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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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灰狐狸,不禁揶揄地小声道:“那可是灵玉,你这么急着还了做什么,难道真怕雷劫?”
灰狐狸一听,两颊登时涨得通红,朝我瞪起眼睛:“胡说!爷爷不过见不得有借无还!什么雷劫!那都是臭方士胡诌!”
“哦?某胡诌什么?”她话音刚落,一个拖长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和灰狐狸吓了一大跳。
转头,妖男一身青衫,面带微笑地立在我们身后。
“你怎在此?”我瞪着他,只觉此人着实神出鬼没。
妖男似乎对我们这般反应很是满意,笑容儒雅:“自然是游览至此,不期遇到表妹。”说着,他看向阿墨:“嗬,这白狗果然醒了。”
阿墨看着他,目光冷清。
“它不叫什么白狗,叫阿墨!”灰狐狸嚷道。
妖男瞅瞅她,视线落在嘴边:“灰狐狸,你吃了油饼么?”
话才出口,妖男“嘶”地痛呼。灰狐狸一只脚踢在他的小腿上,眉毛倒竖:“臭方士,爷爷叫初雪!再叫一声灰狐狸试试!”
妖男面色阴沉,居高临下地拎着她的后领提了起来,冷哼:“你也再称一声臭方士试试。”
路上行人纷纷朝这边侧目,我看这一人一狐又闹起来,觉得很是头疼。正要上前劝解,突然,“轰”的一声惊雷,将路旁一棵大树的枝干劈下半截。
灰狐狸愣了愣。
妖男也愣了愣。
片刻,灰狐狸再挥挥手。
霎时间,大雨骤至,倾盆般落下。连我在内,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一般。
妖男一脸不可置信。
灰狐狸却登时喜上眉梢,兴奋地大叫:“法术!我的法术回来了!”她一下挣开妖男的手,又是得意又是气势汹汹地指着他:“臭方士!你我今日来决个高下……”
话未说完,她的嘴巴已经被我赶紧捂住。
看向四周,路上的行人们早已驻步不前,都望着我们,脸上又是畏惧又是欣喜。
“这是水神显灵啦!”不知谁大喊一声。
此语一出,人们群情激昂,纷纷围拢过来。
“大贤大德水神娘娘!”附近一名老叟颤颤巍巍地一边走过来一边拱手,口中念念有词:“叟家中薄地三亩春旱至今寸草不生乞水神娘娘布下甘霖老叟一家日后焚香纳贡感激不尽……”
“还不快走!”妖男急急低喝道,将袖子一拂,刹那间,我的身体腾空,眼前一阵天昏地暗。
“啊!臭方士,拿来你的脏手!”
“住手!由不得你胡闹!”
混沌中,只听“轰!”的一声雷响,震耳欲聋。
我的身体猛然落空坠下。
“啊!”我惊声尖叫着,再度昏厥过去……
第十三章
“……哟……哪里来的女子?”
“我也不知,在这里许久了……”
“……真奇怪,睡在此处做甚?”
有什么落在脸上,一下,两下,凉凉的。
“……下面那垫着的是什么?像是只大兽。”
“……嗯……看不清呢……”
我迷迷糊糊地睁眼,光照太强,我不禁侧过头 。
身下软软的,很是舒服。我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睡得这样好的觉了,不禁长长地伸起了懒腰。
有什么“嗒”的落在颈间,那感觉很是清晰。
莫非又是灰狐狸……我睁开了眼睛。
鸟鸣的声音高高低低,充满了耳朵。正上方,一棵老松伸展着遒劲的枝干将天空遮去,三只松鼠立在枝头,一边啃着松果一边将乌溜溜的眼睛瞅着我。
灰狐狸和妖男打斗的事浮上心头,我愕然,一下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疑惑地望向四周,只见眼前草木丛生,一片苍翠的山野景色。再转头看向身下,只见那是一团巨大的白色毛皮,柔软而温暖。
阿墨?我吃了一惊,连忙爬了起来。
果真是阿墨,它蜷成了一团,脑袋埋在尾巴的长毛里,一动不动。
与平日所见所不同的是,阿墨变大了许多。它的身躯比我见过的所有牛或马都要宽阔,四肢粗得像树干,这般躺在地上,乍看上去,就像一张铺着雪白毛皮的巨大卧榻。
我想起灰狐狸说它与蜈蚣精打斗的情形,眼前这庞大的躯体才是它本来的样子么?
这次也是它救了我吧?
心中的惊异与好奇愈加浓郁,我凑上前去,想再将它细看。“咔”,脚下一段松枝被我的脚踩到,发出断裂的声音。
我忙定住身体。
再看向阿墨,它双目紧闭,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动静毫无所觉。
还是这般死睡……我心道。
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阿墨上回救我之后,几乎一睡不醒,这回可会重蹈覆辙?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忽而紧张起来。
我犹豫片刻,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它推了推:“阿墨。“
阿墨的身体太沉重,几乎纹丝不动。
我用些力,又推推它的脑袋和四肢,将声音提高些:“阿墨。”
它仍然不动。
“哟哟,这是怎么回事?”唧唧的声音从老松上传来,那些松鼠又在议论。
“那大兽醒不来了么?”
“不会吧,醒不来不就是死了?”
“死了啊……”
我猛地抬头,朝它们瞪一眼,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使劲扔向它们:“胡说!你们才死了!”
松鼠们受惊跳起,“吱吱”地蹿了开去。
四周再无声音。
焦虑和担忧却又涌上来,我回头,正想着再去摇它,忽然看到那堆雪白的皮毛中,阿墨的眼睛已经睁开,瞅着我,金色的瞳仁光泽清冷。
“阿墨。”我欣喜不已,登时眉开眼笑。
阿墨收回目光,动了动身体,先支起前腿,缓缓地站了起来。我坐在地上,只觉那身躯的阴影将我埋没,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它的脑袋。
只见它前后地压压四肢,末了,迈步慢悠悠地走向前方。
“你要去何处?”我讶然,跟着它站起身来。
阿墨并不理会我,穿过低矮的丛林,庞大的身体将树枝挡了开去。
我跟在它身后,未几,只闻得哗哗的流水声传入耳中。
视野倏而开阔,一条山涧出现在面前,淙淙流下,在山石间撞出清亮的浪花。
阿墨挑着一处水深的地方,走入山涧之中。
原来它要洗浴,我了然。
我摸摸脸上,自己出来似乎过了许久,也该洗漱洗漱。心里想着,我走到旁边一处水流较缓的地方,蹲下身去。
山涧中的水甚是清凉,洗过脸,很舒服。
我抬起头,阿墨已经将整个身体都没在在水中,似乎很是惬意。溪水容纳这般大物,猛然上涨,一下没过了附近的溪石。
我忙提起裙裾跳上岸边。这时,我瞥见不远处,一棵树上结着红红的果实,煞是惹眼。我好奇地走到那树下,摘下一颗野果,看了看,放到嘴里。那滋味酸酸甜甜,熟悉得很,没错,是野樱桃,阿芙曾经从家乡带到宅子里给我吃的。
待我用裙子兜着满满的野樱桃走回来,却发现不见了阿墨。
我讶然,仔细望去。阿墨方才洗浴的地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阿墨的踪影?
心中一慌,我把野樱桃“哗”地倒在地上,着急地踏上附近一块大石,朝那水中大声呼喊:“阿墨!”
溪水打着细小的漩涡淌过,映着天光,耳边只有“哗哗”的流水之声。
我愈加觉得不安,四处张望,提高声音再喊:“阿墨!”
声音在两岸的树林和山石间回响,仍旧无人应答。
山中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
细细的汗泌出额间,我望着四周嶙峋的山石,只觉心怦怦地撞着胸口。
“咕咚”
我听到水中有什么声音传来,忙转过头。
只见阿墨洗浴的那片水面上,几个水泡冒了出来。突然,“哗”的一声,水面溅起浪花,一个黑影突然从水中出现。
我吓了一跳。
只见那是个男子,上身□,一圈白色的皮毛围在下身,披头散发,浑身是水。
他摸一把脸上的水,看过来。
四目相对,我的视线下移,落在他肌理结实的身上,顿时面红耳热。
“你……”我瞪着眼睛,张张嘴,却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男子却瞥瞥我,自顾地从水中出来,踏着溪石从我面前走过去。他上了岸,伸手将湿漉漉的头发束起,片刻,转过脸来。
那是一张清俊的脸,线条优美却棱角分明,年轻而有朝气。
“你……你是何人?”我捏着手心,终于问出声来。
男子看看我,唇上掠过一抹嘲讽的笑,声音低沉而清冷:“你在一旁看着也不知我是何人?”说罢,朝树丛中走去。
我懵然。
“是了。”没走几步,他忽而停下来,转脸看向我,眼睛在日头下泛着金色的光泽:“我有名,叫若磐,不叫阿墨。”
“哟,这恶女身旁的怎么是个男子,那大兽呢?”
“这还不明白?自然是大兽变成了男子呢。”
“哦哦,原来是个妖哩……”
树上,那三只松鼠又回来了,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议论。
我坐在一块青石上吃着野樱桃,眼睛却不时瞅向前方。
变作人形的阿墨,不,若磐,正枕着一条突起的树根,闭目养神。从这里看去,他的脸和□的上身在阳光下泛着干净的蜜色,轮廓很是清晰。
“变成人也挺好看么……”
四周安静得出奇,只剩松鼠们吱吱的声音。
“那个,”我觉得这样沉默不是办法,开口道:“你吃野樱桃么?”说着,拿起一串,伸出手去。
若磐微微睁眼,目光朝这边一扫,重又闭上:“不吃。”
我将野樱桃收回,看看他,道:“我想问你些事。“
若磐的声音似有似无:“嗯。”
我略一思索,道:“你来跟我做甚?”
他的眼睛再度睁开。
“寻人。”他的声音平静。
“寻人?”我讶然:“寻何人?”
若磐没有接着答话,过了好一会,道:“一个十分要紧的人。”
我愕然:“跟着我就能找到?”
若磐转过脸去,似乎一点也不打算回答。
真无礼。我心道。
“你为何从不说话?”我忍耐着,又问。
“我变作兽形时说不得话。”他说。
原来如此。我点头,觉得这实在是他说过的最长到的一句话,继续再问:“辟荔公子和初雪呢?”
“不知。”
“这是何处?”
“不知。”
“你是什么?真是狗妖么?”
话出了口,许久也未曾听到回答。
我看去,若磐躺在那里,眼睛已经闭起。那神气,就是别人逗他时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样执着地同一名上身□的妖怪说话实在是诡异且累人。
管他呢。我深吸口气,继续吃野樱桃,不再发问。
日头渐渐西移,乌鸦“呀呀”地飞过那几只爱说是非的松鼠也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我的野樱桃早已吃完,穷极无聊,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站起身来,走到若磐面前。
他躺在地上,睡容很安稳。夕阳的光斜斜透过松枝,在他的脸上和肌肤上投下橘金色的碎片。
我努力让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光溜溜的上身,用脚踢踢他枕着的树根:“喂。”
过了会,若磐的眼睛慢慢睁开。
我瞥瞥他:“我等留在此处做甚?”
若磐微微侧头,朝夕阳那边望了望,道:“等天黑。”
“天黑?”我不解:“为何?”
若磐没有答话,却重新闭起眼睛。我等了一会感觉不妙,又踢那树根,他竟又是一副睡死过去的样子。
死阿墨。
我瞪着他,恨恨转身。
天空全黑之后,若磐终于醒来。
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瞥瞥我,道:“走。”说罢,只见白光闪过,他已化作兽形,雪白的毛皮在夜色中泛着银光。
我走到它面前,看着那几乎高过肩膀的脊背,有些犹豫。
若磐似乎察觉,伏下身来。
我安下心来,看着面前那片雪白的绒毛,跨坐上去。
才坐稳,若磐忽然起身,一下腾云而起,飞上半空。我几乎措手不及,大惊之下,连忙将双手抱紧它的脖子。
双腿吊着在空中,无着无落,那感觉很是奇异。
过了好一会,我才敢睁开眼睛,慢慢抬起头来。
眼前的景象是我从未见过的。
地上的一切都变得很小,月光下,山林和丘壑通通都缩到了脚下,山峰上的怪石竦峙如孤岛,在我身旁经过。
心里一阵悸悸,我不禁攥紧若磐脖子上的毛。
过了一片山林,前方豁然开朗。夜色中,大地宽阔得似乎无边无际,农田和乡邑在大地上依稀可见,飞驰地后退。
心急剧地跳动,我却觉得心奋不已。
夜风呼呼掠过耳边,我的头发向后飞扬。
抬起头,明月就挂在上方,似乎触手可及,淡淡的云形如绫纱,在月光中随风缥缈。不时有鸟儿飞过身旁,冲我们唧唧地叫,我可以看到它们在脚下展翅样子。
一切仿如梦境一般。
怪不得都想修仙,再不济也要当妖。
我突然领悟到为何若磐一定要等到晚上再走。这家伙大约不会隐身,光天化日下这么个庞然大物飞上半空,不吓死人才怪 。
回到栖桃馆,已是深夜。
看到我回来,管事似乎松了口气,却又立刻拉下脸来,领着我去见柳青娘。
“在城外迷路?”堂上,柳青娘喝着茶,话音缓缓:“三日之后就要赴京,你若此时不见,可知我麻烦?”
我低头道:“弟子必无下回。”
“好个必无下回。”柳青娘冷笑,放下茶盏:“你虽非卖身,可入了栖桃便是栖桃弟子,‘必无下回’之类的话,这馆中可从未有过。”
她语气凌厉,我望着她,几乎无言以对。
正尴尬间,这时,管事在外面禀报:“夫人,辟荔公子来访。”
第十四章
柳青娘神色微讶,与旁边的承文相视一眼,又看看我。
我听得这话,也颇觉得意外。
“请他入内。”柳青娘淡淡道。
管事在外面答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窸窣的脚步声传来,管事领着一人入内,衣饰儒雅,正是妖男。
“辟荔深夜打扰,夫人恕罪。”妖男看我一眼,面含浅笑,向上首的柳青娘款款一揖。
柳青娘亦微笑,看着他,目光变得温婉。
“公子哪里话,”她声音柔和:“寒舍得公子莅临,妾求之不得。”说罢,让承文将下首一席置好,请妖男落座。
妖男并不客气,谢过柳青娘,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不知公子来访,所为何事?”柳青娘让承文斟茶,问道。
妖男莞尔,看看我:“某今日邀表妹出城,不料迷路失了方向,至今方归。闻得夫人治馆甚严,表妹出馆皆因辟荔,还望夫人勿怪,此乃其一。”
听他说出这话,我心中稍稍安稳,这人还算有些良心。
柳青娘看我一眼,浅笑依然:“公子所言,妾自然理会。然,白芍已入栖桃门下,当以弟子规矩管束。”
我的心又微微提起。
“不过,”她看看妖男,唇角弯起:“公子乃贵客,既是公子求情,此番便权且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