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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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磐将木柴收起,打成一大捆,负在背上,大步朝前走去。
我跟在他后面,觉得不论怎么走也跟不上那步子,出声埋怨:“你慢些。”
若磐却像没听到一样,步伐愈发快了。
这是怎么了?我狐疑满腹,觉得这天狗实在变脸如变天,不过摸了摸头,不高兴便说出来,何至于拉着臭脸。
心里腹诽着,我紧走几步,想赶上若磐。凉风缓缓拂过耳边,突然,那种被人注视的奇怪感觉又袭过脊背。
我猛然回头,树林鸟语阵阵,回荡着雾气。
除了我和若磐,什么人也没有。
“跟上。”若磐的声音传来,几步外,他终于肯停下来,正回头瞥着我。
我讪笑,答应着,快步上前。
若磐不回天庭的事,是我告诉子螭的。
因为若磐背着柴一路进了庖厨,路过子螭的时候,看也没看他一眼。
我对若磐的表现很满意,于是慢条斯理地将此事知会了他。
子螭似乎并不觉意外。
“哦?为何?”他倚着石台,一只毛色美丽的雀鸟停在他的手背上,温顺地接受着他的手指抚弄。
“若磐当初是我收留的,自然随我。”我不慌不忙地说。
“随你?”子螭抬眼,轻轻抚着雀鸟的羽毛,淡淡道:“若磐既为天狗,当属天庭,怎又随了你?”
我不以为然:“神君自己也曾说过,如今天地间已有阴阳交替之律。若磐要是回去,定然给众仙官添乱,随了我岂非大善。”
子螭看着我,浮起一抹冷笑:“你倒是肯为天庭着想。”
我不理会他语中的讽刺,莞尔:“如今我已知会过神君,若磐返天庭之事,神君可不必再提。”说罢,唯恐他出言不认,快步溜入房中。
不知是我那番话说动了子螭还是他一开始就抱着捉弄的心思,若磐去天庭的事,子螭果然没有再提。
不过,他也没有走。到吃晚饭的时候,子螭仍悠闲地坐在石台旁,雀鸟换作了几只白鹤,立在一旁,姿态优雅。
灰狐狸眉开眼笑,妖男云淡风轻,若磐面若冰霜。
我皱眉:“神君不是说今日走么?”
子螭将手中的食物喂给白鹤,回头一笑:“确是今日,现在回去,天庭还是清晨。”
我无语。
这时,灰狐狸在庖厨唤我们进去端饭菜,中子螭微微抬手,几只白鹤化作美人,皓齿白肤,鱼贯进入庖厨之中,把饭菜端出。
灰狐狸看着她们,眼睛睁得鸡子一般大。
虽有美人环伺,还有妖男做的美食,我却仍然觉得吃得憋闷。正百无聊赖地四下里瞄着,忽然,我发现妖男的袖口处露着一截青绦绳,一块光润的石子系在上面,红得似血,状若水滴。
我愣了愣,以前一直没注意,不想妖男还有这样的物件。
正待仔细再看,妖男目光扫来,似发现了我在偷看,袖口一收,把手腕都遮了起来。
这般小器。我瞟一眼妖男若无其事的脸,心里嗤道。
“我听说,你交游甚广,识得许多广清真君门下弟子?”用过膳,子螭忽而问妖男。
“正是。”妖男温文答道,说着,接过鹤女呈上的清水漱漱口,吐到器皿里。
子螭微笑,缓缓道:“我听说广清真君在这浮山上也弟子?”
妖男道:“岛上还有悟贤真人,乃辟荔师尊旧交。此番天裂,辟荔就是跟随悟贤真人守在浮山。”
子螭颔首。
我听着他们说话,有些出神。
广清真君我知道,天庭中,他算是下界仙人的元老,句龙和子螭都须敬他三分。据说广清真君登仙以前,曾在下界广收弟子,其门下香火至今仍盛,而天庭的下界仙人里头,也有不少出自广清真君门下。
可惜这位真君虽修为深厚,却是个极其寡淡的人,平日在仙府中闭门不出。我虽常跟随句龙左右,离开天庭前,见过他的次数也是十个指头就能算出来的。
妖男对子螭的态度不卑不亢,原来竟与这样数一数二的门派有交游,倒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我吃着鹤女送上的果品,看着子螭与妖男二人说话,那尔雅的言语神态,我不得不承认面前的确实是眼福。
“你快入仙籍了吧。”子螭道。
“快了,就在下月。”妖男道。
子螭浅笑:“你离开天庭也有五百年了,是该回去。”
什么?
我听到这话,怔了怔。旁边,灰狐狸瞪着眼睛,不知被什么噎到,剧烈地咳了起来。
妖男回来,一间房要容下子螭、妖男和若磐就显得太挤了些。我原本料定以子螭的性子,必然是要回天庭的。
没想到,此神君往林间一指,变出一座精致小巧的殿阁来,有宝榻香炉,还有鹤女环伺。他随和地对我们说,今夜再将就留宿,暂且不走了。
我失望之极。
天色渐渐入夜,虫鸣从屋外阵阵传来。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作,就把那些新买的布拿出来,打算裁衣裳。
“阿芍,你可觉得此番臭方士回来似换了个人?”灰狐狸在旁边看着我,好一会,开口道。
我看看她,问:“何以见得?
灰狐狸想了想,说:“他话少了许多,腕上还多了那红玉。”
原来她也看到了。
我点头:“嗯。”
灰狐狸望着我:“那是什么?阿芍你可知晓。”
我笑了笑。
我当然知晓,那不是什么红玉,它有名称,叫“魄血“。
说起来,魄血是很古老的法术,若要细论,还有点歪道。
常言说仙人之所以为仙人,乃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而殊不知,做仙人还须超越生死,登仙之人对于前生往事必通晓于心,于是,仙人在登仙之前,要像鸟兽一样历劫。不同之处在于,鸟兽登仙历的是雷劫,而凡人登仙,却要将其往生至今所有最痛苦的事都经历一遍。不少人登仙不成,不是因为修为不到,而是因为最后无法超脱记忆的痛苦,功亏一篑。
于是,魄血术诞生了。它以心血为媒,把人最痛苦的念想牵引出来,封存于心血之中。这样,痛苦虽在,人在历劫之时却能暂时忘记,顺利过关。
不过,天庭也不是瞎子,这般法术自然管制严厉。允许用魄血登仙的人至今寥寥无几,都是得到优待的人。
天裂之时,狂雷暴雨交加,虽可怕,却正是天地混沌之时,乃登仙良机。妖男消失这几天,无疑与历劫有关。
听子螭言下之意,妖男曾在天庭待过,不知因为何事下了界,如今再回去。
我很困惑,觉得自己竟一点也不曾了解过妖男。
以魄血登仙,他男究竟何许人也?
“阿芍。”灰狐狸探着头来看我,眉头皱起:“怎不说话?”
我看她一眼,继续裁布:“谁知道?许是捡来的或谁人送的。”
“别人送的?”灰狐狸却瞪起眼睛:“谁?”
我很是无奈,停下手头的活,摸摸她的头:“你若是实在想知道,何不去问辟荔?”
灰狐狸若有所思,片刻,却撅起嘴,把头一偏:“哼,爷爷才不问他。”
第三十二章
夜色渐深,屋外的虫鸣高高低低,室中愈加安静。
灰狐狸说白日里在附近看到了别的狐狸,要去找它们玩,跟我聊了一会妖男之后就没了踪影。耳根清净下来,我在灯下裁布,专心致志。
若磐的衣服比较缺,首先自然该裁他的。那身形前些日子才量过,我记在了心里,看着布比划比划就能顺利地下手了。
我用炭条仔细地画上线条,屋外的风从窗口沁入,灯光轻摇,手指的影子在布上落得重重叠叠。我盯着手下的线条,只觉呼吸间,山林中的草木气息清新芬芳,似乎还带着些陌生而淡雅的兰麝之气。
心里觉得不对,我猛然抬头。
子螭倚在门边看着我。
心咯噔一响,我的手僵住。
“怎不画了?”子螭脸上又浮起那似笑非笑地神色。
我不大自然地移开目光,继续做活:“你来做什么。”
子螭没有答话,片刻,那淡淡的香气却似忽而近了,我再抬眼,他已经站在了案旁,衣裳一捋,坐了下来。
我再度停住,瞪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子螭却不管我,微微低头,看着案上的布料:“身量画得这般大,谁的衣裳?”
多管闲事。我别开眼睛,不答话。
子螭也没再问,过了会,却听他悠悠的嗓音传来:“你莫不是还为昨夜之事生气?”
那言语传入耳中,我再也忍不住,转头朝他瞪起眼睛:“你……你胡说!”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笨拙起来,触到他带笑的目光,我的脸愈加发热。
子螭看着我,双眸映着烛光的氤氲之色,唇含莞尔,脸上竟又平添着几分魅惑。
喉咙似有什么滚过,不自觉地咽了一下。
勿着了他的道。
我心里提醒着,看着他的手指朝我的脸伸来,却觉得挪不开眼睛……
“我终于知晓句龙为何对你这般着迷,”他唇齿微启,目光注视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得动听,传入耳中,如陈年的老酒一般引人醺醉:“你……确是尤物……”
我想把他推开,却像着了魔一样,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只眼睁睁地看着那脸靠近。
突然,一阵厉风袭来,只听一声砰响,旁边的一张小案被震得撞到了墙上。
我一惊回神。
子螭抬头,看向前方。我亦望去,若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离开她。”他冷冷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子螭近在眼前的脸,又羞又窘,一把朝着子螭的左胸推去。
子螭闷哼一声,侧倒向一旁。
我忙抽身起来,朝若磐那边跑去。
子螭看着我,似乎不可置信。
我喘着气,脸上仍烧灼得厉害,躲在若磐后面瞪他,只觉心砰砰地撞着,似乎要冲到了胸口。
子螭脸明显绷起,脸色愈加发白。他嘴唇紧抿,双目沉沉,却锐如雷电。他的衣袖被方才的厉风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吊吊地挂着。
“神力进展倒不错。”少顷,子螭神色已恢复常态,看看衣袖,低低地冷哼。
“走。”若磐却不理会他,沉声道,拉起我的手,转头朝门外走去。
“你终有一日要回天庭。”这时,子螭的声音在后面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
我回头,他仍坐在席上,眼睛看着若磐。
若磐脚步微滞,却终究没有理会,拉着我向前走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森林中漆黑一片,若磐却大步流星,走得无所阻拦。夜里的凉风将我脸上和脖子上的熏热吹散,巨大的树木在身旁掠过,树枝和草茎绊着衣裳,我走得跌跌撞撞。
心仍扑扑地跳,似揣着兔子一般。
以前仙女们都说子螭的双目乃万千星光汇集所化,藏有惑术。我不信,还暗笑她们迷恋太甚以致幻觉,我观察过子螭几回,就从没觉得那眼睛有什么特别。
现在,我知道仙女们未必说错。子螭那双眼睛是不是星光汇聚而生不知道,可藏有惑术乃是确实。
方才在室中,自己竟似个懵懂小儿一般盯着子螭移不开眼睛,那情形,想起来就教我无地自容。连续两回中了他的惑术,这肉身凡体果然不经用!
可新的疑问又来了,子螭对我施术做什么?第一回他脑子有些错乱,纯粹捉弄,可第二回呢?我想想他方才自若的神色,觉得说不定他早就知道若磐在附近,逗我就是为了激怒若磐,好试试他的力量。
到底还是着了他的道……我胸中气结。
“我们去何处?”这时,我发觉走过的路已经好长,忍不住问若磐。
若磐没有说话,片刻,将手往前面一挥。
只听树木断裂倒下的声音传来,前方的漆黑忽而消失,头顶一小块天空中,月亮高挂。银辉下,两棵巨大的树木横在眼前,少顷,只听断裂之声不绝于耳,树身裂作无数长条飞起,汇聚排列,一座木屋很快出现在面前,窗户里,透着橘红的灯光。
我惊奇地看向若磐。
若磐却仍旧一语不发,拉着我走进木屋之中。
“今夜睡在此处。”他说。
我睁大眼睛望着屋内,好一会,点了点头。
看着木屋,虽简陋,却做得不错了。若磐的本事似乎又进了一步,想想刚才,若磐把子螭的袖子划开了一道口子,浮山果然是灵气汇聚之所。
不过,天狗究竟是还是天狗。我看看那干草堆成的床,心中不禁苦笑。
既来之则安之,妖男那边有子螭在,我想到就觉得莫名心虚。
我在床边坐下来,干草软软的,堆得还挺舒服。
抬头看看若磐,他还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这时,我忽然发现他的臂上有些鲜红的颜色,愣了愣。
“怎么了?”我皱起眉,起身走过去看。只见那里的衣袖破损了,翻开看,臂上一道伤口赫然入眼,正往外渗着血水,触目惊心。再往别处看看,腰侧竟还有一道。
“子螭伤的?”我吃惊地问若磐。
若磐看看我,转过头去:“嗯。”
我心中一悸,当时我坐在旁边,竟不曾察觉子螭出手。伤人于无形,这般可怕的力量,大概也只有他这样的神君才做得到。
“你等等。”我说着,拿起旁边的灯台,快步走出门去。
月光仍在头顶,屋外的草丛里,露水闪着微弱的光芒。
这个地方刚才还有大树荫蔽,草丛茂盛。我举着灯台在草中细看,未几,终于看到不远处,一丛蓝背在光照下露出宽大的叶片。
蓝背生长于阴凉之地,其貌不扬,却是上好的止痛止血良药。不过么……嗯……这药还有别的用途,是民间的助兴偏方。
若磐还流着血,管不了许多了,心里道。我忙走过去,将几片叶子小心采下。
回到室中,若磐还在那里。我把灯台放在一旁,将手上的蓝背处理干净。
“把上衣褪下。”我对若磐说。
若磐看看我手上的草药,依言解下上衣的结带。灯光下,他上身的肌理□出来,线条结实,很好看,两道伤口竟平添了些刑天那样粗犷勇武的气概。
他可不只是天狗,也是个男子呢……心里忽然跳出一个声音道。
我为自己这些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耳热,忙转来眼睛。
“嗯,且在床上卧下。”我发现若磐站着不好敷药,想了想,对他说。
若磐在干草床上躺了下去。
我坐到床边,把蓝背撕开,放到口里嚼碎,看着那腰侧的伤口,敷上去。
若磐的身体似微微一动。
“疼么?”我抬头问。
若磐看我一眼:“不疼。”
我从衣裳里撕下一块里布,将他腰上的伤口缠上。若磐配合的微微弓起身,腰上的肌腱凹凸排列,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心跳似被什么触了一下,有些不齐。
“子螭是神君,你才初生,他自然胜你一筹。”我移开目光,盯着手上,一边打结,一边说:“日后再遇到他可不许这般逞强。”
若磐没有说话。
我转过头,又把几片蓝背嚼开,吐在手心,敷到若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