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女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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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几天大清早的,我跂着门槛干恶心,呕又呕不出,憋得两眼淌泪的,俺娘都看在眼里呢,出来进去摔盆子砸碗,指鸡骂狗的,说是一个女孩儿家,好么生地拈酸的吃辣的,可不是坏了事儿?说得我脸上那个臊啊,恨不得找个树桩子,一头撞死了去!”关雎没有找到树桩子,只好一头撞进了李伯朗的怀里。
2
关雎可以撞进李伯朗的怀里去,隔墙的秋千却软了身子,只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工地上热火朝天的大会战场景,还在秋千的血脉里激荡不已呢,浮现在眼前的还有那通红的炉火,热气奔腾的座座小高炉,和人们砸锅卖铁炼出来的生铁疙瘩们。尽管眼下,秋千还实在看不出,那些生铁疙瘩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但是说不定哪一天,它们就会落到美英帝国主义的脑袋上哪。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而隔壁的这对狗男女,却公然躲在她秋千家里,在她秋千的炕上,讨论他们情欲放纵后的成果。
秋千应当坚强一点,无论如何,她不能一直这样萎在地上,像黑土地里挖出的泥巴,连块生铁疙瘩也赶不上。虽然此时她的心里,就塞满了这样一堆生铁疙瘩。她试着往起站,但大脑的指令,腿和身子显然没有接收到。秋千索性不再努力。她倚坐着那面墙,像倚着大炕上的被垛,舒舒展展地伸直了双腿,一边听着墙那边的嘀咕,一边一五一十,扳着指头数起日子来。
《秋千女人》第一章(2)
五十来天了?五十来天前,秋千正在辽阳乡下参加一个医务培训班呢。培训班结束的时候,秋千要李伯朗去接她和海燕,也顺路回家看看老人。李伯朗倒是去接她娘儿俩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李伯朗可一点儿也不孤单呵,身边一直有关雎陪着呢。关雎这个骚娘们儿,见了秋千一点儿也不害臊,腆着脸说跟来帮李伯朗抱海燕的。海燕都快三岁了,倒要她帮忙了?原来那时,这对狗男女就粘乎得分不开裆啦,里外里地只瞒着秋千一个人啊。现在就更好了,关雎就快帮忙李伯朗生出儿子来了。
秋千扳着指头数日子的时候,关雎也正偎在李伯朗的怀里,扳着指头想办法呢。看来关雎是真爱李伯朗,关雎是有备而来。一个大姑娘家,难为她是从哪儿想出了这么多的主意。
关雎抓过李伯朗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摩挲,说,这个孩子肯定是不敢要的,不如李科长给她批个长假,她躲到黑龙江的大哥那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生下来送人。李科长就是关雎所在的劳资科的科长,也就是李伯朗。
看到李伯朗面呈为难之色,关雎又说,要不就去找二哥给开个流产证明,找家医院做了去。不过,流产需要夫妻双方都在场。想到要李伯朗此时与关雎公然出双入对,又是到那样一个敏感的地方抛头露面,关雎自己就马上否定了这第二个方案。
其实最简捷最能遮人耳目的办法,就是悄悄地吃下几副打胎药,自己将孩子打下来,连哥哥们都不必惊动。可关键的问题是,整个厂医院,只有秋千开出的打胎药方最灵验。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有点儿意思了。
秋千听到这儿,居然“扑哧”笑出了声。想想自己态度不对,又连忙用鼻子“哼”了一声。对于人生的思考,秋千是从坐在地上的这个时刻开始的。她爱过吗?她懂得什么是爱吗?她爱过那个正搂着别的女人在她的炕上的,那个名叫李伯朗的男人吗?李伯朗追求她的情形,仿佛就是前天的事情。婚礼的前一夜,姐姐苏春草狠狠甩到她脸上的那一巴掌,还在火辣辣地疼着呢。什么叫“现世报”?这就是了。秋千下意识地摸一摸脸颊,再想不到,春草娇小的手掌会那样有力量。
3
这是东北一个叫关营子的城市。这是这个叫关营子的城市里的一家缫丝厂。成百上千的姑娘媳妇们,就在这热气蒸腾之间忙碌,蒸发着自己仅有一次的青春,消耗着自己的薄命红颜。二十六岁的苏秋千就在这家缫丝厂的医院里工作。她是二十岁时从卫生学校毕业,分到这家缫丝厂的,已经呆了六年。
秋千能在这成百上千的姑娘媳妇们当中脱颖而出,撞进许多男人的眼里,撞进李伯朗这样的男人的梦中,并不是个简单的事儿。
二十岁的秋千看上去似乎只有十六岁。她穿着一身黑布家缝的棉袄棉裤,脚上是一双同样黑布的暖窝子棉鞋,远远看过去,活像雪地里的一只小乌鸦,别说凤凰,连只孔雀也算不上;秋千的头发有些自来卷儿,带着点儿微黄,被梳成了两只弯弯的羊角辫子,走起路来,两只羊角辫子就随着步态上下弹跳;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是俗称“气死太阳”的那一种,越晒,就越是细腻白嫩,透着少女特有的红晕;秋千的鼻子翘翘的,配着一双不大不小、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和一双唇线清晰的红唇,若将各个部位分开来看,每一处都不是特别漂亮,但搭配起来一端详,不知怎么,就有了一种俏皮的味道,透着那么一种可爱。
二十岁的秋千还混沌未开呢。她对自己的俏皮可爱懵懂不知,更不晓得卖弄什么女人风情。她就这样一派天真地走进这个阴盛阳衰的缫丝厂里,小小的身子骨里仿佛有永远使不完的力气,又好奇又认真地对待她要担当的所有事情。这个在卫校里考试永远得第一的傻丫头,曾经学过那么多关于人体的知识,可是,在她的小脑袋瓜里,似乎功课是功课,她是她,知识是和她这个具体的人没有什么关联的。惟一的关联,就是她太爱学习。小人儿的心劲高得很呢。
秋千被分到厂医院的中药房,负责抓中药。白天忙完了工作,晚上就去厂夜校进修高中的课程。在这儿读书的,都是厂里的大姑娘小伙子们,他们看上去都比秋千大得多,可每次考完了试,成绩在夜校的报栏里张榜公布,秋千总是稳占鳌头。后来,每当临近考试,秋千就被大姑娘小伙子们抢来抢去。秋千憨憨的,谁抢着了,就帮谁复习功课;有的大姑娘急得直叫她“妈”,她也傻呵呵的敢答应。当然了,大姑娘们的回报,就是争着打扮秋千;而小伙子们的回报,则是从投药的窗口往里扔情书了。
大姑娘们争着打扮秋千,秋千很开心,由着她们捯饬;可小伙子们动不动就从窗口扔情书,这事儿叫秋千无所适从。她就拿着这些情书,去找西药房的王莲子。
《秋千女人》第一章(3)
王莲子是和秋千一道分来的。在卫校时,俩人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一个炕上的“通腿儿”。那个时节,大家都穷,王莲子的褥子厚重,秋千的大被子实沉,从开学那一天起,直到毕业,王莲子和秋千就一直你铺我盖地没分开过。王莲子可不像秋千这样混沌。王莲子清俊多汁,柔情如水,又比秋千大了四岁,在卫校时就被男人们追得团团转,有一个小军官还为她上过军事法庭。当然,王莲子付出的代价,就是做过一次人工流产,还是一对双胞胎。王莲子一毕业,就与那个小军官成了家,当然,这时的小军官早已转业了。也因此,王莲子下了班,可以回到自己的小窝里,不必再同秋千挤集体宿舍了。
王莲子仔细读着秋千收到的这些情书,不是鼻子里往外冒冷气,就是忍不住纵声大笑。鼻子里冒冷气也好,纵声大笑也好,王莲子表达的只有一种意思:这些毛头小子,没有一个能配得上秋千。嘁!王莲子抖一抖手中的信封信纸,顺手就往火炉里一扔,纸们就很快变成了一堆小灰。她不屑地骂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因此,那些往窗口投过情书的小伙子们,从没收到过来自秋千的回信。王莲子不知道,天鹅肉往往真的会被第一只癞蛤蟆吃到。
是王莲子教会了秋千唱“二人转”。
“二人转”也叫“蹦蹦”,唱本语言通俗易懂,幽默风趣,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到今天已在东北地区流传了近三百年。最初的“二人转”,是由白天扭大秧歌的艺人们,在晚上演唱东北的民歌小调儿。随着时光的流逝,“二人转”也不断繁衍生息,在原来东北民歌、东北大秧歌的基础上,渐渐地吸收了莲花落、东北大鼓、太平鼓、霸王鞭、河北梆子、驴皮影、相声、民间笑话等多种艺术形式,表演形式与唱腔丰富多彩。因此,东北人素有“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的说法。
早在读卫校的时候,只要王莲子往台上那么一站,小腰那么一扭,左手帕右手扇地那么一转,眼风儿那么一抛,所有的男同学男教师就集体“晕菜”了,他们对王莲子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也油然而生。
有一次过大年,学校里搞联欢,王莲子唱了一段传统小调“情人迷”,正唱到:“五更里,东方发了白,叫一声郎哥哥快点起来。外边的金鸡叫,窗户纸发了白,把你送到大门外。我的哥呀哥呀,问声郎哥啥时还能来?”捧哏儿的男同学就受不了啦,晕晕乎乎地就往王莲子身上栽。只见王莲子腰肢一闪,小屁股一撅,男同学就一腚坐到了戏台上,惹得台下哄堂大笑,还以为是个规定动作哪。从那以后,王莲子得了一个绰号,就叫“情人迷”。
王莲子教会了秋千唱“二人转”,秋千学会了唱,却没有学会王莲子戏台上的风骚劲儿。她憨直地拿着小调当正戏演,再暧昧的段子到了她那里,总会弥漫出不谙世事懵懂无知的气息,唱得人们都不好意思红脸,更不肯偷偷地你掐我一把、我拧你一下地打情骂俏了,都觉得台上的这个傻丫头着实傻得可爱,傻得都不忍心调笑她。
秋千除了会唱“二人转”,还特爱哼哼评剧。那时,新凤霞出演的《刘巧儿》正家喻户晓。这是一出反映新社会农村青年反对包办婚姻,追求爱情幸福美满的戏,与年轻人特别投缘。只要新凤霞挎着小篮儿一出场,台下的年轻人儿就掌声如雷,格外地脸红心跳。有一次厂团总支搞晚会,秋千穿着小碎花的斜襟小褂,宽腿九分裤,踮着小脚轻轻俏俏地上了台,刚打出半个圆场,台下的叫“好”声就响起来了。
秋千终于停下了脚步,把小篮往前这么一搡,开始唱那段最著名的唱腔。秋千的嗓音脆生生的,山间溪水一样又清又甜,随着伴奏,恰似溪水跌荡着在往前奔流:“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他不认识,我怎能嫁他呀?我的爹在区上已经把亲退呀,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唱到这里,就听得台下一片掌声,中间裹着的高亢的叫“好”声,底气十足,阳光灿烂的,就出自团总支书记李伯朗之口了。
4
在一群粗壮剽悍的东北汉子当中,李伯朗无疑是个异数。李伯朗瘦瘦高高的。瘦,并不是竹竿细柳的那种瘦,李伯朗瘦得健壮,瘦得“筋道”,瘦得有型;高,也不是扎人眼睛的那种高,李伯朗高得有度,高得恰到好处,高得出挑却不突兀。李伯朗皮肤很白,却也不是女儿家的那种白,李伯朗的白,是类似白俄的那种白,白得很男人。李伯朗眉目清秀,五官轮廓十分俊朗,雄性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同样很男人。像李伯朗这样的男人,即使披一块麻袋片在身上,也能穿出时装的效果。那一年,李伯朗二十五岁,怎么看,也不似从辽阳乡下走出来的农家孩子。
与李伯朗的出色相配的,是他平日里的波澜不惊,说话做事透着那么一种成熟稳重。可以想象,李伯朗的身边并不缺少小媳妇大姑娘,比如那个刚刚招工进厂的关雎,才十六岁,就发育得又饱满又水灵,整天借着团员活动的机会,跟在李伯朗的屁股后面,哥长哥短的。但李伯朗似乎并不为其所动。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是李伯朗的行为风格。在他看来,女人也好,职位也罢,无非都是勇敢者的猎物,情场官场,都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在这场追逐征战中,他李伯朗当然要力拔头筹了。
《秋千女人》第一章(4)
“吃屎都要吃屎尖子”。这句乡谚俚语,用来形容李伯朗,倒是贴切得紧。李伯朗在辽阳乡下的时候,家里早已为他买了一个童养媳,比他大五岁。李伯朗十五岁圆房,二十一岁出来读师范时,儿子已经两岁了。李伯朗是个有心人,早知道外面的世界会很精彩,他可不愿活得无奈。因此,他有媳妇这件事情,他自始至终瞒着组织,也瞒过了所有同志的眼睛。大家只知道他回辽阳乡下是看望父母双亲的。即便如此,他也极少回去。
自从对秋千动了心思,李伯朗还真有点“秸秆打狼两头怕”的意思。李伯朗是什么时候开始,动了秋千的心思,连他自己恐怕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当时那只小乌鸦,傻乎乎地拿着团组织关系来向他报到。几乎眼睛一眨的功夫,小乌鸦就脱毛换骨,蜕变成了一只白天鹅了。还真说不准哪一天,这只白天鹅就会猝不及防地拣高枝儿飞了去。听说秋千有个姐姐是个年轻的“老”革命,曾经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抗日“文状元”,不但模样儿俊俏,而且心窍也玲珑,是个男人都敌不过的脂粉英雄。秋千的这位名叫春草的姐姐,此刻正从所在部队的一帮年轻的“老”军官当中为她物色对象呢。
再说了,家中的媳妇虽然面黑皮糙的,却也上侍公婆,下抚幼儿,克己奉公地尽着为媳之道。这媳妇儿从小就卖到李伯朗家,早已断了自家亲人的音讯,一门心思拿李伯朗当了她终身的倚靠。将来如何处置她,也同样是件棘手的事。
“两头怕”的滋味并不好受,李伯朗却只能独自忍受煎熬。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李伯朗躺在大炕上烙饼一样,就格外怀念万恶的旧社会了,别的不说,一个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的,不但不会“犯错误”,还是一种能量和荣耀呢。可惜他李伯朗后生也晚,没有赶上男人最可荣耀的好时光。
李伯朗决定摸着石头过河,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了。堡垒还是从内部攻破比较容易,李伯朗找到了王莲子。他没有从投药的窗口丢进一封情书,却擒贼先擒王地率先托了大媒。这一次,王莲子既没有从鼻子里往外吹冷气,也没有失声大笑。从王莲子先是惊诧后是喜悦的神情里,李伯朗分明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
动如脱兔的时候到了。李伯朗先是悄悄回了几趟辽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