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宦简史-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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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派去辅导胡亥,但他初次面对胡亥时,还是将头低了又低,腰弯了又弯,他这样做,一是彰现自己的卑贱,二是本能地让他的外生殖器部位尽可能少地暴露在对方目力之下,虽然他当时肯定穿了几条裙裤,但这种自卑还是掩饰不住。虽然做了胡亥的老师,但这样一个问题日渐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胡亥是次子,即使苦心讨好,将来胡亥继承不了皇位,也难以从他那里得到回报,于是他献媚于公子扶苏。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献媚,这对于真正的男人公子扶苏来说,实在令人作呕。跟勾引不成反大喊强奸的恶妇人一样,赵高玩了个计谋,便让秦始皇将扶苏派到北边协助蒙恬守
长城去了。现在赵高算是将心思全用到胡亥一个人身上了,他教他狱律令法,教他习字,但胡亥不成器,赵高更多时候的角色是胡亥的玩伴,但两个男人的感情就在这样的玩乐嬉戏中建立了起来,发展到最后,胡亥对赵高形成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有如女子对男人的依赖一样。这种依赖助长了赵高的胆量,使他在胡亥面前,逐步找到了做男人的感觉——这在秦始皇跟前是不可想象的,那个粗野的家伙,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有一种傲慢,这种傲慢让他挺着肚子连同肚子下面的生殖器,仿佛天下不过是他的一个嫔妃。但那个傲慢的男人终于死在了出巡的路上,他的身体任人摆布——盛夏七月,暑热难当,他的肚子和腹部鼓胀了起来,七窍中流出难闻的腐尸味,苍蝇逐臭而来。从沙丘到咸阳显然还需要一段日子,为了掩盖气味,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竟然被安置在一车鲍鱼里,这样,沿途臣民都知道是鲍鱼臭,而不知是始皇臭。赵高联合丞相李斯,密不发丧,假传诏书,赐死扶苏,让胡亥当了皇帝。然后又杀了拥兵自重、对扶苏之死颇有疑心的蒙氏兄弟。然后又杀了始皇帝的22位公子、10位公主。然后杀了朝中一半以上对自己不甚服从的大臣。然后又杀了宫中大多数宫女。然后又杀了为秦始皇建造陵墓的大多数能工巧匠。最后,他设法杀了李斯 。每杀一批人,他的腰杆就直起来一些。终于在公元前207年8月,他能站直身子,并略带高傲地与胡亥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但他还想测测他人,看他们是否真把他当男人看。
所以,胡亥作为男人,是因为他有一个铁和血的父亲,赵高作为男人,则是因为他有一个“谋”和“术”的头脑。公元207年8月,两个男人就这样在一只鹿面前相遇了。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发生的一个重大命题:在权力面前,知识何以为真?这个问题,两千年后,福柯才开始正儿八经地探讨。
故事的结果任何历史教科书上都有记载:有的人低头不语,静以观变;大多数人附和赵高,说的确是马;只有极少数人,说是鹿。在权力面前,知识败退了。“静以观变”的那部分是“狗儒”的先祖,而说是马的那部分则成了独裁的帮凶,说鹿的那部分,我不说你也知道,他们都被杀死了。在这次事件之后,权力不但决定知识的真假,还决定一个人的真正性别。是的,胡亥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赵高乘机说他神经错乱,胡亥也就信了,也就遵赵高之意,去上林苑斋戒,以求上天宽恕。
胡亥在赵高面前失去判断力,从而失去自信,在性别角色上,他开始扮演女人。在赵高面前,他开始出汗,开始颤栗,甚至开始有了媚态。到最后,赵高玩够了这种性别置换的游戏,便指示咸阳令阎乐带兵攻入胡亥当时所在的望夷宫,逼胡亥自杀了。
胡亥在死前乞求阎乐:“您能允许我见见中丞相吗?”阎乐说:“不行!”胡亥又说:“皇帝我不做了,让你们中丞相去做,你能留我一条性命吗?我只求做一个郡王。”阎乐说:“不行!”胡亥又说:“那让我做一个万户侯吧。”阎乐说:“不行!”胡亥说:“我愿意同妻子做普通百姓,纳税服役,总可以吧?”阎乐说:“不行!”胡亥于是接过阎乐手中的剑,自杀了。这个情景很有意思,虽然自杀是一种相对体面的死亡方式,但在他那么多次的退让与请求之后才发生,显然说明,在心理上,胡亥早已失去了一个贵族男人本该有的骄傲。
胡亥死后,赵高拿出象征皇权的所有装饰物,武装起自己:他把传国印玺佩戴在自己腰上,穿起龙服,登上殿前台阶,坐在那张椅子上,并且面南背北。满朝文武像看着当初的那只鹿一样,看着赵高。在他们心里,今日的问题跟“是马还是鹿”一样,他们需要对“是赵高,还是皇帝”做出回答。强大的忠君思想使他们保持了长久的缄默——所有人也许还都意识到:阉人赵高,如何挺起腰杆治天下?他们还意识到:即使有印玺、龙椅、龙袍……用再多的权力符号装扮起来,赵高也仍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男人,这在男权思想已完全定型的那个时代,让这样的人做皇帝,显然是不可想象的。
赵高的行为超出了朝臣们的想象力,而朝臣们的沉默则击垮了赵高,让他本能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下台阶,脱去龙袍,迎立扶苏之子子婴。子婴继位五天后,就将赵高诱杀了。我们说:子婴继承了父亲的男人风范,这种风范让他在面对一代权阉时,毫无畏惧,并最终用自己性别上的优势,将对方击垮。
主要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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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身体啊,身体(1)
从接到这个题目到现在,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当初的狂妄完全被现在的失落掩盖——面对历史,我永远只是一个无知的孩子。我在想,要是再有三年,再有三十年,也许我能彻底搞清楚时时萦绕在我脑中的许多问题:阉割对一个男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失去体尝性的能力,身体的意义何在?彻底驯顺的身体,是不是意味着主体性的彻底凝聚或彻底流溢——换言之,经由性,能否抵达自我的边界?对我而言,这些问题如此本质而核心,以致我在写作过程中经常遗忘“阉割”的风尚史意义——这显然降低了本书的趣味性,让那些力图窥视阉人裆部的家伙失望而归。
还有,尽管没有几易其稿,但直至最后一次修改,我仍然在孜孜不倦地删除那些调笑观众的字眼,我力图让本书中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字都显得正儿八经,对我而言,语言上的油腔滑调会严重损伤一部严肃作品的主题。在一个资本上升的时代,这样做显然不合时宜——但相声、小品和二人转已经足以娱乐成年民众的心性,我为什么还要凑这个热闹呢。况且,中国目前所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打趣、调侃与机巧,而是庄重、严肃,甚至刻板。
在写作本书的过程中,我完全中断了小说和戏剧的创作——我说的是,向来指导我写作的存在主义悲悯基调被暂且搁置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考究的身体政治学技术。是的,我力图以身体政治学为基本方法,来重新书写帝国阉宦的历史——基于这样的野心,本书不再仅仅停留于阉割的技术史和制度史,而是从更广泛的角度来探讨身体和性。但是,我所关心的并不是性的科学史,而是一种性话语的建立——阉人的性是如何获得理解的。此前,我们从来都是在一种歧视甚至幸灾乐祸的心态下审视阉人的性的——他们如此变态而令身为正常人的我们作呕……从他们身上,我们确证了自己的完整与文明。他们是我们的他者。这种颇具道德色彩的阉人史阻碍了我们在这个领域的研究,以致任何更进一步的企图都被视为道德冒险。正经的史家于是回避了“把阉人作为阉人看待”这一理路,而故意把头埋进制度史的故纸堆里。阉人史就这样成了阉宦史——成了官制史的一个章节。我所努力做到的,就是重新从性的角度来理解阉人——经由一具具有确失的身体,我们也许可以构建一种历史:刑罚、观念以及经济行为都隐没其中。
这种颇具野心的写作企图耗费了我大量心血——我的意思是,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并做了非常艰苦的思考……我力图让整本书的每一句话都充满思维的乐趣,所以用以佐证观点的材料,我尽量将其浓缩在注释里。尽管写的是中国阉宦的历史,但我还是适当地将其他文明背景下与此相关的事例和观念引入进来,以求在一种比较框架内对阉割行为做出更公正的阐释。我并不是要写一本教科书,也无意对各种既有的材料进行重新组合……我在构建一种话语的历史,但明眼人最终还是能够看出,这一切不过是对福柯笨拙的致敬。
生理意义上的阉割在资本主义裹挟而来的人道主义话语下废止了,但支配、奴役与控制并未随着我们开始温情脉脉地注视肉身而结束——如果说主体间性是主体性的固有形式,那肉刑的废止就不应当被看做精神控制企图的消弭。事实上,一种更加精微的权力系统开始加诸间离态势下的一个个主体,孤独的人群形成了——他们用同样的大脑思考,用同样的行为模式处世,但他们就是互相敌视。谁都在趋利避害,他人显然就是地狱。资本家发了大财,因为他们不约而同都在兜售一种叫做“认同感”的东西——试想想“部落”“俱乐部”“族”“群”这些时髦的商业辞藻,再想想“新潮”“时尚”“个性”这些商业崇尚的价值……谁都是自由的,但谁都无法自由选择。身体前所未有地叛逆,而精神前所未有地驯顺——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精妙阉割术的结果?资本家并未阻止身体对社会和观念的冒犯,他们甚至为此而窃喜:任何一种身体行为,事实上都不可避免地伴随着消费。比如尖叫,以前你可以去一个空地上,现在则只能去迪士高酒吧里。
一种情况开始变得显而易见:身体比精神享有了更大的优先权。这使得各种虚妄的身体一元主义者在摧毁精神价值时变得毫无顾忌——在叛军队伍中,女权主义者的身影分外显眼。性别不再是一个生物概念,而是一个政治概念——任何宣讲男尊女卑的思想在政治上都是错误的。身体作为女权主义者的武器,作为消费符号,作为最后一种媒体……盛装登场了。乳房不再是哺乳装置,而是一个或者两个广告位。当一切如此确定无疑的时候,人的行为在一种全面繁盛的自由态势下整齐而划一。在这里,我们仍然能够看到某种阉割术的影子。事实上,工业社会的根本特征——复制,标准化,非人格化,本身就是一个个阉割隐喻。
遗憾的是,我并无意在这条理路上刨根问底。精微的身体政治学技术能够让我眼目明亮地对包围我、让我喘不过气的日常生活进行审察,对大众文化视域下的城市现实给出常常令人击节的解释,但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一种强大的现实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不能仅仅沾沾自喜于对它做出华丽的解释,我们要改造。这也就是本书越写越慢的原因——我的兴趣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移:我重新开始关注“人”,而不是结构主义的那一堆陈词滥调。
我战战兢兢地从主体性哲学的故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