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爱使坏-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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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凭借这点光亮望向拱形雕梁后的内室,隐约看见浅色垂幔遮覆整个床榻,床下的曲足案也整齐放着一双男鞋,看来龙炎天早已就寝,只不过忘了捻熄烛火。
她走向另一方的桌案,掏出袖内一只信封置于桌面,再细心以云母纸镇压妥,后又到烛台边打算替他捻烛,在听见内室突然响起的话声,往前伸出的白皙柔荑陡地停在烛芒前“谁在那里?”龙炎天阴柔的沉嗓从床幔内传出来。
夜闯男人的居室被逮个正着,平安满脸尴尬,来到垂幔前明示身分。“是我,平安。”
垂幔后头沉默了半晌,才又传出说话声。“有事?”
“龙大夫,我是来送辞别信的。这阵子叨扰贵府,给你添麻烦了。我的事情已经办完,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天一亮我就启程回京,你多保重……还有,对不住,我还是向阿清姐打听了那件事,我”“乍听之下似有关联,实则与你无关,对吧。”拉拉杂杂的絮语被他打断。
“看不看得见你的气数是我个人的事,根本不值得他们大惊小怪。有人生来能见幽冥魂魄,有人可探究前世来生,我只不过是看得见人的气数,没什么大不了。
我承认初见你时的确不太习惯,但看久了,你也不稀奇了。”
他像是在摘录一个故事,没有高潮起伏,没有跌宕多姿,没有惊心动魄,有的只是无关痛痒的淡然无谓,让她几乎以为那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宿命。
龙炎天话语间的不以为然撞上她心口,带来微疼。
“很抱歉,之前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你自私冷漠……”她开口又是道歉。
“你陈述的是事实,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换作别人,绝对会认同你的指责。”
“不,是我误会了你,大家也都误会了你!”帘幔未掀,她只能对着一帘垂幔急切道。
“你没有误会我,良心、同情心、怜悯心之于我,都不是什么高尚的节操;我承认,自私无情若能保我性命,也就不是什么低劣的评价。这是个人认定问题。”
“你在狡辩,你是身不由己的……那是宿命逼迫你选择自私无情、选择视而不见,否则……否则你就会……”他教她选择过自私冷漠,可是违背良心的滋味尝起来好苦好苦,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刺痛的酸涩涌上平安眼眶,粉唇因激动而颤抖,她紧咬下唇,唇上的痛楚,远不如、心窝泛起的涩然疼痛。“那好难……好难……”“你说得没错,要做到视而不见并不容易,但我爹‘做到了’。他亦能看出人的气数,却总是视其为无物,只要是上门求医者他都救。本将该死之人有幸多活三年五载,他却须因逆天之举而受苦致死,实在可笑。我若聪明的话,就不该重蹈覆辙。”
“所以,你亲眼见证你爹的死,那种莫可奈何、生死如在目前的恐惧,造就了如今的你……”平安捏拳低道,眼前已一片模糊。
好残酷,真的好残酷……
为何上天要给他如此残酷的宿命?偏偏他又是个大夫!
一定不只有她一人指责过他冷血残酷,但真正残酷的,是他吗?
“恐惧?我不认为。明哲保身,毕竟我只要够自私,便不会自陷苦果。”龙炎天说得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造化弄人,真正残酷的根本不是你!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这么平静,不管怎样都好过你这般淡漠无谓,就是不要一副好像对人世再也没有留恋似的!”她的心好乱、好疼,为他的境遇而乱,为他的淡然而疼换作是她,她也许会对命运愤恨难平、也许会不甘心的哭天抢地,根本不可能像他如此无所谓!他的淡然,仿佛已经预见了绝望,让她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不然我该指天怒吼、愤世嫉俗,怨恨自己碰上这种倒楣事?还是向人哭诉埋怨,惹来一堆看好戏的麻烦?这对我根本于事无补。自私自利、冷漠无情没什么不好,许是我生来就是个怪胎,心是黑的、血是冷的,才能如此习以为常。”
龙炎天语调低平,一贯的无关痛痒。
平安陡地拉开一方阻挡两人视线的帘幔,床榻上的龙炎天早已坐起身,身着单衣,淹没在床帷阴影下的俊美侧脸,此时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不是怪胎!如果你真的自私无情,你就不会在尽全力救了你爹之后还不原谅自己;你不会救治哑奴母女,还让哑奴留到现在;你看过阿清姐提及你身上的伤时,她眼中的痛,对吧?所以你宁可把家人气走,自己承受孤独与误解,也不要他们看着你受折磨你说你爹可笑,你说你讨厌老爷爷和阿清姐,你说哑奴是根废柴,全是你言不由衷!你一点也不冷血,不冷血!”
她的辩言与泪花,不偏不倚打在龙炎天胸口,他似挨了一记无形的闷棍,却感到结结实实的震撼“你为我哭泣,为什么?”黑暗中的人影暗自收拳,全身筋肉纠结紧绷。
“因为我喜欢你、心疼你啊!”话刚落,紧紧揪扯床幔的小手错愕一颤。
此刻,平安恍然明了那些不由自主、无法自持以及紊乱失序的.心情从何而来,也豁然明白她因他而落寞失望、怦然悸动、心疼难过,甚至还有好多好多充斥着她一时无法厘清的迷惘感觉,都是由于她对他动了情!不只动了情,也失了心,蛰伏在心里的情种,早在不知不觉中初开绽芽,占据她整片心田。
“就这样?”
他只淡淡问了三个字,在屏息以待的平安听来,这三个虚缈的字却宛如千斤重锤,瞬间教少女芳怀碎了一地。
“你凭什么论断我?你的自以为是蒙蔽了你自己,要是你接纳我这种人,就不必为你眼中的低劣人性找借口,赋与它多无奈或者多神圣的理由。你的一厢情愿,让我觉得晒心!”
他这番冷言冷语,一字一句椎心刺骨,将她的情感削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让失去重心的情意坠人万劫不复的深渊,摔成片片。
还有什么比对一个人表白情思,却被毫不留情批评得一无是处,更教人难堪?
“不是的……”平安小脸刷白,颤退的脚根无意间踩到身后裙摆几不可辨的急凛,在龙炎天漠凉深瞳中闪逝而过,他身躯迅速往前微倾,长臂一捞,将她纳入怀中,免除她绊倒的命运。
“请当心。”他撤回双臂,黑眸已回归如常淡漠。
“你明日不是要启程回京?如果跌伤,还得多待些时日养伤,耗费龙家庄的药材米粮;再者,我们的生意谈成了,没有理由多留你,否则我怎么算都划不来。”
惨白小脸上有更多脆弱泪珠,一一飘落。
“……很抱歉,打扰龙大夫了。”平安没再多说,朝他轻一福身,便踏着沉重如铅的步履离开。
佳人离去,坐在床沿的龙炎天沉郁的靠向床柱,终于呈现在烛芒下的脸色,是揉合了死白与悲哀的颜色。
至此,他心中试图湮灭的眷恋,再也难以抹杀。
他对自己冷血与否的分界早已麻痹,分不出是对是错、是真是假。但他清楚知道,他对她说她的存在已经不稀奇,是谎言;否认自己内心没有恐惧,是谎言;说她的情意恶心,是谎言。
天晓得,当他听见她毫不犹豫说出喜欢他时,他有多么兴奋雀跃,那是任何喜悦都难以比拟,但她的心疼,又骤然将他打醒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却不想对她用上任何一分自私,因为他明白,这样的自己定会令周遭人饱尝心痛,他所能选择的只有放手,即便想一辈子拥有她,想到心都拧了……他不冷血吗?否则怎会伤了他满心想疼宠的女人?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原来,懂得憎恨,是这种滋味……龙炎天握拳,十指深陷于肤肉间。
他颓然倒回床上,自床柱垂落原处的帐幔,印上了忧目惊心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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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镇某间老药铺前,众集了平日少见的人潮,人人扶老携幼排在铺门外候着,就见药铺内,一张张药方不间断的递到药柜前,几个伙计正忙着抓药,一刻也不得闲,生意兴隆!
“神医,您怎么在我的药方上写了巴豆?”没记错的话,巴豆吃了可是会泻肚子的呀!
“不想吃就滚。”病患口中的神医冷冷应道。
“别担心,巴豆用于寒积便秘、下腹水肿,峻下积滞,逐水消肿,豁痰利咽。所谓用药不当,虽以当归也可致人于死;倘若用药得当,巴豆亦能起死回生。懂了吧?”
接在神医后头开口的,是一名体态丰腴的少妇,见问得战战兢兢的患者楞楞点头,她才又道:“懂了就去排队领药。”
“神医,您怎么在我的药方上写了砒霜?”没记错的话,砒霜吃了可是会肠穿肚烂的呀!又一个患者战战兢兢问。
“不想吃就滚。”
“别担心,砒霜用于杀虫、止立癣疮、蚀恶肉、走马牙疳、治寒痰哮喘、溃疡腐肉不脱。懂了吧?懂了就去排队领药。”
“神医,您怎么在我的药方上写了蟾酥?”如果没记错的话,蟾酥可是有剧毒的呀!
“不想吃就滚。”
“别担心,蟾酥用于解毒,止痛,开窍醒神。所谓用药不当,虽以当归也可致人于死;用药得当,赡酥亦能起死回生。懂了吧?懂了就去排队领药。”
“等等,让我休息一下。”
在解释了十几种药材功效后,阿清忍不住喊暂停,示意随侍一旁的石凌将诊疗室人口的竹帘放下。
排在帘外的第六人见帘子放下,忍不住在帘子遮蔽另一头前多看几眼,这女子便是平安。
离开龙家庄的前一夜,她自龙炎天的居室回到自己房里后,赫然发现手中有股稠腻的湿濡,毫无疑虑是那时龙炎天抱住她、没让她跌倒,她的手去沾到他身后透过衣衫的血迹。虽然她还是离开龙家庄了,但仍不放心,待在山脚下的镇上迟迟未走,三日后听说神医在镇上办义诊,她便前来看看。
只不过,情意被践踏至此,她根本没脸上前问他身子可好。
“他能替人看诊,看来是没事,我可以放心回京了……”平安低低喃喁,将排了大半日的位子让给别人,转身走出药铺。
帘内
“我没要你鸡婆。”
让人战战兢兢的龙神医本尊,终于开口说第二句话,一身墨黑衣袍的他,一脸阴惊。
“我鸡婆?我是在替无辜的老百姓设想!是谁臭着一张死人脸义诊,连安抚病患这点行医的基本态度都做不到,又是谁拖着血不止的身子在硬撑,那个谁神智最好是清醒的,否则害人匪浅!”
咕噜咕噜
阿清灌口茶润润喉,续道:“还有那个谁麻烦用脑子想想,在乎就是在乎,心里的感觉不会因为聚首就多痛一点、少开心一点;也不会因分离就少痛一点、多开心一点。那个谁不是很自私吗?竟然自私到把喜欢的女人赶走,那个谁还真是个笨蛋!”
两情相悦就差他龙大爷的临门一脚,岂料那一脚竟把人给踢回京城,有没有搞错?!真是高占他的私心了,哝!
“方子,拿去。”龙炎天冷着脸,交给妹妹一张药方。
“干嘛给我方子?”阿清不明所以,接过一看“三百斤辣椒捣碎冲服”?
这方子治啥病,喝这个量的辣椒水,嘴会烂耶?”
“治话多。”
阿清深吸一口气。“龙淡水,你是个不可理喻的大混帐!”
帘外众人被里头那道斥声吓了一跳,几个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龙淡水是谁呀?神医吗?
“石凌,去买三百斤辣椒捣碎泡水,走之前先找条绳索来。龙清水,我这回不会容你气得跑不见。”
第十章
暑残,秋临。
秦府布置得清幽雅致的书斋里,一人坐,二人站。
“就这么决定,可好?”
坐在王椅上的儒雅男子,笑眸探询立在桌案前的父女。
“当然好当然好!少主要为安儿主婚,是咱们平家好几代修来的福气,安儿你说是不,呵呵呵……”秦家总管平顺感激涕零、又哭又笑,拿着手巾拭泪擤鼻涕,只差没叩首谢主隆恩,高呼圣恩浩荡。
“平安,你的意思如何?”秦啸日微笑问。
“我……平安只求留在秦府,为少主尽忠。”
平安垂眸,神情不若爹亲那般雀跃感动,亦无姑娘家听闻有人前来说亲那般害臊,或跺个脚、意思意思喊个“人家不依了啦”的娇羞。
尽管平安想掩饰,秦啸日仍捕捉到她眼底的愁悒,没有点明,仍续道:“阿绶身为秦家客栈掌柜,我们都清楚他的为人,年轻上进、老实诚恳,与你是天造地设的佳偶。”
平顺忙着点头附和。“是呀,少主为你作主的这门亲事,爹也举双手赞同。少主,老奴来生衔环结草也无以为报碍…”说着说着又老泪纵横了起来。
秦啸日莞尔浅笑。平总管,你这辈子做奴才还做不够呀?
“我知道阿绶哥人很好,但我想继续帮爹的忙。”平安低道。
其他的她不愿多想,被指控为一厢情愿的情感,她也不去想了。不去想龙炎天指控时的轻蔑神情,不去想龙炎天指控时的冷漠眼神,不去想龙炎天一真是!早就跟自己说好不再想他的,怎么又回想起来了呢?她怎么这么没用!
平安柳眉紧蹙,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探深挫败,忍不住叹息。
“安儿,别难过,爹也很舍不得你嫁人碍…”听见女儿的轻叹,平顺这回眼眶流下的老泪,是属于为人父的骄傲与疼惜。
“不过没关系,秦府与客栈仅隔两条街,往来方便,阿绶那孩子也要在客栈附近添购新宅了呢,往后咱们还是能天天见面。你说,少主是不是对咱们父女俩太厚爱了?安儿,来,咱俩一同向少主道谢……”平顺压低女儿的背脊,两人朝主子一鞠躬、再鞠躬……呃、爹可能误会什么了。平安苦笑。
她的意思是,爹如果没有她看着,帐房少帐他来补,奴仆拙薪他倒贴,哪还能有积蓄养老,总管之位也迟早被他这烂好人拱手让人。
爹爹老学不会有原则点、为他自己着想点。
自私足人的本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依然鲜明的一句话,跃上平安脑海,她心口陡地一震一龙炎天说得对。人们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