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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激荡三十年(上下)-第3部分

小说: 激荡三十年(上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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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特区的创办思路渐渐明确下来,它被明确定义为“经济特区”。国家拿出3 000万元贷款,专供开发深圳经济特区—这个数字的微不足道与日后开发浦东相比,真不可同日而语,由此可见,特区在当时纯属试验性质,中央政府对之并不抱战略性期望。深圳由一个县级城市一跃而升格为正地级市。这回,特区的手笔还是要比袁庚的蛇口大很多。深圳市的总面积2 020平方公里,划为经济特区的总面积有327。5平方公里,东西长50余公里,南北平均宽度为6公里多。从飞机上鸟瞰特区全貌,仿佛是条狭长的海带漂浮在山脚下、大海边。其中可规划开发的有110平方公里。    
面积大则大矣,却还是只有3000万元的贷款—这点钱还不够搞2平方公里的三通一平。开发者百思之下唯有一计可施,那就是出租土地,用地金来换现金。这个想法,在当时国内可谓“大逆不道”。反对者的理由很简单:共产党的国土怎么可以出租给资本家?当时一位叫骆锦星的房地产局干部翻遍马列原著,终于在厚厚的《列宁全集》中查出列宁引用恩格斯的一段话来:“……住宅、工厂等等,至少是在过渡时期未必会毫无代价地交给个人或协作社使用。同样,消灭土地私有制并不要求消灭地租,而是要求把地租—虽然是用改变过的形式—转交给社会。”骆锦星查到这段话后一阵狂喜,当晚就奔去敲市委书记张勋甫的家门。据说,当时的深圳干部人人会背这段语录,有考察和质问者远道前来,他们就流利地背诵给那些人听。    
深圳的第一块土地出租协议,便签订于1980年的1月1日。第一个吃螃蟹的香港商人名叫刘天竹,跟他谈生意的就是那个在《列宁全集》中找到了恩格斯原话的骆锦星。据骆日后回忆,当时的谈判对话是这样的,刘说:“只要划出一块合适的地皮就行。由我组织设计,出钱盖房,在香港出售,赚得的钱中方得大头,我得小头。”骆说:“东湖公园附近,可以划出一块地方来,如何?”刘说:“那好,所得利润,你拿七,我拿三。”骆摇摇头:“你拿得太多了。”刘笑道:“你拿八,我拿二,如何?”骆说:“我拿八点五,余下的是你的!”刘说:“我们初次打交道,往后要做的事还很多,这次就依你的!”这样的对话果然已经是在谈生意了。    
刘天竹开发的这个楼盘叫“东湖丽苑”,第一期共有108套新房,他把房子的图纸设计出来后就开始在香港叫卖,仅三天,108套还在图纸上的房子就一售而空了。    
“东湖丽苑”的一炮成功,让深圳人大大开窍,他们很快拿出新方案,提出了收取土地使用费的思路,每平方米收土地使用费4 500港币,这个地价仅相当于河对岸的香港的1/11。深圳用收进的数亿元钱削掉土丘、填平沟壑,开通公路,通电、通水、通邮政。从1980年至1985年的5年里,深圳实际利用外资12。8亿元,累计完成基建投资76。3亿元,建成了一大批新的能源、交通、通信等基础设施工程,初步形成了九个工业区,香港和国外商人纷纷涌进特区办厂、开公司。南风自此一路北上,开放之势再不可挡。    
标题: 1981:笼子与鸟内容:  
中国可能选择的道路,各种事件必须流经的渠道,比我们能够轻易想象到的更窄。   
—费正清:《美国与中国》,1981年   
如何力保国有企业,国内发生了争议。在国有企业试点效应递减这个问题上,当时经济界出现了两种应对的声音。以当时参与改革总体规划的经济学家薛暮桥为代表的推进派认为,放权让利改革有局限性,主张把改革的重点放到“物价管理体制改革”和“流通渠道的改革”方面去,逐步取消行政定价制度,建立商品市场和金融市场。他在16年后出版的回忆录中说,如果当初按他的思路推进,中国经济改革将少走很多弯路。而另一种意见则认为,国有企业的改革“必须加强集中统一”,“最后的落脚点是中央集中统一”,有人因而提出了“笼子与鸟”的理论,大意是说,企业是一只鸟,不能老是绑着它的翅膀,要让它自由地飞,但是,国有经济体系则是一个大笼子,鸟再怎么飞,也不应该飞出这个笼子。这些论述最终说服了中央决策层,“笼子与鸟”理论统治了未来整个80年代的企业改革思路,国有企业的改革成为一场“笼子里的变革”。   
由这一理论出发,来看待1981年的局势,其结论便非常容易得出了:国有企业的变革必须在稳定和中央的控制下循序渐进,怎么改可以“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而当务之急,是整治那些不听指挥、无法控制的“笼子外的鸟”,正是它们扰乱了整个经济局势。   
中央的这一判断,是很能够得到国有企业们的呼应的。很快,在各地的媒体和内部报告上出现了大量的声音,都是控诉那些计划外的小工厂如何与规范的国营企业争夺原材料,如何扰乱市场秩序,如何让国有企业蒙受巨大损失的。总而言之,试点企业搞不好,都是笼子外的野鸟们惹的祸。   
对形势的判断及由此而产生的方向性决策,直接造成改革政策上的大拐弯。   
1981年1月,国务院两次发出紧急文件“打击投机倒把”,先是在7日发文《加强市场管理、打击投机倒把和走私活动的指示》,规定“个人(包括私人合伙)未经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批准,不准贩卖工业品”、“农村社队集体,可以贩运本社队和附近社队完成国家收购任务和履行议购合同后多余的、国家不收购的二、三类农副产品。不准贩卖一类农产品”、“不允许私人购买汽车、拖拉机、机动船等大型运输工具从事贩运”。继而,在30日,国务院又发文《关于调整农村社、队企业工商税收负担的若干规定》,明确指出“为限制同大中型先进企业争原料,将社、队企业在开办初期免征工商税和工商所得税二至三年的规定,改为根据不同情况区别对待……凡同大的先进企业争原料,盈利较多的社、队企业,不论是新办或原有企业,一律照章征收工商所得税”。这两个文件口气严厉,措施细密,并都被要求在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进行刊登报道。一时间,“打击投机倒把”成为当年度最重要的经济运动。   
“1981年的日子很难过。”很多年后,萧山的鲁冠球回忆说,钢材提价1。3倍,煤提价5倍,成本持续上涨,而与此同时,原先签订的一些订货合同都被中止了,理由只有一个,“根据上级的规定,我们不能再进乡镇企业的产品”。鲁冠球想到大学里去要一个大学生,当时全厂数百人只有一个高中生,更不要说工程师了。大学分配办的人像见到了外星人一样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在天津大邱庄,正把一家冷轧带钢厂办得红红火火的禹作敏也遭到了来自上面的压力,他的钢厂摆明了是在与国营企业争夺原材料,而生产出来的钢则又扰乱了钢材的计划市场,是此次运动第一个要打击的。很快,县里派下来了清查组。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首先是强悍的禹作敏对清查组十分抗拒。清查组成员对他说“你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十分具备语言天赋的禹作敏当即反驳说:“尽管没做亏心事,但是鬼老在你门前敲,日子能好过吗?”在他的带头下,大邱庄村民对清查组的态度可想而知,每天都有老头子拎着棍子来质问清查组,“我们刚过了几天好日子,你们就来了,我们挨饿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还有小伙子也来“轰炸”,“我们打光棍多年,刚找上对象,你们一来就散了,这媳妇要是找不上你们得负责!”清查组陷入了不堪其扰的“人民战争”,最后在大邱庄实在住不下去了,只好搬到乡里去。   
这样的斗争与角力,在各地此起彼伏地进行着。对于像鲁冠球和禹作敏这些从乡土里冒出来的工厂,政府的态度已经十分清晰:请你们继续在当地发展,为方圆十来公里的农民提供必需的劳动农具,并解决农村闲置人口的就业问题,除此之外,千万不要到城里—或者说笼子里来抢食。为了让本来就被返城知青搞得就业压力很大的城市不受农村人口的“骚扰”,12月30日,国务院更是下达通知,“严格控制农村劳动力进城做工,控制农业人口转为非农业人口”。   
这一系列的措施,在客观上造成了两个事实,一方面,它有效地控制了宏观经济的方向,避免了因过热而可能出现的种种动荡和不安定,另一方面,它也使刚刚萌芽的乡镇企业遭受到了第一次寒流,几乎所有在1980年前后创办的企业在1981年度的经济指标都是下滑或停滞的。   
标题: 1982:春天并不浪漫内容:  
风太大了,风   
在我身后   
一片灰砂   
染黄了雪白的云层   
我播下了心   
它会萌芽吗?   
会,完全可能   
——顾城 《我耕耘》,1982年   
从年初开始,胡金林就预感到要大祸临头了。   
乐清县“打击投机倒把工作组”是1月份进驻到柳市镇的,胡金林第一个被叫去谈话。“你大致说一下你是怎么做生意的?有没有老实交税呀?”组长是他熟人的熟人,所以讯问起来的口气好像并不太严重。胡金林说自己做生意是怎么的辛苦、怎么的合法、怎么的受客户的欢迎。   
30岁出头的他是柳市镇上第一批做电器元件生意的,先是做量具、标准件的小生意,后来开了一间“向阳五金电器门市部”,除了销售还做一些简单的加工制作。他的电器原料都是通过各种法子从国营企业流出来的,生产出来的产品也是卖给上海、宁波一带的国营企业,到1981年,他的营业额已有120万元,是远近有名的老板了。当时,柳市镇的小电器行业已渐渐成规模,大大小小的电器作坊有300家左右,胡金林是最出名的一个,因而被称为“电机大王”。   
被约谈的第二天清早,胡金林主动找到工作组,他带去一皮袋的现钞,有六万元,算是补缴了17个月的税款。他以为这样总可以过关了吧。过了春节,柳市的空气好像还是很凝重,大街上开始挂横幅,“严厉打击经济领域的犯罪行为”,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响过的大喇叭又轰轰地叫了起来,每天都有口吻很强硬的社论之类的在播出。胡金林看看苗头还是不对,索性把门市部的卷闸门一拉了事,不做生意了,他带上新婚不久的妻子去全国各地旅游散心。   
两周后回柳市,朋友们再见到他都很吃惊,“我们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胡金林这才明白,事情看来不会那么快就结束了。税务部门把一张白纸红章的文件贴在他的门市部水泥柱上,通知他今后的营业税要上调,从前些年的0。35%连补带罚增加到6%,如果有问题不上报,被查出后再追罚两倍。又过了一个月,镇上突然派人来找他,话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从现在开始不得外出,必须随叫随到,等候处理”。从各种渠道传来的消息都证明,工作组已经开始在整理他的材料。   
胡金林的日子变得动荡不安,每天他都在四处打听上面的动静。到了7月,柳市镇上一些有名的工商户都被叫到工作组去过了,有几个进去就没有再出来。胡金林知道,暴风雨要来了,一日黄昏,一个镇干部骑着自行车路过他家门口,突然停下来小声地对他说:“不行啦,要下大雨啦!”然后就迅速地骑走。胡金林转身往屋里奔,从抽屉里拽出早就准备好的500斤粮票、2 000元现金和各种证件,连妻子也没有告别一声就仓皇地逃出了柳市镇。   
当夜12点,警车呼啸地停在他家门口。扑了一个空。   
两个月后,胡金林遭到公安部的全国通缉,罪名是“投机倒把”、“严重扰乱经济秩序”。与他同时遭此命运的还有七个柳市工商户,分别是“线圈大王”郑祥青、“目录大王”叶建华、“螺丝大王”刘大源、“矿灯大王”程步青、“合同大王”李方平、“电器大王”郑元忠和“旧货大王”王迈仟。此七人加上胡金林,合称“八大王”,是为轰动全国的“八大王事件”。自上一年开始整治经济秩序以来,针对一地一个团伙的定点式打击,这是第一起。这八人从生意规模上看,都可谓微不足道,胡金林、郑元忠算是其中做得最大的,年营业额不过百万元而已,刘大源、程步青等人不过是开了一个螺丝和矿灯门市部,而叶建华、王迈仟、李方平等更无非是帮上述几个人做一点产品目录和二手电器倒卖。这些人之所以会被列为重大经济犯罪分子、全国重点打击对象,一是其标本性和群体性,二则是因为温州的缘故。在当年,温州的个体工商企业已超过十万,约占全国总数的1/10,而奔波各地的经销员更多达30万人,已蔚然成为一支让各地国营企业头痛不已的“蝗虫部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对“八大王”的高调处理,便很有超出经济上的意味了。   
在日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八大王事件”一直如一块乌云笼罩在温州和浙江上空。温州市工业在1980年的增速为31。5%,到1982年却下滑为?。7%,其后三年一直徘徊不前。   
而被当成全国重大典型的“八大王”的命运也各有乖舛。最早被逮住的是22岁的程步青,乐清专门召开公审大会,他被五花大绑押上台,接受群众的批斗和唾骂,然后宣布判刑四年。在全国公安的协力严办下,叶建华、郑祥青、李方平和王迈仟相继落网判刑。郑元忠潜逃在外,后被看守所收容,在里面关押了186天。胡金林从上海、北京流窜到东北,甚至在当年土匪猖獗、著名小说《林海雪原》中的座山雕老巢—夹皮沟躲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两年后的1985年1月15日,他以为风头已过悄悄溜回柳市,当夜就被警察捕获。第二天,乐清县广播站报道:“全国经济要犯、八大王之首胡金林抓获归案。”胡金林在监狱里被关在重刑犯单间里,他已彻底绝望,做好了判重刑乃至被枪毙的准备,谁知道66天后,四个公安人员来到他的面前,宣布他被无罪释放。唯一逃脱惩罚的是“螺丝大王”刘大源,在整整三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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