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誓-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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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眉头一皱,这是他最不愿意提的话,赵淑真已接下去道:“这孩子别真个是天生痴呆?”她扬着凤眉挑战似地看着云罗,“你那病,好好坏坏的,别自己好了,传给了璿儿,未必好得了呢?”
皇帝沉声道:“皇后,你醉了。”
“醉了?”赵淑真道,“醉了正好,醉了才敢说真话。皇上,皇长子是个傻瓜,于国不利呀。”
“既然如此,”云罗接口道,“为皇家传嗣,任重道远,皇后,你尤其是要当心。你也不小了,进宫日子也不浅了,想必也该有动静了,我想我预先祝贺不为错。”
她语气间虽然也算客气,但决不与皇后称姐道妹,着实透着傲慢,可是赵皇后明知她盛宠难比,前任皇后也是因着云罗的缘故间接被废的,她还敢当面讽刺挖苦,也可算得胆大之极,同时可见后台强硬之极。最奇的就是皇帝,听着这二人来你言我语杀气森森,他竟一味装着糊涂。
璿儿天生不足是云罗的心病,怀不怀得上皇嗣,那就是皇后的心病了,赵淑真脸色青白一阵,另外想出个点子来煞云罗的气,转对皇帝道:“皇上,久闻皇贵妃在闺中多才多艺,歌舞妙绝,臣妾的生日,不知能否跟随皇上有这眼福?”
在她暗暗授意下,众妃子纷纷凑趣,皇帝原来是要走了,云罗来他也没坐下,是瞧着两人斗嘴一时舍不得走,不意这么一闹,皱着眉笑道:“皇后孩子气。”赵淑真道:“皇上不肯,还是云贵妃不从?是臣妾福薄,还是不够资格?”
她实在是咄咄逼人,皇帝暗自握了拳头,笑道:“云儿并不会跳舞,就连朕也从未见过。皇后你听哪个奴才胡说八道,真该拖下去打死!”
赵淑真愕然道:“怎么,居然是谣言?”
皇帝回得一干二净,赵淑真倒不好过于相逼,她还不至于那样无知,把云罗入宫前的一些说法当真说出来,虽说这也瞒不了多少人了,但是出于他人口,和出于自己口,意义则完全不同。
云罗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等到这场风波过去,方淡淡道:“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众妃子愣了好一会,才悟出这是对皇帝讲的,皇帝笑容满面向赵淑真道:“朕可真乏了,皇后,失陪了。”
不过是旧话重提,而且皇帝先一次说要走,也一直未曾坐下,但是皇后望着他俩的背影渐没于远方,面上浓云愈堆愈重。
皇帝默默地跟在云罗后面,跟了老大一会,忍不住道:“云儿,你走得慢些。”
云罗哪里理他,反而越走越快,皇帝叹了口气,越过众人,他要追她还是轻而易举,一把攥着她道:“生气了?”
云罗使劲拽着袖子,一语不发。
皇帝低笑道:“瞧瞧奴才们都跟在后边,这样很好看么?”
云罗冷哼道:“你要好看,我反正不要好看,去去,让我跳舞去呀,唱歌呀,以供你的皇后取乐!”
皇帝道:“朕不是替你推了吗?这种无理要求,朕难道是心中无数的?”
云罗冷笑道:“你是推了,不过是藉口我不会!要是我会的话,你就不推了吧,你怕得罪她!”
皇帝也不由得有些火气,道:“怎么朕怕得罪她!今天是她好日子,举国也算大日子,朕已经拒了她,也算拂了她的面子,难道一句无心之言,你非要朕让人吃了挂落才舒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气窄了?”
“气窄?”云罗呆了一呆,缓缓将头垂了下去,那满腔气愤化作伤悲,一滴滴落下泪来,皇帝比先时她生气时更为着急,一迭声道:“别这样,云儿,好了嘛,别生气了,是朕说得过了。”
“如非璿儿傻傻不懂事,”云罗呜咽道,“这日子,我还不如不要过了。我孤孤单单一个人……”
别的女人说这话很可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云罗说这话皇帝绝无半分疑惑,心中一下绞痛起来,不由分说将她搂在怀内,道:“云儿,云儿,再也别说这种话叫朕伤心,朕这一切都是无奈之举,你知道的,你不是一向都知道的么?”
云罗伏在他胸膛上,凄凄凉凉道:“可是我太难过,太孤单,太无助,皇上,这茫茫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独自摸索,这样的滋味,你可曾尝过?没有任何温暖,也没有一点依靠,连最近的人在身边却也无法倚仗。皇上,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你若是不理我,不肯体谅我,那我、我……”
皇帝低头,吻住了她的口。身后跟着一大批太监宫女,他便这样毫无忌惮地吻住了她,深入的、专心的,甚至是狂野的,他几乎卷走了她的呼吸,她微弱的气息湮没于他强制性的掳掠之中。
怀中微颤的柔肢略微平稳下来,她沾着泪珠的脸颊犹如承了雨露的素莲,清美无瑕,长睫翅般抖动,神情算是平稳下来。皇帝放开她,见她犹在调整呼吸,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轻笑道:“朕带你去见一个人。”
094 辇路风云几阴晴
云罗好生疑惑,夜风袭来,身上有些冷,她不禁往皇帝怀里缩了缩,观后面再无一人跟上,也不知他是何时发出的指令。
皇帝抱了她一段,避开所有人,这才把她放了下来,她认得是西面一堆冷落宫墙,越发惊异。天空里有惊起的寒鸦飞过。一堆宫苑如连绵无穷尽的黑影,在暗处蹲着,似吞噬人的怪兽。刚从灯火辉煌的地方,陡然到了清冷冷之处,反差之大引人感想,云罗不期然记起曾偶然于此见过的废皇后蔡烨,难道他让自己来看的就是这个蔡烨吗?可是有什么必要呢?
皇帝带着她往这里面走,云罗本能地害怕这种地方,低低地道:“皇上……”皇帝示意她且别作声,已经走到了一所宫苑门口。
这里冷宫一带,彼此之间并不设防,但是这所宫苑,破败的院门上却落着一具巨大的铜锁,闪烁微光。
倒底是什么人受到如此特别“待遇”?
映证云罗的猜疑,墙内隐约有个人声传出来,是个年轻的女人声音,又哭又闹又叫,听得“皇上”二字,但因宫墙高垒,声音不易透出,详细的却听不清楚,云罗疑惑地再望望皇帝,皇帝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却牵着她到了另外一边,那墙面上一个小铜钹子,这座冷宫连门封住,内外相通的只靠这个铜钹遮掩的孔洞,他将之移开,里边的声音即时清晰起来:“皇上!皇上!我是乔昭容!我是富可敌国的乔家!”但听得这一句,皇帝立刻掩上了铜钹,厌恶冷笑:“死到临头,还在炫富!”云罗也立刻记了起来:“乔昭容?”
“她曾与锦瑟一起,以巫蛊害你,还记得吗?”
云罗道:“你神秘兮兮的,就是带我见这个人?”
皇帝道:“当初她共谋害你,朕却轻轻放过了她,幸而你当时与朕怄气,又生璿儿,忙得没有时间过问此人,要不然,当时问起来朕可是有些头疼。”
云罗道:“只因她是富可敌国的乔昭容?”
“哼,只这一句就该杀!”皇帝语音里浓浓的厌恶,“乔木双栖,这两家仗着有点儿钱,巴着几个皇亲,不过是卑贱的商人,却也想伸长了手脚甚至到朕的国事里来!他家选出的女儿,又不肯安分守己度日,还敢暗害朕的爱妃!单此一条罪名,不论其家,这乔家朕也是非搬倒不可!任凭其家族毕竟算是有着百年根基,朕不过一年之间,便叫它烟消云散,从此那乔木双栖之中的乔家,便是纸书上才有记录的了,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畅快之极,云罗阵阵寒心不语,等他笑完了,道:“乔昭容关进这里,我竟没听见半点风声,是多早晚的事啊?”
“就是前日。”皇帝蔑然笑道,“时间一长,朕看她是叫不动的了。云罗,这个贱人由你处置,你爱将她怎样就怎样?”
云罗默然一会,道:“她不曾怀孕,被锦瑟设计得相信自己怀孕,说来也是可怜的受愚人,既进冷宫,我若多加难为,岂不更显得气窄了?”
她黑眸在星光里一闪一闪,她总是郁郁不欢的时候为多,这样已经表示着她领了情,于是皇帝笑起来,抓住她手低声笑道:“顽皮。”
“你带我看她,只为了交代余韵?”
皇帝摇了摇头,“你这样的聪明人,还非得朕明明白白说出来不成?”
云罗道:“我不懂。”
“好,那朕便清楚告诉你。”皇帝一字字道,“如今是朕用得上赵家,不打算和他们闹翻。然而赵皇后这般跋扈,他们赵家的明日,就是乔家今日。”
这说得够明白了,云罗不语。皇帝又道:“云罗,不管怎样,到最后,只有你和我。”
云罗勉强压住脱口而出“你也曾用过我”的冲动,道:“可是乔家那样大的产业,从有到无,化整为零,总需有个接收的下家,难道皇家能公然接收不成?”
“自然有下家。”
“清乐院?”
皇帝微微笑了笑,道:“你真这么好奇?好,告诉你也不妨,是方家。”
“方家?”云罗出其不意,微微惊呼出声。
“怎么了?”
云罗定了定神,摇头道:“只是意外而已已。”
是意外,非常大的意外,由以往情形来看,皇帝已经非常重方家了,似乎是想借助还算颇有势力的方家来和柳欢宴对抗,并把方家向军部安插,没想到富可敌国的乔家家败,也是由方家接管!
她曾经猜到方贤妃是柳欢宴的人,柳欢宴也不否认,但是照这种情形看起来,就非常值得疑惑了。——是皇帝错信了人,还是方家倒戈向皇帝?那方贤妃,倒底是属于哪一派的?原本她以为理得相当清楚的脉络,又不清楚起来。
由此方知此间谜雾重重,便是程太后临死之前被迫留给自己的那点秘密力量,用和不用,也当再三斟酌。
再一者,倘若方家当真甘为皇帝所用,皇帝透过方家掌握了经济命脉,透过赵家掌握国中至少一半的兵权,而柳欢宴两者皆不能,那么这场皇帝与丞相之间的战争,目前看来也许柳欢宴还略微占着一点上风,最终却是毫无胜机。
云罗侧首,打量着夜色下站着的皇帝,风来襟飘,身长玉立,屹立时若有劲松挺拔之姿,他登基三年,皇帝的威严与霸气已渐渐一展无遗,要是让他再胜了柳丞相,那么普天之下还有何人能够是他对手?
他越得意,自己便越失意。目睹韶王死时她心内曾经暗暗发誓,因着这个誓言而起的心情几年来有所改换,但誓言本身却从未有过褪色。皇帝和柳欢宴,一个是最爱之人的狠酷,一个是知己之属的背叛,当初受苦之时她不曾想过报复二字,然而从那鬼门关上挣扎回来,夜夜惊梦,刻刻噬魂,那仇恨的烈火便如在磨刀石上反复磨砺的尖刀,越来越是闪亮、分明、尖利。
两个都是必须报复,在不能使这两人两败俱伤之前,哪一个弱,便帮哪一方。
先前出山那次,已初步有了与柳相联手之想,而这时,这个念头便分外的鲜明炽烈起来。
“云罗?”皇帝深黑的双眸沉思地盯住她。
云罗微凝的眉头舒展开来,低声道:“我们走吧,闻着这里的气味,有些头疼了。”
等回了宫,头痛非但未能缓解,反而严重起来,连身体肌肤都微微有些发烫,皇帝极不放心,道:“传太医来瞧瞧。”云罗道:“我这身子三天两头便如此,皇上不需挂怀,今夜难再侍驾,既是今儿皇后的大日子,皇上不妨去昭阳宫应个卯。”皇帝看她神态恹恹,有些迟疑,云罗微笑道:“你对我说的那些,我都懂了,又何必急在一时?我只有一个要求。”皇帝见她似乎想通了,很是高兴,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朕的第二子,不能是她的。”
到了第二天,云罗鼻塞咳嗽,更比昨日加剧。传太医来看,只说是时气所感,,并不严重,吃几剂药再加留神保养即可,但她既是伤风,一连数日便不能接驾,赵皇后借着这个机会,极力讨好皇帝,皇帝正在笼络赵家的时候,这几天便也都是寝在昭阳宫。
皇后生日那天,方梦姬因病未曾出席,等到略可挣扎起来,便赶着向皇后请安、陪罪。
从昭阳宫出来,时已值秋,芙蓉大半凋谢,留得残荷,因为皇贵妃爱这景象,迟迟未曾摘除,放眼接天晓碧,可是又分明透着些残败清冷的气息,方贤妃未想这一病,病过了春,病过了夏,已经赶到秋边,她不坐软轿,扶着玉灵的手,由不得便顺着荷塘九曲桥面,缓缓而行。
迎面绿衣宫女挎一个食篮愈走愈近,面貌熟识,多日不见似成熟得多了,方梦姬站在桥边上看着,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激动。那宫女忽一抬头,见到方梦姬,也是为之一呆,猛然跑上几步,挨着方梦姬跪了下来,哀哀抱她痛哭:“娘娘,娘娘,琴儿终于又见到你了!”
深宫冷寂,旁无亲人,重见昔日的贴身丫鬟,仿如见到亲人一般,方梦姬热泪盈眶,哆嗦着双手将她扶起:“琴儿,你还好吗?”
琴儿泪流道:“奴婢很好,娘娘,奴婢在莳慧宫,日夜想着能够回到娘娘身边。”
她在莳慧宫,琴儿留在莳慧宫,已有一年多了,这个事实让方梦姬陡如一阵冰水从头浇到脚底,神态登时便不自然起来,道:“是啊,你一直都在莳慧宫,皇贵妃待你不错?”
琴儿摇头道:“奴婢在莳慧宫做些底下活儿,很少见着云娘娘。不过香吟姐姐和秋林总管都不是欺侮人的人。奴婢原以为到了西场死路一条,没想到居然绝处逢生,可是在莳慧宫再好,奴婢只想着娘娘,想着回到娘娘身边。”
她语气情真意切,方梦姬遂微微一笑:“讨你回来,我想我还没有这个能力。你是皇上亲自发落的,要是回来让皇上见到了,恐怕于你不利。你在做什么?快去办事吧,别耽搁了。”
琴儿恋恋不舍,道:“奴婢往昭阳宫送了东西回来,已办完了,不急的。”
方梦姬道:“送昭阳宫?云娘娘对皇后不错呀,何时变得如此热心?”
琴儿笑道:“娘娘,这哪里是送给皇后娘娘的。这是云娘娘送给皇上的点心,娘娘不知,皇后自立以来,一天比一天厉害,如今霸着皇上,连云娘娘都不能轻易见着皇上了,这会儿皇上就在昭阳宫,香吟姐姐叫我送了点心过去,是想让皇上想起云娘娘的意思,可那点心奴婢看送不送得上还是个问题呢!”
方梦姬沉默一会,道:“是不是我病了一场,这宫里又不如当初?”
琴儿道:“这个奴婢也不大明白,不过很多人都在传,皇后很厉害,生日那天逼着云娘娘过宫请安,当场给脸子看,云娘娘已经示弱了,又接连数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