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枯骨.连城上下-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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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惑说:活着的不一定比死更幸福!
看她跪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指,看她在他额头留下薄如蝉翼的吻,我觉得心中的城就在一瞬间坍塌了。他来,不是归顺,不是宣战,是报复!他用他的死阻扰了我和她的爱情!帝阁上,汹涌的赤水在乌云下变成了黑色,宫中金灿灿的桂花,在无言的静谧中熬成愁绪万千的
飞雪,白茫茫一片。
她俯瞰下去的时候,我的心跌成碎片,这些年对幸福的质疑早已烘托成无涯的空穴,让我们在徘徊间日复一日地沉默,然而最终,她扬起脸,凝视着空中的炎雷,轻轻地问:风佑,你从没有失去过什么,想不想知道,失去,是什么感觉?
失去,是什么感觉?
梦里的她撑着一把温温的油纸伞,候在蔓蔓荼蘼花的庭院,地上积满了水洼,透过被雨水涤清的倒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脸。
然后睁眼间,梦就醒了,于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伞下真实的脸……
坐在她的床前,我抚摸着她毫无生气的容颜。想着,一切都是注定的,有些人,一旦相遇,就会恍如隔世,相见恨晚;有些人,即使同床共枕,也总觉得形同陌路,咫尺天涯。
南阳在南,比烈炎更热的南。
北里在北,比冰雪更冷的北。
是怎样的业力,会牵引两个人,相隔南北,却在浩渺的时空中相见?
地宫中取出的神罚录不过是本无字天书,我将它供在帝阁的祭台前,时时提醒着自己的愚蠢。什么前世今生的缘孽?什么宿命的仇敌?我只知道我爱这个女人,哪怕她令我遍体鳞伤,我也不能改变爱她的事实。我爱她,也恨她,时间消磨了爱情原本的模样,让它因交战而变得破败与狰狞,可爱还是爱,就像此刻,我要的仍只是她能醒来,哪怕醒来后依旧是冷漠,我也无怨。
叶姜走前的一夜,我们说了很多,她说这一生背叛了最爱的人,不是因为对我的恩,而是因为对他的恨。她恨他,因为不爱所以背叛,那么连城背叛我是为了什么呢?
她说我这一生最累,可连城最苦,她的爱从不敢说出口,埋在心里,慢慢渗透,任由所爱误会、折磨、背叛!我不懂,她说的是我吗?连城爱我吗?
“她若不爱你,为何会有那条腰带?风佑,你当真看不清吗?是你伤了她啊,别忘了,是你先娶的我,即使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也是你先放的手。而现在众妃环绕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苛求她对你的忠诚呢?”
叶姜的话让我深陷冰窟之中,难道真是我错了吗?
梁上挂着三尺白绫,风丝丝地吹入,使它有了神采,仿佛飞舞起来。叶姜站得很高,我呆呆地看她,她低下头冲我微笑,然后望向高高的承尘,我还记得她离去前的低喃,她说:
“惑,你且等我,这一生是爱多,还是恨多,奈何桥边我再与你说……”
这一生,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你何时会对我说?
我贬了淑妃,不是因为她擅自宣读了废后诏书,而是我认为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年少时曾有人说我命中该有一子,于是它也成了我今天拥有如此庞大后宫的原因之一。如今看着她的脸,我突觉自己可笑,原来我也终究是个凡人,结婚生子,有了天下,也希望它能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可那天她跪在我脚下说了什么?难道我在百姓眼中仍是一个昏君吗?难道我理想中的国家真的不切实际吗?我握着她的手,希望她在下一刻能够醒来,然而多少个下一刻过去了,她依旧静静地闭着双眼。这世间再没有比她更聪慧的女子,而我早该紧紧抓住她,子嗣又能怎样?一个根基不稳的国家如何能指望它千秋百代呢?
连城,我只想要你,只要你,只有你能填满我空虚的心,这偌大的宫殿,沉睡的你,日日消磨着我求生的欲望,如果你再不醒,我该怎么办?
佳丽数百就这样被我遣送出宫,天都终于安静了,我立在阳光下大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有人说我疯了,说我定是那天被你下了蛊,我想是的,这蛊早在遇见你的第一眼就种下了,今生再无可能逃脱。
爱上你的那一天起心一直就是寂寞的,因为得不到你的回应,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谁的心被偷走,谁就只能在这种寂寞里原罪。是我不好,是我爱上你,深深的爱上你,不肯松手,不愿松手,我想你一定是恨我,恨这个关押你的深宫,即使醒来也无法改变悲伤的命运。
我想过一千次你醒来时的样子,也想过一千次你再也无法醒来时我的样子,然而我还是被你那句:你是谁?震慑住了,不是惊讶,而是感激上苍真的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夜我伸开手臂将你深深地拥在怀里,脸埋进你的发丝里,我说连城,你是我的妻,我们都发过誓,永不离弃……
温热的泪水顺着你的颈,缓缓流下,我看到你的嘴角扬起笑容,那笑容如莲池中莲花的精魂,倾国倾城……
我寻来桃花坞的那把焦尾琴,月下泛舟时,看她将它放在膝间,古琴在白光的照耀下泛着幽蓝.她的手臂如流水般轻柔的飞舞,淡紫的纱衣盖不住她细腻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晚风轻抚,长发肆意的随风飘舞,露出精致的容颜.肌如莹雪。于是我就这样醉了,爱她十载,唯有此刻,她是真正属于我的,夜风中,她的眼眸灿烂如星,盛满对我的柔情。
我怕她厌倦深宫,于是带她走遍山河,我们在东隐雾江水岸的吊脚楼上听笛声的悠扬,看棕榈树丛下的灿烂春光,而这一切都胜不过她在我耳边甜美的呻吟。
悸动、迷乱、沉醉!
堕落、升华、餍足!
我们盲目地被一股魔力驱策着,渴望合而为一,想将对方深深崁入体内,认命地被欲望摆布,时隔四年,当我再一次触摸到她柔软的身躯,才真正体味到男人对女人的饥渴的极致,恍惚中,所有的思绪都净空了,没有记忆,只是感受着热情,一起摩擦冲撞柔软的地方,也许有先后,也许是一起,攀过临界的爆发点,不依不饶又不肯离去,还要更多,跌与宕,来与往……
不知道谁先寻找彼此的欲望,只知道有个声音在叫嚣着空虚……
不知道如何去纾解,只知道朝着芳香四溢的方向……
我第一次如此沉迷在肉体的欲念中,哪怕是从前年轻的彼此也不曾有今日这般的荒唐。她热情的迎合甚至让我忘却了君王的责任,一再的颠覆。
七天,江岸竹楼的红帐在水岸飘逸了整整七天,直到我和她皆精疲力竭,才携手踏上回天都的路程。一路上我们紧紧偎着彼此,看着夕光淡去,天空从橘黄变得暗紫,我想用我最虔诚的祈祷换来我们终身的鱼水和谐,而我这一生也仅要她的红颜春色,嫩蕊娇香!
那些随之而来的日子,我在她的温柔中驻留,看她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收起了全部的锋芒。每日清晨她临窗站成一抹季节的暖,融了我的心扉,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流连,我突然变得不爱上朝,变得怠于朝政,每天只想和她一起,桃花坞的那段时光又回来了,只是隔了许多年,许多事,辗转成一个轮回又回到原点。
雾江东林军的起义在我过于平静的生活中燃起的一团大火。那火势蔓延,点燃了朝纲的焦躁,这是我执政以来的第一批军反贼,可笑的是,在连惑死了以后它又是从雾江岸崛起的一股浪潮。
我相信世事因果,也许我不是一个完美的帝王,但我至少让这个国家变得富足起来,而在这富足背后或许有许多人的血泪,或许有贫富的沟壑,但这都不能否认我四年来勤政事实。所以我不允许别人来颠覆我的国家,亵渎我一手创立的政权。
镇压、屠戮,我不爱血腥,偏这一生与血为伍,他们太小看我了,我是一个马背上的帝王,是一个天生的杀手。而一切的暴戾在看到她以后都渐渐平静下来。她是我的港湾,是我心灵栖息的终点,如果说我这一生有什么不自信,那就是我测量不出她的爱,一颗心永远不等于另一颗心,因为不属于。经历过那些风雨兼程的日子,我变得怀疑一切,就像此刻,看着风声水起在她的眉目间流转,阳光自花间泻下,落了满满的暖,我还是怀疑她内心的真实。
她是不是真的忘了?还是再隐瞒什么?就像她沉睡时手心的金铃,像月尘宫尘封的往事,像她从不谈及的孩子……
太多太多的秘密拉远了我和她的距离,而如今仅仅因为一句:你是谁?什么都忘却了,再也无法追寻。
我坐在空洞的雕花木窗里,看她站在花树下,金色的阳光透射过绿得发亮的茂密树叶,她闭起眼睛,伸开双臂,在灿烂耀眼的光束中轻轻旋转着,粉红细蜜的花瓣飘落在发捎和肩头,温柔轻盈的让人不忍触碰。而我渴望成为那簌簌下落的花朵,可以紧紧依附着她,直到她的衣裙上就沾染了我所有的芳香和淡红……
我再不谈立后的事,不是因为大臣对她的抗拒,而是我认为名分于她根本就不重要。而她从不问我的事,尽管我会在夜间的床榻上批改奏折,她也不会去多看一眼,有时我问她,她也仅仅是笑,好像这个世界于她没什么是重要的,只除了我。闲暇时她总是不停的刺绣,在我每一件衣衫上绣着嫣红的无名小花,或领口,或衣角,有时我在大臣前抬手,袖口处的红艳会让他们忍俊不禁,而此时尴尬的种种却在看到那双无辜的眼睛后变得微不足道。
我确定她的记忆是因为那个潮湿的深夜,雨水惊醒了原本早该熟睡的我,而朦胧中我看到她他斜靠窗棂下,目光深邃,远一点的地方,是夜幕下瓷瓶清冷的光,而窗外的风吹过,冻了她纤细的手指,以及她手心圆润的珠光……
从那天起,我焦躁的如同一团火,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那么遥远。让过了太阳,让过了黄昏,让过了星辰和前夜的喧嚣,全让过了,为了证明,我再不能让过她,我更加紧的将她困在身边,我不愿上朝,不敢上朝,我只想看着她,看着她是真的在我身边。然而她还是离去了,在我的眼前,在我的身边,抱着她的身体,我不肯醒来,闭着双眼,还能看到两个人挽着手坐在宫殿的丹墀之上,看着夕阳洒落,千山缥缈,万里皆霞。她依偎在我的肩上,轻轻哼唱,就这样享受着厮守的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风中有乱花迷眼,仿佛素手纤纤,撩动我的发丝。我睁眼,不过是桂花袭卷了帝阁,而她依旧静静的躺在我的臂间,于是我金黄色的头发在一瞬间,变成雪一般的洁白……
她说,我是爱你的,一直都只爱你。看着袖口的小花,我才惊觉,那便是西泽深夜的梦迭花,原来一年的情爱不过是离别前的难舍,她终究要走的,只是因为爱才逗留,她给了我一年的美梦,然而最后,却注定要空留下我,对着她埋藏了一生的爱情。连城,你是真的爱我,也是真的恨我,只有你知道,这样离开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是不是?
夜的尽头,依稀的是路;路的尽头,依稀的是城。红的尽头,依稀的是血;血的尽头,依稀的是门。十余载弹指一挥间,我又来到东隐的雾江边,握着手中的信,我看到曾经熟悉的脸,阿红!只是她也是满头白发,年轻时的娇憨与美貌都已被岁月的风尘掩盖而去了。
“我没想过你会来!”
“朕什么都不在乎了,还会惧怕生死吗?”
阿红的眼角闪着泪光,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我,有种不言而喻的心酸。
“我曾经答应一个人一辈子都不会说,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说?”
“我只是……唉,算我对不起她,等到了下面再向她赔罪吧!”
她转身,我便看到一双妖异的眼,那是如同火焰般的金色,和潮汐般的碧蓝;那双眼中有忧郁的暮色;那是我和她曾经对望时才有的决绝。于是我什么都明白了,茫茫中,我唯有转身离去,而那孩子的眼睛消逝在绵绵细雨之中,惟有,弯月依旧,风依旧……
我最后一次去桃花坞,抱着她曾抚过的焦尾琴,想念她的容颜。年复一年,时光是如此破碎地辗转世事。而如今垂垂老矣,唯有独自面对这满山的桃花,看潺潺流水,水中只有自己老去的脸,而那些关于她想念,不过是低头看水时,涨起的潮汐……
焦尾琴顺流而下渐渐飘远,我坐在溪边默默思念。一生的美好,只因有你陪伴;而你一生的伤悲,我却无法抚慰。泪,滴在指尖,渗入泥土,落进心间,我说:丫头,那孩子竟然是义军的首领,你说,这对你我是不是最大的讽刺呢?
流星划过长空,陨落在大地的某个角落,我从梦中醒来,当记忆在回忆中停滞的一刻,我已不再是我;当灵魂在身体里裂变的一刻,我已不再是王。也许,一切在我得到的时候,就注定在我手中失去,只因为我早已失去了你……
我负你一生,都没有给过你要的,如今最后一次,算我依你,而我们的孩子,我相信,他能开创自己的天空!
风继续吹,弥漫了烟灰,雾,笼罩了整个都城,我追寻着你的呼唤,点燃了帝阁的火焰,硝烟中我仿佛听到黎明的钟声敲响,晨曦微露,万物初生。我终于明白我只是权欲的傀儡,我的拯救不过是征服的开始,淡淡的生命之火渐渐湮灭,我看见你一身白纱娉婷的向我走来,我伸出手,握住曾经的柔软,那一刻只甘心为你化灰化烟……
后记:
奈何江山生倥偬,知己生死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城外有一男子立马扬鞭,看着销毁的都城轻轻喟叹:曾经爱过,有多少化成尘土的肉身注定了要走这一遭轮回。这冰冷的世界一度曾温暖了孤单的灵魂,却又酿就了枭杀的仇恨、绵延的悲哀。原来,耗尽这一生的光阴,穷尽这一世的追求,到最后,换来的都是灰烬……
(完)
番外——焦尾琴
——曾经以为,总有一件事,一个人,一段感情可以刻骨铭心,经久与我们缠绵,谁知道……
我是一棵梧桐树,
矮小,瘦弱,禁不起风霜的洗涤。
我只是一棵小树,在槐江的岸边,在参天的树林,静静地生长,
直到有天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