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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安琪儿写照-第17部分

小说: 安琪儿写照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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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的安慰是他没有讲话。

    最怕人与我搭讪,车上,船上,飞机,邻桌……说话要力气,我就是没这个力气。

    况且话中虚伪多,空洞得有回音,说来干么。

    我耐心等候救驾。

    他见我沉默,也放下了心。

    我不谙传心术,但小小空间中,气氛紧张抑或松弛,是可以觉察到的。

    他穿着一套深色的西装,很含蓄很斯文,修饰得比般人要考究,但没有想像中的浮夸。

    他取出香烟,犹疑一下,不知是否该征求我同意。

    我给他一个眼色,点点头,示意他进行。

    他感激地点点头,燃着了烟。

    我们始终没有讲话。

    我看看表,七时三十分,甘分钟过去了。

    这时麦克风里传出声音:“电梯乘客注意,请耐心等候,我们会在十分钟内把门弄开。”

    我有点怅惘,呵,要出去了。

    躲在这裹不错哇,远离一切世事。

    不到十分钟,电梯再度活动,一枝火箭似坠向地层,门依时依候打开。

    他让我先出去。

    算很难得了,这么讲礼貌。

    我向他点点头,他也向我示意。

    我们一声不响的各奔前程。

    大城市内有什么是天长地久的呢,有,钢骨水泥,水门汀森林可以长寿至数百年。

    生日哩。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淋浴吃三文治,然后扭开电视。

    看到画面,一怔。

    萤幕上的正是那位先生。

    女主持人花枝招展地问他:“你迟到半小时,这是何故?”

    他开口了,“我被困电梯里三十分钟,”

    “真的?”女主持无缘无故花枝乱颤,像是听到最好笑的事似的,“电梯中有没有其他人?”

    他略为犹疑,“有。”

    “是同性还是异性?”

    我没有看过比这更无聊的节目。

    他说:“是位小姐。”

    那位小姐就是我了。

    我觉得这个生日过得很精彩,比别的生日特别。

    我朝萤光幕扬一扬酒杯。

    主持人问:“与你同处三十分钟?她有无请你签名?”

    “没有。”

    “没有?”

    “她没有把我认出来。”

    主持人笑,“你太会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没把你认出来?”

    他们转了话题,说到他新完成的作品。

    那位先生神色自然,有股清秀的气质,很讨人喜欢。

    原来适才他是往电视台途中。

    看完节目,熄灯睡觉。

    在今日之前,我从没想到会活这么久。

    生日越来越残酷。

    第二天红日炎炎,也就把前一个晚上的事忘了。

    生日既过,也不再感慨。

    居然嘻嘻哈哈地与同事若无其事地有说有笑。

    男人聚在一起,说女人。

    女人聚在一起,自然说男人。

    大谈未来对象要具备些什么条件。

    空谈有什么用?到之二十五,只要是活的男人,也就是好伴侣。

    当真轮到我发表意见的时候,也只得矜持的说:“我要一个英雄。”

    她们不明白。

    我也没再解释。

    下班的时候,仍然用那部电梯,仍然不喜欢它,仍然勉强自己接受它。

    六年半了,在这幢大厦出没,没有一天开怀,不知恁地,日日意难平,多么刻板的日子,无法突破,无法自救……真要命,理想不能达到。

    电子喉咙向我报告:“你在十一楼。”

    今日,同梯人是两个脸上长满小庙的后生小子,大谈保时捷跑车有什么优点。

    我有一丝寂寥。

    黄昏,太阳比较淡,出了电梯,走到街上,溜踏着橱窗。

    心不在焉。

    原来有人与我一般不爱说话。

    真是难得的,尤其是做他们那一行,不说话怎么行?

    吃开口饭的人不开口,我莞尔,未免有点滑稽。

    可惜他不是一个普通人呢,我惋惜的想。

    做一个特殊的人,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至少他本人可以获得一定的偿还与报酬,名人的伴侣,才真正难做,永远是影子,永远不讨好,付出的心血落在水中,即使修成正果,也得战战兢兢。

    不必了。

    快乐同名利有什么关系呢。

    但如果他是普通人,他正是我欣赏的那种异性。

    单是不多言已是黄金般难能可贵的质素。

    天气开始凉,很年轻的,十多岁的男女孩子,对于天气没有感触,什么时候都是玩的季节,打球游泳旅行看戏……我也会经渡过那样的青春期。

    现在秋风一起,但觉萧杀。

    过一日,站在路边等车,淡淡日光,灰尘飞舞,令人有前途茫茫之感。

    并不是没有归宿的缘故。

    所谓归宿,不过是嫁人组织家庭,继而生儿育女,那还不容易。

    我要的却不是油盐柴米与老爷奶奶生日送什么礼这些,我要一个人握住我的手,问我是否想跳舞至天明,问我是否要制造罗曼史。

    听上去很老土吧。

    我俩可以在深秋时分到海德公园去散步,满地黄叶,呵气成雾……

    没得救了。

    从来不会想过如何在黄金股票上着手。

    不禁苦笑起来,头低低的踏进电梯,过完刻板之一天,打道回府。

    我听到咳嗽声。

    咦。

    谁故意引人注意?这并不是真的咳声。

    我一抬头,噫,是那位先生,又遇上了。

    这还不算什么,令我感到震荡的是他双目闪烁着无限喜悦。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掩饰自己。

    我微笑,朝他点点头。

    很久没有微笑,居然笑得这么自然,真不容易。

    他有点腼腆,不知如何开口。

    索性不开口,我仍低着头,但嘴角的微笑没有消失。

    电梯到了楼下,真有点依依不舍。

    他走在我身边,怎么,同路?

    如果他请我去喝一杯啤酒,我会同往,反正我要到“牛与熊”去松弛一下。

    他没有邀请,我只得往前走。

    他也没有离开,紧随我。

    忽然之间,熙来攘往的人群一点作用都没有了,他们以慢动作淡出,整条街上,只剩我同他两人。

    是,我们没有握手出也没有问我是否要去跳舞,但已经有那种暖洋洋的前奏。

    他随着我进酒馆。

    女侍认得我,给我取来例牌饮料。

    我们坐在小小圆桌边,面对面,膝头几乎碰到。

    我努力想开口说话,但不知应说什么,总不能问“先生贵姓,到什么地方玩多”,况且我知道他贵姓,本市每个人都知道他贵姓。

    看情形他也在努力思索,奈何终于没说一个字。

    他会不会当我是哑巴?

    就算是,也不重要,因为我没有非份之想。

    倒是他,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放松,很难得有人坐在他对面而不喋喋地求他签名的地步,真不容易。

    为什么要求签名?是否要证明的的确确见过该位名人?真是奇怪的心态。

    才想到这里,四周围已经有人转过头来看他,同时窃窃私语,特别是女孩子,已经有所行动。

    他也注意到,露出烦恼的神色来,双目中且有一丝无奈。

    我匆匆喝完手中的黑啤酒,放下钞票,站起来走。

    有几个女孩子叫他的名字,我们假装没听见。

    走出酒馆,他的情绪已经低落。

    我扬手叫了部街车,他替我拉开车门。

    我向他点点头,上车而去。

    这是我毕生最奇特的一个约会。

    毫无疑问,他喜欢我,因我对他的名气不感兴趣。

    这是真的,我只对他这个人有好感。

    如果他要见我,他知道我在何处出没,如果我要见他,我可以打开报章杂志。

    但是名气与他,已不能分割,两者共用一个心脏,如连体婴,分割会导致死亡,没有可能他会做回一个普通人,况且普通人也不好做,做名人做久了,早已忘记如何做普通人。

    我很同情他,希望也有人同情我。

    下雨了。

    细丝毛毛雨,懒得打伞,淋湿的大衣只要抖一抖,又可以再穿上。

    这一季我挑了件大红的呢大衣,因习惯低头走路,过马路危险,希望红色引人注意。

    电梯还是那一部电梯,工作还是那份工作,人还是那个人。

    他总比我先在电涕里,故此他的出没点在高几层,我们已是四十二楼,上面只余五层。

    那五层大部份是律师行,大概是来找法律顾问,而且来得很频。

    实不应花太多时间在他身上。

    过没多久,我跟老板到夏威夷出差。

    这是一个全世界最闷的地方,有人说,在夏威夷,不能同一日晒太阳或游泳,要分开来做,否则第二天不知于什么。

    刺目太阳,不但摧残皮肤,也令人烦躁,没事时躲酒店房内睡大觉。

    南太平洋不是没有好去处,只不是夏威夷群岛。

    老板同人诉苦,“我这助手什么都好,可惜冷若冰霜,很难博她一笑。”

    他不是坏老板,公事上臭得似猪,但感谢主,从没邀我喝过咖啡。

    十天后回到老家,一切记忆都已冲淡,旅游就是有这个好处,于是一切又可以从头开始。

    加薪那一日,我去买了一只蒲昔拉蒂的戒指。

    在本市,没有贵族与平民之分,再名贵的东西,普通人也可以买得到。

    进了电梯,忍不住伸长手欣赏。

    有人说:“美丽的指环。”

    我一颗心剧跳,是他,又是他,连忙转过身子,却看到一张陌生面孔。

    我呆在那里眨眼。

    那也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但不是他,我还以为他终于肯开金口了呢。

    那年轻人笑说:“对不起唐突你,我是楼上陈王张律师楼的张守信,”他伸出手来,“我知道你是英资洋行的人,我们一直有业务往来。”

    我看着他,不打算与他握手。

    他说下去:“我知道你叫美芝,指环不是订婚戒指。”

    他再伸了伸手。

    我只得与他的手碰一碰。

    “我留意你已有一段日子,你老是心不在焉,从来不抬头,同你笑也看不见。”他说。

    是,这是我,说没错。

    我们步出电梯。

    “美芝,来,大家年轻人,别拘束,去喝杯啤酒。”

    我摇摇头。

    “说话呀。”

    “改天吧。”

    他没好气的看着我,仍然活泼地笑,“改天是哪一天?这样吧,星期六同你去跳舞如何?”

    他真热情可爱。

    但他不是他。

    世事往往如是。

    人的本性也往往如此,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他看着我,“说‘好’”。

    “你会探戈吗?”我问。

    “现在都没有地方跳那种舞了。”

    我笑,他不懂。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跳慢四步。”很努力。

    “改天吧。”我说。

    转头就走开,似无人情味,不过似小张这样的男孩子是很多的,不能兼顾。

    小张的好处是用功,第二天就送来一株小小的蝴蝶兰,一张卡片上写着“跳舞?”我笑出来。

    不可小觑他哩,真的锲而不舍,我喜欢这种人,有诚意。

    字条上写着电话号码。

    我把它放在一边,这样的功课还不够,他还得继续表演。

    下午电话来了。

    一听到他声音,我就笑道:“不跳舞,”

    他说:“至少你笑了。”

    这倒是真的,要找个人来引我笑,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这年头谁肯做小丑,小张待我不错。

    “吃饭好不好?吃饭不伤体力。”

    “你真的不放松,是不是,”

    “女孩子需要呵护,她们有权使小性子男人有义务迁就女性。”

    我感动了。

    女人就是这么简单,只要听几句动听的话,只要拍拍她们的手臂,只要稍微和颜悦色,她们便会去卖命。

    甚至不需要骗她们,她们本身已是编故事的能手,再不开心的时候,她们也会安慰自己,添一件衣服,买一盒胭脂,第二天又凄酸的起床再一次做人。

    你看,小张不费吹灰之力,已经感动了我!

    我已经要报他的知遇之恩。

    “喂,喂,美芝,你还在吗?”

    “在。”

    “下班我在电梯口等你。”

    又是电梯。

    心情是完全不一样了。

    假使小张是他,才算称心如意,现在退而求其次,总有点勉强。

    命运总是这样。没有人拿到过一百分,要不就委屈一下,要不拂袖而去。次货总比没货好,于是我们安慰自己:“退一步想。”

    就是这种琐碎的委屈,加在一起,使人憔悴。

    有几个人可以执着地耐心等候他的理想?为了避免吃更大的苦,总是半途妥协,沉默地依俗例过他的下半生。

    这样推测下去,假以时日,小张不难演变成为我的对象。

    他活泼健康。光明磊落,但我心目中的配偶尚不止如此,我是有点虚无飘缈。

    要求太过高不是好事,令晚要出去尽欢。

    下班,拢拢头发,补一点妆,磨多十分钟也好,女人不是爱迟到,而且怕早到,我们脸皮薄,不能忍受站在大堂等人驾到。

    我张望一下,他已经到了。守时,也是个很大的优点,至少表示他在乎。

    他看见我,表示极大的欢欣,迎上来向我保证,“我知道有个吃法国菜的好地方,你会后悔跟我出来,因为在那种地方,你不能节食。”

    多么风趣。

    我没表示什么。

    电梯门打开,我一抬头,便呆住,是他,是他。

    不过今日他身边有人。

    有一位艳女郎,最新的发型化妆与衣饰,紧紧靠在他身边,十分娇嗲。这种女子曲线另有一功,可以紧紧贴在男人身上,天衣无缝,黏成一块。

    他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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