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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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君应声,颇有默契地微微颔首。
我对这些刁钻的饮茶之道并无兴趣,与这二人坐着亦浑身不自在,说声“告辞”,起身离开。
子螭对我的不理不睬似乎并不在意。
我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他,可是他总会隔三差五出现一次,不过身边南海龙君,只有他自己。
妖男很快就开始闭关炼妖丹,少了他,我更加不自在。我深知自己对这位行为不端的神君实在招架乏术,于是子螭每次来,我就叫上附近山林里相熟的妖兽们过来玩耍。狐狸啦松鼠啦棕熊啦野獾啦兔子啦等等等等,把屋前的空地塞得满满的,反正不让自己落单。
可是子螭不愠不火,他就坐在那老松下,不是带些文书来批阅就是静静坐在那里,神态从容,却把我盯得发毛。
除了这件事之外,蓬莱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平静的。
妖男的丹药练得很顺利,没多久就成功了。
炼好了就须尽快给灰狐狸服下。夜里,妖男选了时辰,施术让灰狐狸熟睡,在屋前摆起法阵。
月光下,松枝掩映,涛声如诉。
我立在旁边,看着妖男念念有词。那妖丹已经不复过去那诡异的暗红,炼得色泽清淡纯正,在妖男掌间泛着晶莹的微光。
妖男神色沉凝,低喃着法咒,灰狐狸仍闭着眼睛,周身渐渐被一团月华般的光泽裹起,片刻,她缓缓张开了嘴。
妖丹轻盈地从妖男掌间飞起,缓缓落入灰狐狸口中。
我紧张地看着妖丹的光芒隐没在灰狐狸口中,片刻,消失不见。看看妖男,他盯着灰狐狸,神色严肃。
渐渐地,灰狐狸睁开了眼睛。
“初雪!”我欣喜不已,上前望着她。
灰狐狸却目光涣散,眼睛愈发圆睁。“啊!”突然,她口中发出刺耳的嘶叫,似竭尽全力一般,身体开始抽搐起来。
我大吃一惊,妖男急忙上前,念动口诀。
可是没有用,灰狐狸依然尖叫,四肢蜷起,神色扭曲而狰狞。
我赶紧用握住她的爪子,使出法术。力量从指间缓缓流淌而出,冥冥间,我能感觉道鼠王的妖丹在灰狐狸体内散出妖邪的气息。心中暗惊,怎会如此,难道这妖丹还未炼化?
“那是鼠王作孽太深,怨气隐藏其间不肯散去。”身后,一个声音缓缓传来。
我回头,子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伫立月光下。
“闪开。”他淡淡道,一把将我拉开,伸手覆在灰狐狸胸口。
金色的光芒和正而温和,从他掌间透出。灰狐狸的身体似感应一般,方才那团微光又渐渐裹在四周,她仍圆瞪双目,却不再抽搐,少顷,她口中突然吐出一股黑气,眼睛倏而阖起。
子螭将手收回,站起身来。
我正要再上前,一个身影已经抢先过去。
妖男俯身看着灰狐狸,伸手小心地按在她的脖颈上,片刻,神色变得苍白。
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我也伸手过去。
手指下,灰狐狸的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似乎随时会消失不见。我大惊,忙聚起神力,刚要施术,手却被捉住。
“她气脉脆弱,强行续命将适得其反。”子螭声音低低:“只能由她自己挺过来。”
我定住,看向子螭。他注视着我,神情严肃。
再看向妖男,他仍看着灰狐狸,一动不动,月光下,侧脸如石雕一般。
周围好像瞬间安静,只有海涛声仍不断传来,一下一下,将我的心推向谷底。
灰狐狸躺在那里,双目紧闭,一点声息也没有。
“……阿芍……”那尖细的声音隐隐徘徊在脑海,笑靥与面前的样子重叠,眼前倏而迷糊。
“怎会如此……”我喃喃道,声音哽在喉头,再也说不出来。十几年来,我总以为可以凭着一番心意让灰狐狸恢复如初,不想到头来,竟还是一场空。
无力的感觉从心底漫开,凉飕飕的,眼泪不可自抑地淌了下来。
身后,一双手默默按在我的肩上,隔着衣料,温暖如许。我没有回头,只望着灰狐狸,将手握着她已经发凉的爪子,低头抽泣不止。
“……臭方士……”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含混不清。
我怔了怔,以为自己幻听,抬起起头来。
可那声音却仍然传来:“……爷爷不叫灰狐狸……”
我不可置信地擦擦眼睛。
面前,灰狐狸的眼睛竟已经睁了开来,她看着面前犹自发怔的妖男,语声沙哑而不满:“难听死了……爷爷叫初雪……”
第四十七章 。。。
灰狐狸醒来,皆大欢喜。
她看到我,先愣了愣,随即扑到我怀里大哭起来:“阿芍!那些臭方士……那些臭方士好可怕呢!捉了爷爷,还要……还要取爷爷妖丹!”
我悲喜交集,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脸上却笑着:“无事无事,那些臭方士都收拾干净了!”
“收拾干净了?”灰狐狸愣了愣,抬起头来:“谁收拾的?”
我张张嘴,却有什么卡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还须作法固元,这些将来再说。”妖男不耐烦地声音在头顶响起,说罢,他一把将灰狐狸从我怀里捞起,朝室中走去。
“呀!臭方士!放开你的臭手,爷爷要阿芍!”灰狐狸挣扎的声音传来。
妖男却不加理会,只听“砰”一声,门被关起,那些声音消失在了门后。
我坐在原地看着那边,仍止不住笑意。
颊边凉凉的,我低头拭拭脸上残留的泪水,站起身来。
忽然,我发现子螭不见了,四处看看,一眼望见那松树下站立的身影。
我朝他走过去。
夜色仍然静谧,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如同映着白玉,
“多谢。”我踌躇片刻,对他诚心道。
子螭看着我,沉凝的脸上弯起一丝不以为然的笑:“要谢也是那灰狐狸亲自来谢,你谢什么。”
我说:“她是我看重的人,自然要谢。”
子螭仍是那副似笑非笑地神色。
“要谢也可以。”少顷,他转头望望别处,又回过头来看我,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以身相许吧。”
我一怔。
“嗯?”子螭似有些意外:“不行么?”
我问:“你今夜来帮我,是为了此事?”
子螭挑眉:“我若说是,你可答应?”
我看着他,只见那双眸此刻映着月光,似海水般深邃,又如山泉般清亮。
心中觉得荒谬,又觉得着实饶有趣味。不知是因为方才经历了情绪大起大落还是因为这月色涛声引人遐思,我注视着他,竟丝毫不觉羞赧与畏缩。
“神君看上我什么?”我开口问:“撷英自认才不及毛女,貌不及嫦娥,天庭才貌俱佳神女多如星辰,撷英何以得神君青眼?”
子螭想了想,目光在我脸上微微转动。
“我也不知。”少顷,他缓缓吸口气,无奈地笑:“只觉得老忘不了你。”
这话很实诚。
我啼笑皆非,心里那点狐疑也烟消云散。
忘不了一个人的原因实在有很多种,不知道该说他风流过头还是纯粹无聊。
可是那人还在为那言语自得不已。
“你担忧比不上别人?是说弁羽么?”他神色认真,一脸淡定:“弁羽待我是亲密了些,可我对他向来只有师徒之谊。”
我很无语。
我觉得今日已经没什么 精力再跟他纠缠,深吸口气,向子螭一礼:“神君今日相助,来日定当报答,撷英告辞。”
“嗯?”子螭道:“你要去歇息?”
“正是。”我说。
“明日就回天庭么?”
“不回。”我沉吟片刻,摇头微笑:“撷英还想在人间游历一番。”
子螭目光凝住。
“你还是忘不了若磐,可对?”过了会,他缓缓道。
心似乎被什么触了一下,我怔了怔。
子螭注视着我,深眸中,墨色如入水般洇开。
是么?心底某处,似有双眼睛隐约注视着我。
我弯弯唇角,低声道:“或许。”
“天庭也不知其下落。”只听子螭道。
我苦笑:“句龙在他身上倾注了心血,我不得不管。”
“可他不是句龙。”子螭声音冷冷。
我猛然抬眼。
子螭看着我,目光锐利,深刻透彻。
心中似有什么破开,压抑已久的情绪登时四散开来,似愧疚又似恼怒,一并涌起。
“你知道什么。”我咬着牙根,语气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抖:“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自然知晓。”子螭冷笑:“你待若磐好,是因为他身上有句龙的影子。撷英,你总在内疚,何时才肯面对自己的心?你已经困顿了许久,莫非还要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住口!”我大吼一声,对他怒目而视:“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口出狂言?!你是神君,可句龙补天的时候你在哪里?句龙与若磐搏斗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说着,眼眶发热,喉咙生疼,那高亢的声音似乎不属于自己,却仍然嘶声竭力:“你以为句龙死了是谁的错?就是你!”
声音似拼尽了力量,我一口气说完,急促地喘气。
子螭平时的从容神色已经全然不见。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盯着我,面无表情,僵硬得得似乎没有一点生气。
忽然,他身形一晃,弯下腰来,手紧紧地捂在胸腹之间。
我疑惑地瞪着他,似乎看到他额角着细汗,却看不清表情。
没多久,子螭缓缓直起腰来,不知是否月光的关系,那脸苍白的像纸一般,连唇上也失了血色。
他看看我,没有说话,片刻,却将一样物事抛过来。
我接住,看了看,却觉得眼熟得很,好一会,才发现竟是许久以前不见了的那只装花干的小囊。
“还你。”子螭淡淡道。
我诧异地看向他,他已经转身,夜风吹过,只余松影轻摇。
夜里的梦浑浑噩噩,我时而梦到句龙和子螭,时而梦到自己高声尖叫,时而又梦到与复生的鼠王搏斗,奇累无比。
清晨的时候,我被一个尖细的吵醒。
“……阿芍!阿芍!”它在我耳旁叫着,搅得我不得安宁。
我睁开眼,发现一个少女的脸出现 在面前。
我疑惑不已,眨眨眼睛。
少女也眨眨眼睛,那面容和神气,似熟悉又似陌生。
昨夜的事突然涌上脑海。
“初雪?!”我一下坐起,惊奇地望着她。
灰狐狸嘻嘻地笑,看看身上,又看看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好看么?爷爷试着变人形,就成了这样。”
“好看!”我笑着点头。那妖丹果然功力深厚,如今的灰狐狸才像个修行两百余年的样子。唇红齿白,肌肤胜雪,与“初雪”二字正是相配。
“可觉得好些了?”我问道,将她仔细打量:“昨夜可把我等吓坏了。”
灰狐狸“嘁”一声,不以为然地笑:“自然无事,爷爷厉害着呢。”
“辟荔公子昨夜为你固元,你该多多谢他。” 我颔首,说着,莞尔道:“你昨夜醒来就说辟荔唤你灰狐狸,我当时就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他可不曾这般叫你。”
灰狐狸却瞪起眼睛:“他叫了,爷爷听到他在心里叫的,一声一声,难听死了!”
咦?我愣了愣。不想那妖丹这般厉害,灰狐狸竟学会了观心之术。
“阿芍也叫了。”她接着说,不满地撅起嘴:“那时爷爷也听到你心里叫了好多声。”
我哑然无语,讪讪地笑。
“是了,”片刻,她想了想,忽然道:“臭方士说昨夜神君子螭救了爷爷,他在何处?”
我脸上的笑凝住。
“嗯,他走了。”我说。
“哦。”灰狐狸,不,初雪点头,过了会,她笑笑:“无事,爷爷可记得他常来呢。”
话虽那么说,可是这一天里,子螭没有出现。
过了一天,子螭也没有出现。
到了第三天,子螭还是没有出现。
“阿芍,”初雪疑惑地问:“神君还来么?”
“不知。”我抿抿唇,想从容一笑,却笑不出来。
说实话,那夜他最后那模样着实吓了我一跳。
那样的脸色,叫我想起了上回他补天之后去浮山见我的情景。当时,他的面容虽没有这样苍白,胸腹处疼痛的部位却是一致。
我的思绪有些飘忽。若说上回那个样子是补天劳累过度所致,后来这次他只是给灰狐狸驱了妖丹邪气,莫非也劳累过度?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可不管怎样,有一点毫无疑问,他大概就是被我气成那个样子的。
心里虽觉得自己占了理,却多少有些愧疚。
手里,他给回我的小囊静静躺着。锦缎色泽仍如当年,里面所容之物我也查看过,只见枯黄不已,竟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些花干。不过它们被保存得很好,一点也没坏,陈年的淡淡香气很是独特。
细想之下,这小囊不见之时,正是我第一次与投生为北海王的子螭相遇之时。当年,我为自己轻易拿到了他的玉而沾沾自喜,却 没想到自己也有物事落入了他手中,而且过了十几年才终于发现。又偏偏是在那种时候,他一句话也不交代就走了。
他为何将这样一件东西悉心保存那么久?
心里当真有些苦恼。
那天夜里,我说的话算是彻底翻脸,他却留下这么一件不清不楚的事情让我想,是故意不给我痛快么?
罢了,我说了那样的话,他还来的话就是蠢物。
我望着岩石上的松树,心里道,反正他每次来,我的日子都不得安生,不来才好……
过没几天,我向妖男和初雪告辞,说要回云来阁看一看。
“阿芍要走?”初雪又是吃惊又是失望:“怎不多留几日?”
我莞尔道:“并非要离开多久,云来阁是我一手创下,总该回去看一看。”
初雪两眼发光:“爷爷也想去。”
“你还要在蓬莱固元,将来再去。”在旁边默默研着茶末的妖男突然悠悠开口道。
灰狐狸撅起嘴,不情愿地白他一眼。
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神色意味深长:“公子有话要说?”
“无。”妖男轻描淡写。
我问他:“你打算何时登仙?”
“不急。”妖男看我一眼,淡笑:“某现在觉着,神仙除了能长生不老遨游九霄,烦恼也不比凡人少多少。”
我愣了愣,当作没听到,含笑摸摸灰狐狸的脑袋:“我过几日就回来。”说罢,转身离开。
当我回到云来阁,子弟们仍是欣喜,不过,更多的是诉苦。
首先,他们告诉我,罗言不辞而别。其次,熊三四五日前也离开了,一直没有回来。
罗言走了的事在我意料之中。当细作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戳破身份,那日我对罗言说下那番话,即便我本意不是要赶他走,他也非走不可。
“这些日子,店里谁在主事?”我问。
“是我。”阿康说。
我颔首:“将来你就做管事。”
众人皆惊讶,阿康睁大眼睛,脸色通红。
我笑笑,道:“怕什么,罗管事曾带过你,既学着做事,总有该出师的一日。”说罢,我看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