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多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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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睁眼,迎面看到一张脸。
那个正俯身看我的人倏然一惊,迅速的直起腰,背过身去。
我先扫了眼周围,弄清楚了。原来这个马车特别大,车厢居然能隔出两间,怪不得马车行进的时候还有人能自由进出我这间车厢。
该看的都看完了,不该看的也看到了。
望著那个始终背著我的人,我叹气,「你把脸转过去不看我,就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了?承宁。」
那个瘦削的肩头微微一颤,终于转过身来了。
咦,我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就感觉承宁瘦了些?原本就是张瓜子脸,现在下巴都削尖了。
我想看看清楚他是不是病了,但只是稍微动了动,就痛得起了一身冷汗。
承宁抢上几步按住我,「不要乱动!还嫌伤得不够重?」
嘴上骂得凶,但掏出块帕子替我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动作却轻柔的很。
看他这样子,我心便明白了几分,忍不住笑了,「怎么,不生我的气了?」
承宁抿著嘴不说话,等到脸上再没有一点点冷汗可以让他擦了,这才说道,「为什么要激怒我?」
我撇撇嘴,「我也不明白啊。那天晚上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怎么激怒你了?」
「不是那天!」
承宁的语气又凶悍——啊不,是强悍起来,「是题在那把折扇上的反诗。」
「哎呀,那首诗是故意写了气你的,好让你来找我——什么?反诗??」
我差点跳起来。
那首明明是一首打油诗么,什么时候成了反诗了?谁给我安的那么大一项罪状?
「不要动!」手脚又被按住了。
只有头能动,我只好用蕴满了委屈的眼神望著他,有气无力的诉苦,「冤枉啊~~」
承宁那两条漂亮的眉毛又拧起来了,「哪里冤枉你了?你倒是解释解释看。」他转头对隔壁包厢喊,「子韵,你把东西拿进来。」
两个隔间中央的门应声而开,那个叫子韵的赭衫青年温温雅雅走进来。
我只觉得眼前一亮,脱口而出,「美人!」
承宁冷冷看了我一眼,「他目前是你的大夫。」
我眨眨眼睛,下面还想说的称赞顿时吞了回去。
万一子韵的脾气就像承宁这么不好,把我的真心欣赏当成轻薄,然后在治疗的时候给我来几手阴的,那我不是很惨?
想不到子韵的脾气倒是好得很。听到我的说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著我微微笑了笑。
我的眼珠几乎掉出来了,盯著那笑容目不转睛,生怕看漏了一点点。
这样的笑容才叫如沐春风啊……
忍不住又看了看承宁。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有看他笑呢,真可惜……
大约承宁也猜到我在想什么,视线冷冷的扫过来,冰冻三尺,寒气逼人。
「子韵,把罪证给他看。」
「是。」子韵躬身为礼,从怀掏出一样东西,在我面前刷的展开——
切,我当是什么罪证,不就是那把扇子嘛。
「魏晋遗风今安在!
阳关不闻羌笛徊。
是非百年孰记得?
猪也不记得,牛也不记得。」
承宁面无表情的念了一遍,无视于子韵似笑非笑的表情,问我,「这首诗是不是你写的?」
「是啊。」我老实不客气的回答,想了想又赶紧道,「相信我,这首诗不是我的最高水准……」
「哼,还说不是反诗。」
承宁指著扇面上的那几行字迹,冷冷的道,「你看这两句,『魏晋遗风今安在!阳关不闻羌笛徊。』说的是魏晋朝那时候的文人风气到现在已经没了,汉武开拓疆土的伟业也不复存在,什么朝代都有消散的一天,我们的大盛王朝也是一样。」
「等等,最后那句不是我的意思——」
「还有这句。『是非百年孰记得?』反意就更重了。意思是说如果现在谋反,谁是谁非,过了百年谁也不记得,明显的宣扬成王败寇的理论。」
「停!最后那句也不是我的意思——」
「还有这个,最明显的证据!」承宁的手指在四行诗句的开头齐齐划过,「你这诗句的开头第一个字连起来读,『魏——阳——是——』……」他倏然停了口,狠狠的瞪著我,「你竟然……竟然……这分明是首藏头诗,公开的辱骂于我!」
我都听傻了,盯著那四首诗的开头看了半天,「魏——阳——是——猪。哇,原来我的诗词功力都可以写藏头诗了,老爹听到一定很开心……」
「住口!」承宁勃然大怒,气得脸色发白。
他腾的站起来,冷冷道,「子韵,替我审讯他。」说罢拂袖而去。
我眨巴眨巴眼睛,望望砰然关起来的门,又望望留下来的儒雅青年,疑惑的问,「他不是叫方承宁吗?子韵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骂到他了?」
「这个么,」子韵微笑著坐在我身边,「『承宁』是他的字,其实他单名一个『阳』字。……你当真不知道?」
「他又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委屈的撇撇嘴。
子韵眼中光芒一闪,「这么说,你当真不是故意写反诗?」
「拜托,大盛朝千秋万代,我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为什么要造反啊?」我无精打采的说,「你看我像是那么有野心的人吗?」
「唔,看起来确实不像。」
他这么一说,我立刻高兴了,抓住子韵的手问道,「事情都查清楚了,那么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子韵没出声,俯身望了我半天,轻声道,「小侯爷,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我怎么不知道?看他们这身贵气,又对大盛王朝那么忠心耿耿,估计不是北疆的一品大员,就是朝中的皇亲贵族。
如果明白了他们的身分,只怕会被灭口吧……
我悄悄打了个寒战,摆起架子大声的道,「我管你们是谁!只要放本小侯爷回府,本小侯爷大人大量,就既往不咎了。」
子韵盯著我瞧了半天,笑了。「南疆百姓都说小侯爷为人风流,做事有时清楚有时胡涂。就是不知道小侯爷是装胡涂还是真胡涂。」
「你管我是聪明还是胡涂?」我瞪起眼睛,「一句话,你们放还是不放?」
「呵呵,现在说只怕有点晚了。」子韵挽起车窗帘,对外面瞄了两眼,「昨日这个时候过的分领疆界,现在……唔,已经到了北疆的冀领了。」
「什么?」我一下子弹起来,「你你你们就这么把本小侯爷打包装走了?」
「不要动不要动,你的筋脉被震伤了,要小心静养。」
子韵把我压回原地躺著,端了碗汤药一口口的喂过来,柔声道,「小侯爷还没去过北疆吧?这次随我们去看看,又有什么不好?」
去北疆倒没什么,但是跟随你们去只怕我会大大的不好了。
我迅速的构思了一道委婉的说辞,刚开口准备说话,满满一汤匙的药汁立刻趁机灌进嘴巴,苦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子韵笑得更温和了。
「还有,既然随我们来北疆,还请小侯爷注意说辞。承宁是陛下他的字,知道的人不多,请不要随意提起哦。」
「……」
花了半刻钟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我把一口药全喷出来,然后咕咚倒下去。
第五章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真的胡涂。
就比如说那天在马车里醒过来,居然看到承宁,当时我就反应过来被他劫持了,随后就又想到出事那天夜里,靖扬去厨房拿点心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想必是被承宁手下的人缠住了回不来。
所以那天一边跟承宁还有子韵聊天的时候,我藏在毯子底下的手就偷偷的在身上摸来摸去,把怀里所有可以摸到的东西全部从马车车厢板的缝隙里沿路丢出去,每隔一段时间丢一样,希望后来追过来的人能有个线索。
但那天说了半天,我就是没有反应过来「魏阳是猪」面的「魏阳」是谁。
直到子韵押著我喝药的时候若无其事的提了一句,我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想起来了。北疆的国姓不就是魏嘛。
子韵又说承宁是他的字,其实我的意中人的名讳是一个单字「阳」……
唉唉,我真是胡涂,「方」是北疆皇太后娘家的姓啊。
方承宁,方承宁,其实名字是魏阳。
我无比气馁的把头蒙在毯子闷了好久。原来他一直都是用化名来搪塞我,而且居然没一个字是真的……
「想闷死自己吗?」
一只手用力的把毯子掀开,承宁——哦,现在应该叫陛下了,脸色难看的瞪著我。
唉,那么美的一张脸,看起来那么清冷高傲的表情,为什么对我就那么凶呢。
我委屈的转头去搬救兵,「子韵……」
这两个字乍出口,我浑身又是一个激灵。
子韵……谢子韵……
北疆的左丞相,一品大学士——
天啊。
我有气无力的对承宁说,「陛下,我发现我真的写错了。那首藏头诗的四个字应该换成,『我才是猪』……」
二话不说,拉过毯子,重新把脸蒙起来。
就在马车辘辘的滚动声中,浓浓的药香中,还有承宁时不时的大发脾气中,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说实在的,对于我曾经调戏了陛下,而他居然没有要追究我的这件事,实在是让我很惊讶。
尤其是之后几天,几乎陛下每次发脾气都或多或少跟我有那么点儿关系,偏偏我还能完好无损的躺在马车,实在只能说是上天保佑。
不过,说起来我也没怎么样嘛。
醒了的第二天,我说药苦,下人们放进了很多糖,结果又太甜了,闹腾了一天,就连子韵来喂我也不喝。后来还是皇帝陛下自己过来,命令侍卫拿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监视我喝下去了。
旅途颠簸,第四天,我开始发烧。迷迷糊糊的说了一整天的「我不开心」,下人们想破了脑袋,说笑话、扮小丑、玩杂耍的哄我,我理也不理,还是不停的说「我不开心」,结果陛下在隔间对小太监们大发雷霆,还责打了几个,我这都听见了。
其实我只不过想要谁把胳膊借给我咬一咬嘛。
第七天的时候,烧退了。半夜的时候口渴,杯子就在桌几上,但我起不来,习惯的就喊了几声靖扬,结果不巧被陛下听见了,发了好大的火,还问我靖扬是谁。
「靖扬他……就是靖扬啊。」
大概也是烧胡涂了,想了半天,我这样说了句。
结果陛下他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然后隔间的小太监们又倒霉了,被莫名其妙的打了板子。
后来趁有天陛下不在,我小声的问陪伴的子韵,「陛下他不打算治我的罪了?」
子韵有些惊奇的反问,「陛下怎么舍得治你的罪?」
「哪里舍不得了。」我咕哝著,「别忘了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那是因为陛下误会了。」子韵柔声道,「原本陛下以为你意图谋反,所以那天才命我想办法支开了你们府里其它的人,亲自找你询问。没想到你话没说两句就上去拉住他,陛下以为你想劫持他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才……」
我撇撇嘴,「算了吧。一向只有别人劫持我,哪有我劫持别人的。」
子韵摸摸我的头,安慰道,「是啊。后来陛下才知道你根本不会武功,但是发出去的内力已经来不及收回了……你不要撇嘴,陛下也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没什么。」我很大度的挥挥手,「我们做臣子的,被陛下打个一掌又算什么。」
「你真的这样想?太好了——」
子韵惊喜的刚说了一句,我就立刻扑进他怀里,「就是就是,我对大盛朝很忠心的。你就放我回去吧放我回去吧。」
「这……」子韵迟疑著道,「陛下没有下诏,我……」
「别想。」
一个声音在隔间冷冷的传过来。
我叹了口气,从子韵怀爬回马车后座,「臣遵旨。」
第十二天傍晚,大红的地毯从北疆都城——封城的正门笔直的铺到城外十里,马车就在这红毯上缓慢驰过,夹道迎驾的无数百姓伏地跪接。
金壁辉煌的宫门正门口,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黑压压跪了一地,从汉白玉台阶的最上面一层跪到最下面那层。
陛下拉了我的手,恢复了往常的那种清冷傲气,昂首从正中间拾阶而上,走进大敞的宫门。
我很吃惊。毕竟在盛林学院上了这么多年学,就算过得再混,有些天子礼仪还是知道的。
就比如说北疆和南疆,虽然实际上南疆自治,但表面上南疆的定国候也还是北疆天朝的臣子。今天随承宁从皇宫正门入,已经犯了大大的忌讳了。
用力的挣了挣被握住的手腕,没挣动,反倒差点摔了一跤。承宁锋利的视线横扫,眉峰微拧,投过来警告的一瞥。
好吧好吧,你是天子,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随著他沿路迈过几道宫门,走进一处穹顶宽敞的大殿,诺大的地面所铺的大理石砖明亮可鉴,异常高挑的殿梁上,隐约用金粉绘制了无数的盘龙。
再仔细望几眼,原来四周的粗大红柱上也雕满了龙,栩栩如生,令人赞叹。
我走近几步,正仔细观摩雕制工艺呢,承宁在身后道,「你就待这儿看吧,不许随意走动。」
我看的正入神,随口应了几声,眼睛依旧盯著那些龙柱。
唔,能看到这么精彩的工艺制品,这次北疆之行,倒是值得的……
「等等!你去哪里?」
我突然反应过来,四下里张望了半天,只有几个太监瞥我两眼,又专心他们的职守了。
找不到人,我只好往大殿里又走了几步,不经意一抬头——
吓!那个高高在上的座椅,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金銮宝座?!
金殿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开启了,方才跪在宫门外的无数文武官员从偏门依次进入,就像潮水涨潮似的全部涌过来。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那些北朝的百官已经各就各位,整齐的站成两排,矜持的互相点头颔首,无数双大大小小的眼睛,却不约而同从各个方向打量著站在中间的我。
……本小侯爷被千里迢迢的劫持而来,居然被皇帝晾在金銮殿里,和北疆的官儿们大眼瞪小眼?!
他妈的,难道天底下就他方承宁,不,魏阳,会那手「拂袖而去」吗?
我一甩袍袖,正想也来个不屑而去的壮举的时候,北疆宦官特有的尖利嗓音突然回荡在大殿的空气中,拖长了音调念道,
「定南侯世子夏侯晓辰——听旨——」
那道圣旨下的真是时候,原本打算在文武百官面前拂袖而去的壮举,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