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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朱颜誓-第27部分

小说: 朱颜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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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记忆前往明道堂,最有可能就是走这条路。而天色昏黑,路无指引,走得匆忙了,那里原是容易滑倒的地方,看来她一身的污泥就是这样来的,并把钗子跌落而不自知。皇帝叹了口气,忽然什么都不想再过问,将她揽入怀中:“别哭,别哭。可有感到不适?疼么?不要伤心,不要伤心,我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的……以后也不再伤害你……别怕,别再害怕,别再哭了。你没事,便是天大的幸运。”

云罗颤栗着缩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剧跳未已。

仿佛又奔跑在轻云蔽月之下……

支开一个丫头,打发两名婆子先走,剩下那一个,她借口冷,原是扶着肩膀走的,也就把手笼在袖中。退两步,左闪,轻悄无声,遁于花林之中,这相府年下的也未曾做如何安排,这西园里更是如同封锁无人问津,她一入花林,便若鱼儿入海,根本没有人可以找得到她。

紧紧地咬住下嘴唇,几乎咬出血来,身体肌肤紧贴着衣服,寒气嗖嗖地灌入,内外都似结成了冰,这会儿谢盈尘那感染寒症的冷,对她而言怕也不过如此了。强抑住那微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栗,她迅速而轻悄地奔跑起来。

“只有这个机会,云罗,你只有这个机会!”脑子里只有这样一句话,她拎着裙裾拚命地跑,拚命地跑,心中陡然生出多日来压抑在最底层的激烈。

丞相府便是她昔日的家,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地皮,对她而言,都熟悉得如同手心的掌纹。越过春日里漫漫桃李芳菲的花林,后面是牡丹亭,由此向东,逾短坦,出西园,绕回廊,倚青墙,穿过不为人知的角门,三两个拐一转,迎风是一大片药圃。

药圃。药圃。

柳欢宴接手尚书府之后,改变得最厉害的一个地方,就是药圃。浣纱亲自料理,自来不假他人之手。药圃不大,只得十来丈见圆,月色清星光明,照得地面雪雪白,那药圃上规规矩矩一片长一片方,和当初在柳欢宴隐居在神京观所种是如此相似。

她徘徊于月下,行走于药田边缘,时不时弯腰下身,翻开那冻僵了的药叶子来看,这里不比山郊野外那个荒弃了的药圃,所有药物都是生长得旺盛。她每块地里只看一次,随即向前走,时间不多,她不可能耗在这里研究,忽然翻到一块必须要看药根的植物,地冻如铁,她用力一拔,没能□,倒将自己的身子闪了闪。

这一闪,几乎惊叫起来,地下一条斜斜的人影。她蹲着不动,浑身血液几乎瞬时冻结,看那人影动了动,玉立修长,髻发长衫,是个男子,那不是皇帝。

  
039 虎掌葵花一锭银

猝不及防地,迎来重生以后第一次真正的危机。怎样度过这次危机?能否解决这次危机而使她的计划有条不紊进行下去?

月亮光静静地照着那条影子,略微有风,地上的草药叶子和背后的树叶沙沙地动,把那条不动的影子也映得随风起漾。

没有太大恐惧的感觉,或者是长期乔装出来的后知后觉早已给她安上了一层风来不动的保护罩,云罗凝视着那条影子,安静地站起身来,目光由此一寸一寸向上移,直望到对方的脸上。

那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剑眉星目,玄色缎子出白狐风毛的斗篷斜搭在肩上,里面是一件白蟒箭袖,双臂互抱,笑吟吟地看着她,这笑容,多多少少带着些讥嘲,不过依旧不掩温和的气息。

“云妃娘娘,身怀六甲,如何不保重玉体,却自行跑到这个地方探奇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动听,语气里略微有些笑谑,便似猫儿抓住小白鼠,是捉是放,全凭一己之好,虽然不见得存了杀心,总也难免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而云罗听了竟是微微一震,她认得这个声音,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每个人的声音,每个人的相貌,她都死死地记着,过耳不忘,过目,更不能忘!

听着他那明显的讥讽之意,她却嫣然而笑,笑容灿丽,秋波流转,恍若天地间月华的光辉都集中到她这一个笑容之中。

云罗并未正式见过他,而他很早便认识她,但是从来也未注意过,她沦落之后匆匆几面更是只觉悲惨,忽然一笑间,心中没来由跳了一下:“打算□我?那恐怕未必成功。”

“我是笑你太傻。”云罗笑容里还他讥嘲,语音却是异常清醇宁定,绝异往常,“倘若你什么都不做,只需悄悄惊动旁人,或者我束手待毙毫无办法。”

被猫儿抓住的小鼠该是什么样的反映,说什么样的话?总之青年完全不能料到她开口清清楚楚第一句话是这个,不由得微作沉吟。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恶意,任何正常人深知那个女子曾经悲惨的过往都很难真正狠心再逼她走上死路,所以他出来见她,只是打算稍微地恐吓一下,让她识难而退,不再试图进行对柳欢宴不利之举。虽然,他看着她在那药圃里奔来忙去,也没猜到她究竟是想对柳欢宴做什么。

没想到云罗的反映真正出于他意料之外。

云罗声音虽轻,然而寂静的夜里听来字字分明:“你只要敢继续站在这里,我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大声叫便可,你猜结果如何?”

青年微笑道:“结果是,皇帝会质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云罗嘴角不屑地一撇,抬手,飞快拔下头上一支透明通彻的水晶钗子,拔得匆忙,勾起几丝乱发,她亦不顾,连着碎发一起重重摔落在地,漆黑的眼眸越发深不可测:“现在呢?”

青年沉吟一下,道:“既是我不该出来,那我立刻就走。”

“不送。”

“嗳?又是何意?”青年问道,“你不该想尽一切办法拖住我吗?”

云罗并不正面答复,陡然声音微变,便是那抖抖索索半痴半傻可是充满惶急的语气:“有、有人!有人!……声音,有声音……和柳欢宴说话!”

青年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收敛起来,低声问:“你听过,我和柳……和他说话?”旧宅矮屋之前,柳欢宴遭遇窘况,他这隐形人不得不朝了一次相,可那时,谢盈尘昏迷,而她――她在那屋子里毫无动静,他内力深厚,如果她当真是十分清醒地躲在那屋子里,他定然可以分辨出来而采取某些更稳当措施的,她却是怎么瞒过他的?

云罗笑容里染上几分凄凉,任是谁,几番死里得生、几近崩溃疯狂的时候,那时的昏迷与清醒,原是都在模棱两可之间。可无论她是昏迷着、沉睡着、糊涂着、痛苦着、清醒着,都会牢牢记住那两个字,“报仇”,是她重活于世的唯一信念。牢牢记住这两个字,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多么孱弱的体质,也尽能熬得过来,无论她在昏睡,亦或迷糊之间,总能凭直觉时时在提醒自己,记下一切对她有用的人和事。

她缓缓用言语再加上千钧分量:“非但是我,皇帝也早就料到,柳欢宴身边有个隐形人。”

白衣青年踌躇不定,面对如此会做戏的云罗,实是难以断定这句话的真假,她发现了他是柳欢宴身边的隐形人,也就罢了,但若连皇帝也已动了疑心,情形堪称不妙。

她受苦受难的情形犹在目前,孤伶无靠的柔弱女子想不到也有如此犀利锋锐、每一句话都在丝毫不留余地的割伤对手或许也还在割伤自己。正是尖刻对峙、互不相让的时候,然而看着寒风里情不自禁微微打战的少年女子,双十未到的年华里沧桑遍历,不幸之人的人生总是有着何其的相似。他心里募然涌起无限怜惜、同情、甚至还有悲哀,怎样都提不起与她敌对的情绪。

“云妃娘娘,”他字斟句酌,“其实,你不要那样恨我师弟,他并非存心置你、置你们夫妻于死地。”

云罗心里计算着时间,完全没有功夫听他这等假惺惺的闲话,打断道:“秋林,是柳欢宴在宫里的眼线之一。” 

白衣青年又是一怔。

云罗不放过他每一时细微变化的表情,轻描淡写道:“做个交易吧。”

他不由得问:“什么交易?”

“你不曾见过我,我也不曾见过你。你不能对柳欢宴说起今晚之事,我也不去拆穿秋林的身份。”

前面半句是理所当然的交换,后面……用秋林一个内线的安危让他保密?这个筹码似嫌不足,他沉吟着,云罗冒险探药圃,分明是针对柳欢宴,竟难道接受她的威胁将这一点全盘瞒住当事人?
“他不知,你知,他不防,你防,若是担心防不住,哼,柳欢宴的师兄,难怪只能做一个应命的隐身人,果然是无用无能到家。”云罗字字刻薄,语意狠绝,“你忍不住要说也可以,但是柳欢宴一样只能暗中对付我,只要我哄得皇帝相信,他就没法子横插一手,既然我跟他明里做了对台,他在宫里留的眼线,今后便一个也别想留!”

青年微微笑道:“听这意思你好似知道得很多,可是这不合理。”

“不多。”云罗冷笑,“只是对于一个绝不顾及自己性命的人而言,所知的部分也许比你们想象得要多一点。”

白衣青年不再迟疑,伸出手道:“成交。”

云罗抬手,轻轻按上他的掌心。

白衣青年看着她,眼光温和,忽然微微笑了笑,从她衣襟上取下一茎叶子,微笑道:“知道这叫什么吗?”云罗眼神微凝,但没答言,他也不要她答复,再从地上拾起水晶钗子,交到她手里,“那是虎掌的叶。小心,行暗事最忌带出痕迹。”

云罗默默地接过钗子。

“我不是光有师兄这个代号。”向来沉得住气的年青人忽然有了些冲动,微笑着说,“我的名字,叫楚岫。”

云罗无动于衷,一言不发地目送他身形消失,闭上眼睛,猛然觉得背后冷汗一激,抓住钗子的手不停发抖,方才觉得恐惧如潮涌起,宛如激战过后的脱力。

――秋林是柳欢宴埋在宫里的钉子,她蒙的。但是如果不是这么孤注一掷,那人是否仍然会放她一马?那人是柳欢宴的师兄,多年宛如隐形人,行事只听柳欢宴吩咐,为甚么对她却似存有那么一点善意?

那一番情形在她脑海里轰轰烈烈地行进,外表却只是缓缓伸臂,回抱住皇帝,紧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有热泪沿着冰冷的脸颊滚落下来,重重地咬住嘴唇,尽量使自己只发出哭泣的余音而不再说出任何话来,她是多么害怕,在今夜这样的心潮激荡之下,一不小心,便吐出了真实的感情。

谢盈尘撑到此时,眼见一场大祸消弥无形,她再也撑不住了,扶着侍女暖碧的肩头,似乎眼见得随时就要倒了下去。皇帝一心一意都在云罗身上,压根儿不曾注意到,临止却发现了,含笑道:“可幸娘娘找到了,虚惊一场,皇上龙体既不甚安,都过了二更了,要不,皇上起驾回宫罢?”

皇帝笑骂道:“这奴才,估摸着自己贪着热炕头了,三两句话紧赶着催。”口中如此,却把云罗打横里抱了起来,云罗并不觉得意外,伸出手臂环吊住他脖子,慢慢地将头靠在他肩上,他向她低头微笑,眼神温柔,而她脸上逐渐现出宁静的表情。这是一幕似乎不宜为外人所观的画面,谢盈尘慌乱地闪开眼来,心头怦怦直跳,身体里早已麻木冰冷的血液,一时间奇异地燃烧起来。

直到第二天清晨,她怏怏地起来,百般无聊在花园里走,那一幕景象犹自鲜明深刻地铭写在记忆之中,有难以描述的柔情蜜意在心间缓缓流动,却又止不住异常烦燥。


作者有话要说:怯怯地入V公告:明天入V……

被怨念滴某人爬下……




040 行相思,坐相思

谢盈尘不知不觉地,一步步又走到前厅里来,除了昨日迎驾,她向来极少主动到前边来的,可是这里就好象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从昨天晚上开始,便自在她的心头某个角落里熠熠生辉,是这样的有爱。
她目光迷离地游移在空空荡荡的厅堂之上的每一个方寸之间,那里,那里,那里,仿佛随时飘浮着缱绻甜美的气息,她嘴角不自禁地扬起笑意。
浅浅温暖的阳光照射入厅,使得里面的光线氤氲变幻,在厅堂中央无数光彩夺目的光芒汇拢起来,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晶莹冰雪不足以咏其质,花魂鸟魄不足以喻其神,明珠美玉不足以喻其形,他的形容是这样完美,他是如何能生得这样好?自己头一次看见他,马上的少年宽袍广袖,冠巾微侧,宝镫金勒,艳色耀日,到了第二天,整个城中往来的少年,俱都是扬鞭马上,巾冠斜侧。――而这样的少年,她做梦也想不到,最终属于她,只属于她。时往境迁,初闻喜讯的狂喜激动早已刻意地冷落淡忘,然而经过昨夜,那种种情绪竟然又滋生出来,如狂海,如怒潮,将她湮没。
她象是做梦一样,染上寒症后雪白无血色的脸颊晕起潮红,目含痴迷,缓缓抚向那个光线凝结而成的人儿,抚摸着他的脸,手指勾向他的双眉,他的鼻梁,他的唇,那个人忽然动了,他向她低下了头,微笑着,并且低低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清,可是他的笑容是这样好看,那温柔如酒的眼神告诉她,他在说着绵绵的情话,她心驰神醉。
光线陡然黯淡下去,而光芒万丈的人形便也同时消失了,谢盈尘一惊,生生地打了个寒噤,回转头来,看见那个堵在门口、似乎已惊到手足无措的年轻男子。
程颖田自冀州归来重伤不能自理,他在京城孤单一人,柳欢宴便让他暂留相府,单独辟了所院子给他住着,就近照料起来也方便,程颖田将养了这几个月,这才恢复得差不多了。
今天一早起来听说皇上昨夜驾临相府,真如晴天霹雳一般,程郎中自打于御书房近距离接触过皇帝之后,如果说丞相大人是他的恩师、再造恩人的话,那么皇帝在他心目中便是站在高高的神位,是需要顶礼膜拜的圣人偶像。都怪昨天睡得太早错失良机,程颖田便抱着一亲龙泽余味的侥幸心理,激动地一路跑至前厅。
倘若丞相大人在府,他或者不敢如此造次,然而是明知道丞相年前就出京静养去了,柳夫人自来也不出中门,跑过来瞻仰一番,也不碍什么。
无论如何,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在那极宽畅、极深远、却又极其明亮的厅堂中央,看到华服的少年女子,在那里喃喃自语、满脸痴笑、神情如醉、对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物体……似乎是在上下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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