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三十年(上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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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食品厂。在郑俊怀的经营下,伊利抓住了中国纯奶市场的发展机遇,建成了当时国内最大的乳制品企业,1996年,伊利成为内蒙古最早上市的企业之一,2002年,销售收入达到了40亿元。早在1999年,郑俊怀就试图进行产权改革,在直接谋求产权清晰化不可能的前提下,他跟当时的很多人一样选择了曲线MBO的道路。他和伊利的二十多名主管出资成立了一家“华世商贸公司”,相继收购了一些国有企业所持的伊利法人股。由于郑俊怀团队并没有太多的现金,因此在收购中便采取了灰色的做法,有一次,郑俊怀将伊利公司的150万元资金辗转至华世公司,用这笔钱去购买伊利法人股,不久后,又将这笔钱悄悄归还。还有一次,为了一笔1500万元的伊利股份,他授意一家与伊利有密切业务往来的牛奶场向银行贷款,供华世购买伊利的股票,然后,华世又以所购法人股做质押,从银行获得贷款归还给牛奶场,随后牛奶场将此款归还银行。这种“空手套白狼”的做法几乎在当年是一种被普遍使用的“MBO方式”。郑俊怀的做法看上去非常顺利,并似乎得到了地方政府的默许。到这年,呼和浩特市国有资产管理局将所持有的国家股全部划拨到市财政局名下,并将其中的500万股有偿转让给郑俊怀团队投资的公司——此时,华世商贸已经改名为启元投资,后者一跃成为伊利股份的第二大股东。
就当郑俊怀试图曲线获取伊利的同时,他的一个老部下牛根生则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比郑俊怀小4岁的牛根生曾跟郑俊怀一起打拼天下,他是一个苦孩子,出生一个月就被贫困之极的父母以50元的价钱卖给了别人,他从小随养父在大草原上放牛,后来进回民食品厂当了一名洗瓶工,靠苦干升到车间主任,1992年得到郑俊怀赏识,担任主管经营的副总经理。牛根生做市场有特别的狠劲,而且很会体恤人心。此人读书不多,却天生懂得“财散人聚,财聚人散”的道理。有一年,郑俊怀发奖金让他购买一辆高档轿车,他一转身就把这笔钱分拆成几辆低档车分给了部下。由于他分管伊利的市场营销与广告宣传,因此在媒体上表现得十分活跃,外界一度“只知老牛不识郑”。1998年,郑、牛关系急速恶化,后者突然被免职,理由是“莫须有”。第二年,牛根生就带着几个旧部筹集1000万元资金创办蒙牛,他后来回忆说,“当时在呼和浩特的一个居民区里租了一间小平房作为办公室,一共只有53平方米,月租金二百多元。蒙牛成立的时候,没有奶源,没有厂房,没有市场,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在全国乳制品企业中的排名是第1116位。”牛根生有的是多年来在市场经营中积累下来的人脉和经验。当时,全球最大的软包装供应商利乐公司在中国推广“利乐枕”(那时候,国内牛奶包装主要采用“利乐砖”和“巴氏奶”),并愿意免费向牛奶工厂提供生产设备,伊利等大企业都不愿冒险,唯有没钱买生产线的牛根生敢于一试,不料想竟大获成功。到2001年底,蒙牛销售收入已突破7。24亿元,成为国内第四大乳制品企业。
2002年,几乎跟郑俊怀搞曲线MBO同一时间,牛根生也进行了股权上的创新。6月,摩根士丹利、鼎晖投资、英联投资三家国际机构宣布投资6000万美元入股蒙牛。三家投资商在投资的同时,还提出一个苛刻的“对赌协议”:未来三年,如果蒙牛每年每股盈利复合增长率低于50%,以牛根生为首的管理层要向三家外资股东赔上7830万股股票,或者以等值现金代价支付;如果管理层可以完成上述指标,三家外资股东会将7800万股股票赠予牛根生团队。牛根生“求钱若渴”,再度冒险签字。①
郑、牛两人的命运在此处走上了不同方向。2004年6月,郑俊怀被举报“侵吞国有资产”,曲线MBO的做法原本就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郑有口难辩。在法庭之上,郑俊怀称,“所为一切均是为了解决管理层持股的来源问题,至今不明白我的行为已经犯法。”而审判此案的包头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对媒体说,“其实,华世商贸公司的股东如果是伊利整个管理层,如果他们挪用的资金,经过了伊利董事会集体研究同意批准就没有问题。”记者问,“多大的范围是整个管理层?如果董事会集体通过,就能挪用资金了吗?”法院人士莫衷一是。最终,郑俊怀以挪用公款罪被判有期徒刑6年。
牛根生则成了一个幸运儿。又是一个时间上的巧合,2004年6月10日,就在郑俊怀被举报的同一个月,蒙牛在香港联交所挂牌上市,共募集资金13。74亿港元,牛根生以1。35亿美元的身价进入当年度《福布斯》的“中国富豪榜”。
在未来相当长时期内,对于企业产权改革的讨论将成为中国公众社会及政商学界观点分歧最严重的经济话题。其中有两个重要的争议焦点,一是如何看待“国有和集体资产的严重流失”,二是如何看待国有或集体企业的经营者“赎买”。 这场关于流失的争论从1998年就隐约开始了,将在2004年出现十分火爆的激辩场面。
以香港教授郎咸平为代表的观点认为,“国退民进”是一场分食国有资产的盛宴,其间出现了“掌勺者私分大锅饭”的现象,改革的策略出现了严重的过失与扭曲。而北京大学的张维迎教授和同样来自香港的张五常教授则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尽管改制中存在种种灰色行为,但是改革总体的方向和积极效应是不容怀疑的。张五常的观点更为直接,他辩论道:“不可能完全没有这种事情,可是总是要慢慢改良的。你想把那么多人全部杀掉,你杀不了那么多人的。改革过程中,有些事情是无可避免的,是需要改进,但你不要因为有这种事情就说这个国家不行。怎么可以避免呢?这个国企我把它买过来,我拿过来的手段未必很正确,但是我把赔钱的国企变成赚钱的企业,这对中国的经济整体来说不是一件坏事。”比张教授更为激进的观点是所谓的“冰棒理论”。一些专家认为国有资产就像太阳下的冰棒,如果不把它“吃掉”,那么它也会完全融化掉、浪费掉。这样的论调显然很难拿到阳光下来讨论,郑俊怀是做冰棒起家的,他就栽倒在“冰棒理论”上。
这年,在中国人的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新闻是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代表大会的召开。在11月15日举行的一中全会上,胡锦涛当选为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很多外电评论说,十六大清除了经济改革中最后的意识形态障碍。昔日的争论,如今都变成了常识,国内的主要问题已经变得越来越细微和复杂,这些问题无关乎哲学和意识形态的基本冲突,却关系到实现共同目标的途径和手段。
12月3日,在摩纳哥蒙特卡洛举行的国际展览局第132次代表大会上,中国上海在与其他4个申办城市的激烈角逐中一路领先,最终以54票的大比数赢得了2010年世博会的主办权。这是中国继北京成功申办奥运会之后,另一个重大的国际性胜利。世博会将在上海举办半年,预计吸引6000万人观展。无疑,这成为继北京奥运会之后,中国经济将在未来数年内持续成长的又一个醒目的指标。
这一年,中国出口国外的最大“单宗商品”,是一个叫姚明的篮球运动员。这位身高2。26米的亚洲小巨人以选秀冠军的身份到美国职业篮球联盟(NBA)打球。有人替他算账,如果他在NBA打球打到38岁,可以有2。7~2。9亿美元的收入,这还不包括他获得的场外赞助、广告等巨额收入。仅这一价值按当时的国际商品价值来换算,就相当于中国出口了102万吨大米或46万吨钢材,或239万台电视机,或630万辆自行车,或98万吨原油,或6489万米丝绸。
在上海,最时尚而热闹的地方是“新天地”。它位于闹市中心的淮海中路附近。过去的几年里,一个叫罗康瑞的香港商人将两千多户老居民迁走,却把他们的老宅留下来,改造成形形色色的西餐馆、咖啡馆、酒吧、时装店和画廊。这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半世笙箫的老上海。最具时尚气质的画家陈逸飞在这里开出了他的“逸飞之家”,将他刚刚完成的雕塑作品《上海少女》摆在了这里。这是一件两米多高的青铜雕塑,一个身材细高、扭身顾盼的盘发少女,穿着无袖旗袍,坡跟尖头拖凉鞋,右手执扇,左手手指钩着一个鸟笼。少女的眼神中有上海少女特有的娇嗲、时尚和空虚。夜幕降临,各种肤色的青年男女沿着灰砖路面行走在狭窄的弄堂,两边是百年斑驳的石库门旧屋,举目全是英文招牌的弄堂、民国时代的美人月历牌和缠绵悱恻的周璇歌声,擦肩而过的半是碧眼金发的西洋男女。在新天地的东南角有一幢两层老宅,在五光十色的夜景中它显得无比沉静和庄重。80年前,13个年轻人在这里会集,宣布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中老年人感到它很怀旧,年轻人感到它很时尚,外国人感到它很‘中国’,中国人感到它很洋气。”媒体用这种充满了错觉感的文字介绍此地。
就在罗康瑞的“新天地”一夜喧腾的同时,在北京,一个叫洪晃的女文化人看中了京城东北角一片灰暗的大厂房。那是一家创办于20世纪50年代初的老国营工厂“华北无线电器材联合厂”,因为是军工厂,所以还有一个神秘的番号:798。①当年在这里工作的工人都十分自豪,“谁要是问我在哪儿工作,我都说是军工厂,其他一概保密。”从90年代初开始,798跟所有的国营企业一样日薄西山,这个红极一时的大院企业陷于半停产状态,工厂一半以上的工人下岗分流,大多数生产车间停止运行,在职人员从近两万人递减到不足4000人,工厂实在没活干,只好靠出租闲置厂房和卖地皮来赚钱。
2002年,洪晃突然瞄上了它。洪晃是民国政治家章士钊的外孙女、共和国前外交部长乔冠华的女儿,一向有“红门痞女”之称。她看中798独特的国营工厂气息——衰败、僵硬、与商业气质格格不入,于是在这里以极便宜的价格租了一个车间,当做自己的艺术工作室。跟她一起看中798的,还有做艺术网站的美国人罗伯特,他租下了120平方米的回民食堂,改造成前店后公司的模样。在洪晃和罗伯特的鼓吹和示范下,一些前卫艺术家也先后喜欢上了这里宽敞的空间和低廉的租金,纷纷租下一些厂房作为工作室或展示空间,798艺术家群体的“雪球”就这样滚了起来。美国《时代周刊》将这里评为最有文化标志性的22个城市艺术中心之一,《纽约时报》甚至将之与纽约当代艺术家聚集区SOHO并论,就这样,一个濒临死亡的国营工厂突然摇身变成了北京城最具时尚气质的地方。798厂区内的所有车间、厂房甚至斑驳的机床、生产线等都被保留了下来,它们像一堆被摘去灵魂的躯体,艺术家们用各自的表现手法将之彻底地“波普化”。曾经萦绕在此四十多年的劳动热情、革命纪律和政治崇拜突然被凝固,并呈现出一种很夸张和怪异的神情。到2004年,这里已经聚集了二百多家、来自十几个国家的文化机构和个人工作室,北京市政府决定将这里列为“优秀近现代建筑”进行保留。很多年后,当全中国的老牌国营工厂都已经被拆迁一空之后,798作为仅有的幸存者被留存下来。当然,这是一种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这年,国内最火的电影是冯小刚导演的《大腕》,这是一部尽情嘲笑新兴暴富阶层的贺岁喜剧片。男主角葛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叫成功人士你知道吗?牫晒θ耸烤褪锹蚴裁炊鞫悸蜃罟蟮模宦蜃詈玫摹K裕颐亲龇康夭目诤啪褪牵磺笞詈茫笞罟蟆!泵康毖莸秸饫铮疤锉厝换岜⒊稣笳蠓⑿故降男ι?月23日的美国《时代周刊》刊登了一篇题为《可怜的过剩》的中国特稿,作者哈尔比屈(Hannah Beech)指名道姓地描述了几位中国富豪的生活,其文字之戏虐竟跟《大腕》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人建造奢华俗气的仿白宫办公室、仿洛可可式别墅;在郊区建造别墅却不敢打开豪华吊灯(因为害怕导致穷困的邻居家里跳闸);他们的妻子忍受着丈夫的无数情人,备感孤独,只能以养昂贵的宠物、上庙烧香和多生孩子打发生命;他们往最昂贵的葡萄酒里倒雪碧,像喝水一样地咕嘟嘟往下灌,吃的是煎鳗鱼、焖海藻和炖蚝……充分享受着穷奢极欲的每一分钟。”这幅栩栩如生的、可怜的中国暴发户的素描迅速在网上传播,给被采访者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它似乎印证了美国商业作家康尼尔在《大狗:富人的物种起源》中写过的那句话:“超乎想象的财富是任何人都难以适应的。财富是违反自然的,有钱人的行为往往表现出彻底的适应不良。”很显然,日渐扩大的贫富差距正在诱发一个很危险的社会病,中国人民大学的一次民意调查显示,60%的被调查者认为,富人是通过不合法手段发财的。评论家们由此提及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那句格言,“每一笔巨大财富的背后都存在犯罪。”还有人将《福布斯》评选出的中国前50个富豪与国家税务局公布的“私营企业纳税50强”名单进行了一个比较,结果发现重合的名字只有4个。于是,关于“富人逃税”的话题被讨论了很长一段时间。
富有戏剧性的是,被当做“过街老鼠”抓出来的不是《福布斯》富豪榜上的衮衮诸公,而是娱乐界的一个“大姐大”。这年夏天,自称“亿万富姐”的著名影星刘晓庆因涉嫌偷漏税而被拘捕。刘晓庆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知名度最高的女演员,她以个性泼辣和敢为敢言而闻名,流传最广的刘氏名言是“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名女人难上加难”。在一本题为《我的自白录》的书中,刘晓庆说,“其实,我已拥有26家甚至还要多的企业,这些企业投资总需求量已超过50个亿。我通过各种方法融资,从海外引入资金,与国内外有经验、有实力的集团合作,在银行借,同时,投入自己拥有的钱。”如此招摇显富,自然引来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