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底下行走的鬼-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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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已经在远离故乡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像鬼魂一样游荡十天了。此时无论失火的是天堂还是地狱,都会引起一番灵魂的争夺战,此时即使要到千万英尺的大海之下筑一个宁静之邦,也必须经过一番*的洗礼。啊,红被,那绚丽的霞光,悲壮的落日,那皎洁的月光,叫到天亮的蛙声是如此令人神往,那纯净真诚的教书生涯是这样令人迷恋,仿佛筋骨一样嵌进她的血肉里,仿佛血液一样流进她的血管里,然而现在,这筋骨比锋利的刀子还要刺痛她的心,这血液比一团大火还要灼痛她的回忆。
“因为你离经叛道,世上的人不能容忍你的”。此时,再也没有比孤寂与绝望更能击倒浪花,这个渔民的孩子,这个如此执著地追求理想的人。夸父追日,不停不息追赶太阳的夸父实际上是在追寻心中的理想,然而最后他却口渴至死。而现在如果她也是那个不愿放弃的夸父,“口渴”便是世俗给予她的惩罚。她会死的,因为她敌不过世俗。记得枫曾经流着泪问她:“浪花,告诉这个世界,我们不是变态的,我们爱得如此真诚深刻,难道还比不上那些虚情假意的男女吗?”
浪花痛楚而悲愤地回答着:“不,枫,这是没用的,世界不是以高尚和卑下来衡量人们的,它是看你有没有按照他的意志去做,有没有听从于他,对于世俗的淫威来说,哈巴狗永远比叛逆者来得好!”而她从小就是一个叛逆者,她不愿按照上帝命定于她的那种方式去生活,她要过着一种属于自己无悔的人生,因为她学不了虚假,她必须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她要用自己的行动甚至是死向上帝证明:我是我自己的。
如果能够学会一些虚伪,那么凭着非凡的聪明才智,浪花也许能够成为世俗满口称赞的一个人。然而浪花不是这样的人,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浪花早就和这污秽浑浊的世俗格格不入了。记得很小的时候,月光就像魔鬼一样抓住了她的心,她犹如从月亮身上掉下来的一小碎片,总是在月夜里颤栗着,那种颤栗是那样甜蜜而可怕,后来她终于在文学里找到了宁静之邦,那是一个纯净美丽的童话世界,她也成了这世界里一粒晶莹剔透的水珠子。
她从月光里走到文学里,这样一走她变成了堂吉诃德,世俗的耻笑和打击丝毫动摇不了她,而对于人们顶礼膜拜的上帝,她从十岁开始就指责和愤骂了。她愤而怒之发问:“为什么会有死亡?为什么死亡会让人痛不欲生?!”她忘不了死难者家属的悲伤,她受不了死亡带来的痛楚。而现在她除了奔赴死亡之路已经别无选择了。十天的游荡让她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了枫,灵魂早已出窍了,与其行尸走肉地活着,不如到地府里寻找一个安身之处。
神使鬼差般的,她回到了红石一中,暑假的校园静悄悄。那晚月色很好,空气里溢满了桂花淡淡的清香。浪花站在高高的七层钟楼上,她秀美的脸庞出奇地平静,找不出丝毫的痛苦。她凝神望了一会儿竟然产生了幻觉,钟楼底下的操场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湛蓝的大海,雪白的浪花,优美的海浪声,一切一切是如此美得让人颤栗。她突然忆起了少年的伙伴安洁,安洁美丽的双眼里跳跃着痛苦的光芒,她抓住浪花的手低低地喊着:“我难受呀,浪花……”接下来她又听到安洁在说:“记住伊塞克库尔湖,浪花,我会变成鱼……游……游走……”
浪花举目远眺,她仿佛真的看到一条鱼向远处游走。她笑了笑,月光像花朵一样盛开着,又像礼花一样爆炸开来,不过她更相信月光是铺在地上一层又一层的落叶,因为她仿佛听到脚下“咔嚓咔嚓”的声响。她看到青少年时代的浪花,她是这样的纯真勇敢。有时她如普希金一样真情地吟唱着:“我爱您是如此真挚缠mian,但愿别人爱您,和我一样”有时她又成了少年维特,她高中的语文老师便是绿蒂,她曾不止一次地对着心中的绿蒂喊着:“那么,阿尔贝特是你的丈夫,这又有什么呢?丈夫,这是对这个世界来说的——对这个世界来说,我爱你,想把你从他的怀抱里夺到我的怀抱里,或许是个罪恶?罪恶?好吧,那我为此惩罚自己,我已经在它天堂般的欢乐中领略过这种罪恶,已经吸饮过生命的玉液琼浆,已经在我心中增强了力量,从这一刻起,你是我的了!我的?!哦,绿蒂!”
浪花双脚都浸在海水里,月光在海波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浪花又看到了枫,枫满脸泪水地问着:“为什么人们无法容忍下我们,为什么?!”浪花听到自己极为虚弱地回应着:“我不能回答你,我爱你却无法保护你!”此时,海静极了,唯有海浪在她身上开放着,开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白色小花。
“难道他们会杀害自己的兄弟姐妹?”安洁纯真的双眸闪动着,不解地问。
“哼,这可难说……人连森林里的野兽都不如,人害起人来从不手软……”
海水已经漫到浪花的腰际,此时的浪花犹如从大海里生长出来的一株植物,空气飘散着蔷薇色气体的味道。
“孩子打着哆嗦,每劈一下,他都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但是他又不能离开这里,就像做着一个噩梦。他被一种可怕的,不可理解的力量钉在了地上。他站在那里,感到十分惊愕:长角鹿妈妈那一动不动、毫无表情的眼睛竟一点也不理会斧头,眨都不眨一下,也不吓得眯起来,头早在泥地里、土里打下了许多滚,可是眼睛好像是清澈的,而且好像带着死时一声不响、呆然不动惊愕神情望着世界……
海玄妙极了,月光犹如大朵大朵的白色花朵铺设在海面上,越铺越远,越铺越多,那发散的香味犹如雾一般罩在海面上。海浪将浪花越拉越紧,仿佛大海在召唤着她,要将她拉入自己的怀抱。
“孩子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出屋子,他刚刚转过屋角,就呕吐了起来。他扶住墙,呻吟着、哭着并且含着眼泪抽抽搭搭地嘟咙说:“我还是变成鱼好,我要游走,离开这里,我还是变成鱼好。”
浪花静静地伸出双臂,掌心向上,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纵身一跃,像一只笼着一团洁白月光的飞鸟,在空中做着360度的旋转,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形,在一丈高远的天空像一只离弦的箭笔直地插入大海。
月光和大海的结合是世界上最甜蜜的残酷。当最后一阵海浪扫过浪花的头,蒙住浪花的眼,当大海带走浪花的前一刻,当浪花没入大海的前一秒,浪花只觉得天和海一下子倒过来,海在头顶映着星星的泪眼,此时的海通体透明,犹如一个发光的水晶杯。风停住了呼吸,倒生的树木像梦一般虚幻。她忘了自我,也忘了枫,只有一个人有面孔十分清晰,那个人影子晃了一晃,她焦急地叫了一声,“别了,斯蒂芬——”
刹那间,海浪声充斥着整个大地。大海澎湃着,激动不已地伸展双臂想把她疼爱的女儿搂在怀里。
此后,便归于一种绝对的宁静。天还是在上面,海还是在下面,风轻轻地吹着,岸上的树木笼着月光静静地立着。
第二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0…1…11 20:50:43 字数:5621
“我没有死,我只改换了住处。我在你心中常住,你这见不到我而哭着的人,被爱者化身为爱人的灵魂。”
——《约翰·克利斯朵夫》
枫病倒了,查不出什么病,只是迅速地消瘦下去,而且动不动就昏迷过去。就连医术精湛、德高望重的主治医生也束手无策。外表看来,枫和死神的面庞一样苍白,和死神手指一样冰冷,和死神的双眸一样宁静,然而犹如冰川下的河流一样,枫的身子虽然如灌铅似动都不能动一下,枫的外表虽然昏迷不醒,然而她的潜意识却超常地机敏活跃,就像一粒水分子可以随着空气的流动到处游玩,浩瀚无边的宇宙到处都有它的家:
当玻璃窗映衬窗外的雨滴,在黑夜转角处一个熟悉的影子在半落的月影里匆匆一视,消逝了,在记忆的寒流里像一个春xiao的轻梦。我冻结的心猛然一颤,伸出千万只手想挽留她,然而她走了,远远地走了。留下的只是漫漫长夜,纷乱的思绪,冰冻的寂寞,破碎的玻璃。
在被雨水淋湿的窗玻璃上,总会萦绕着一种熟悉的呼唤,像是神奇的大自然传达着罗切斯特痛苦、迫切的呼唤:“简!简!简!”我跳下床扑到玻璃窗边(一种潜意识动作)。整个天空大地都回荡着一种痛苦迫切的呼喊:“枫!枫!枫!”我急了,四处张望,大声呼喊:“浪花——浪花——我在这!你爱的枫在这!!”然而窗外空无一人,只有长长的风在凄清的午夜里低声叹息,只有天边的孤星闪着冰冰的泪,只有惆怅的雪花飘了又融融了又飘。
啊,浪花,是你吗?是你在叫我,是你来找我吗?外面下雨了吗?我听到哗啦啦的雨声,浪花,你全身都湿透了。唉,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喜欢淋雨,连伞都不带。浪花,快过来,把衣服换一换,不要感冒了,坐下来吧,浪花,现在天地间充满鸽子般的宁静,宇宙除了风声雨声,剩下的只是属于我们的空间属于我们的谈话属于我们的微笑与泪滴。浪花,现在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没有谁会来强迫我们分开。啊,浪花,你不要再哭了,你的泪比火焰还要灼痛我。浪花,我们走吧,去另外一个世界,也许那儿的人们会有宽仁、理解之心,会给予我们生存的土壤飞翔的空气。浪花,我们走吧,这儿容不下我们,我们走吧,我要跟你呆在一起。然而浪花变得忽远忽近,身子像一缕轻风,枫能感觉得到,可是总无法抓住她,唯有那双于连似的忧郁大眼睛,离枫很近很近。那双眼睛会说着话:我生活在黑色胶水中,它凝结住我的手,蒙住我的眼睛,更可怕的是,它冻结了我的心,这颗曾经热烈跳动的心,我看不到光明,无法挣扎,不能思想。我曾把整个世界看成一个水晶杯,你瞧这个想法是多么天真,多么幼稚,其实这个世界给予我们这类人没有白天只有黑夜。
那些受侮辱受歧视受虐待的黑夜,像一张黑色蜘蛛网罩住了我们的一生,有多少次,我和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一样,像一只鸟一样飞出去,却像一只被人砸碎外壳的蜗牛那样爬回来!我像堂吉诃德一样拿着正义的长矛日夜守护着一块圣洁领土,可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给予我生存的土壤,人们害怕我、厌恶我,嘲笑我,他们笑我是变态的,我是变态的?我是变态的!
在破棉袄被风吹处,我能看见心头的血迹和泪痕。小孩们追着我扔小石子,为什么拥有水晶般心灵的儿童就懂得欺负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大人们指手划脚指责我,为什么拥有宽厚仁慈美名的你们就不能容忍一下可怜的“变态者”?难道说我们这类人当中有些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事业有成的“变态者”连那些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正常人”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瞧这世界太不公平了,给了他们肥沃的土壤,却没有我们做梦的地方……
啊,浪花,她在哪里,她的声调如此悲凉,我的心碎熬裂开来,世俗别再阻挠我,我要去追她,要去追随她。浪花,等等我——等我,慢一点——不要抛下我,不要——
浪花,她在哪里,为什么我见不到她!为什么整个宇宙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就是空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而呀——希刺克历夫和凯瑟琳·恩萧为什么还在半空中飘来荡去。可怜呀,这两个相爱甚苦的人,他们痛楚的双眼犹如黑色的深渊,从他们撕裂的心发出来的声响虽然低沉、嘶哑,却在这空空的世界里如此清晰,带着一股可怕的力量足可以将这沉闷的宇宙碾碎:
“在这世界上,我最大悲痛就是希刺克历夫的悲痛,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并且感受到了,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思想的中心,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给消灭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我就不像它的一部分……”
“你害死了你自己……悲惨、耻辱和死亡,以及上帝和撒旦所能给的一切打击和痛苦都不能把我们分开,而你,却出于你自己的心意,这样作了。我没有弄碎了它的时候,你把我的心也弄碎了。
凌晨三点,枫被送进重症急诊室,细若游丝的生命频频告急,死神已守在旁边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
一个小时以后,急诊室门开了,医生抱歉地摇摇头,说:“已经停止呼吸了。”
枫的妈妈,这个才40出头的女人一夜之间满头白发。她直直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一边不停地磕头,一边悲怆地喊着:“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她才19岁啊。”
医生满脸的悲伤无奈,他一边努力拉起眼前这个苦命的女人,一边不住地说:“对不起,我们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