处地皱了下眉,适时地露出一点迷茫,然后像往常一样沉稳镇定地站在那,正人君子的模样好像完全没他什么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衣已经全部湿透了。
终于,大主教移开视线,专注地看着手心上的那枚金章,很不幸,圣殿的金章质量非常过关,上面的字一个也不漏全在——“里奥?阿尔多,授一等金章”。
莫卡洛斯大主教冲穆特夫人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去,下一刻就有人示意所有的金章跟上,阿尔多终于忍不住看了卡洛斯一眼,却发现他正迟钝地观察着大火过后的废墟,表情轻快得活像个火灾现场观光团的。
在大主教办公室,莫卡洛斯大主教把除了阿尔多之外的每一个人都叫进去说了话,卡洛斯可有可无地走了个过场,无非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没有偏离“剧本”的意思——卡洛斯知道,一旦他打乱了回忆,以那家伙的入戏程度,说不定就真的出不来了。
要是堂堂一个大主教被影子魔玩死,那可真是笑话了。
反正……这些也只是过去的事而已。
他看着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的莫卡洛斯老师的脸,有些唏嘘——这是他人生路上的第一个导师,历史上或许没有什么耀眼的功勋,甚至本人的人品也有待商榷,而且与其说他是个战士,倒不如说他是个政客。
在圣殿无数光辉的历史下,他生得不起眼,死得也有些可笑——因为一场没估计好的作秀,把自己搭进去了。
可是水至清无鱼,这个道理,十来岁的卡洛斯不明白,现在他却已经不再天真了。
圣殿始终是众矢之的——卡洛斯看着莫卡洛斯说话的时候牵动的脸上深刻的皱纹,忍不住在临出来之前轻轻地问:“老师身体怎么样了?不要太累了。”
大主教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反问说:“你怎么突然懂事了?”
卡洛斯想笑一笑,却发现嘴角有些僵硬。
只有少年才会觉得大人那一套不可理喻,才会觉得祭司拉尔德是个没用的窝囊废,觉得莫卡洛斯老师肮脏得让自己最后一个偶像轰然倒塌,直到……
他不可避免地长大了,也变成了一个讨人厌的大人。
大主教疲惫地挥了挥手:“你去吧。”
阿尔多是最后一个被叫进来的人,他甚至没找到机会和卡洛斯串供,手心全是汗,他在门口偷偷地抹去了,像往常一样挺直腰杆走了进去,恭恭敬敬地说:“老师。”
莫卡洛斯冷冷地看着他:“昨天晚上你去了什么地方?说实话!”
阿尔多一愣,故作不解地皱皱眉:“您这是……怀疑我?”
大主教把一个盒子摔在了地上:“你自己看。”
阿尔多在心里对自己连说了两声“冷静”,没有立刻去捡,反而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先看了大主教一眼,而后才“不明所以”地弯下腰,捡起了那个盒子。迷惑的表情拿捏到看到盒子里的金章中间那行属于他的字迹为止,转为极度的震惊。
“这……”
震惊不能太过,否则就假了,阿尔多知道自己平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像是有那么两三秒种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模样,甚至下意识地伸手向自己怀里探去,然而这个动作做了一半,又收了回来,“勉强”镇定下来,故意压低声音,掩住声线里的嘶哑:“这不可能,老师,有人陷害我!”
“我再问一遍,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莫卡洛斯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怎么回答?
情况有变,显然事先和卡洛斯打过招呼的那个说法现在看起来不是很理想,问题卡洛斯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等等!
大主教为什么把所有金章都叫来了?是走过场么?
阿尔多心思转得飞快,心里默默地盘算:“对……如果真的是我干的,东西是我不小心掉的,那么没必要召唤所有金章,如果不是我,有人用这个章陷害我,那么所有人……不止金章,全都有嫌疑,所以很可能是因为刚才已经有人看到了这个章,大主教为了不找我单独说话,以防影响不好,才叫了这些人一起掩人耳目。”
该怎么办……
电光石火间,阿尔多做出了一个非常模棱两可的反应,他眼珠迅速地飘转了一下,扫了大主教一眼,然后紧紧地抿住了嘴唇皱起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
声音到此陡然止住,随后他游移的目光重新坚定起来,眼圈甚至发红地看着大主教:“我知道我没办法证明,但是请您相信我,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反应是有道理的,阿尔多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如果大主教还想掩人耳目,没把自己直接在广场上拎出来,说明他还是相信着自己的。
如果卡洛斯说昨天晚上他是一个人,那么好,这个说法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卡洛斯不巧看见了那个金章,从而临时发挥说两个人在一起,那么鉴于莫卡洛斯老师一直反对他们的恋情,这个下意识的小谎言也有道理。
果然,大主教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了他一阵,忽然叹息一声,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背上,有些无力地说:“我知道了,里奥,我对你期望很大,年轻的时候那些事我们都明白,但是我希望你能有分寸,不要让我失望,作为一个老家伙,我更希望你以后能正正当当地娶一个妻子,不要……总之你好自为之,我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那一刻阿尔多几乎松了口气。
但大主教下一句话彻底把他打懵了:“帕若拉都跟我说了,昨天你和他在一起。”
什……什么?
接下来大主教又问了他好几句话,诸如知不知道谁碰了他的金章,有没有印象上回见到金章是什么时候之类。
阿尔多浑浑噩噩地应对了,他满脑子里乱窜的都是“帕若拉为什么说谎?”“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和昨天那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说出来,把真相说出来。”他心里忽然有这么一个声音急促地催促着,谎言一层又一层,总有一天会被戳破,与其这样如鲠在喉地活着,难道就不想堂堂正正地坦率一回,把隐瞒的东西都呈在阳光下么?
但是……如果可以,谁不想活得那样轻松愉快呢?
直到离开大主教办公室,阿尔多也一直没有说出那句“帕若拉撒了谎”。
没有真相,对于他来说,真相就是个婊/子,被掩藏在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下面,也总是让人闻到她身上那种腐朽馊臭的味道。
即使他只是个受害者,即使头一天晚上,他只是正当防卫。
从大主教办公室出来,阿尔多一把拎住帕若拉的领子,狠狠地把他推搡到墙上,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知道是你,那个人是你,你想要什么?你是什么?!”
帕若拉是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出身于一个没落贵族,长了一张“非常贵族”的脸蛋,他苍白得就像吸血鬼一样,身体非常羸弱,骨头比小女孩还要细,像是患有某种近亲繁殖的遗传病。
阿尔多这一推搡几乎要了他的小命,骨头和墙壁碰撞的地方“咔吧”一声,他那张娇弱得大姑娘都不忍心对比的小脸上瞬间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