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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部分

紫玉成烟-第171部分

小说: 紫玉成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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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盏灯笼,白纸糊成,白色烛心,烛火烧着了白纸,轻烟袅袅冒出。

    方珂兰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旭蓝见裴翠房中的白色灯光,不由分说冲了进去,陡然在门口站定。

    床上一个人形,连头带脚全身被床单罩住,腰间系的两根飘带垂至地面。

    旭蓝缓缓走上前去,掀开了那身上覆着的床单。

    裴翠平静躺卧着。

    旭蓝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看到死脖子里一道显著的红印,他伸出手指,轻柔地抚摸着那道红印。

    方珂兰不安地叫着:“阿蓝,阿蓝!”

    旭蓝恍若梦游地抬起头来,轻声问道:“是那个人杀了她,对不对?”

    方珂兰脸色雪白,胆怯地避开了那苦苦追问、指望得到一个切实答案的凄苦眼神。

    “不……”她抚住面庞,失声痛哭,“他不会杀她。阿蓝,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逼死了她,是我的罪过!”

    少年眼睛里的热切化作了失望,继之以冷漠。很奇怪的,那么易流泪的少年,此际眼中,却是一片干涸,半点泪痕的影子都不见。

    “妈妈。”他回转头,继续盯视着死的脸庞,柔声唤道,“妈妈。”

    母亲从来不是象云姝那样美丽绝俗的人物,几年未见,眉眼的皱纹连脸上的脂粉也是遮挡不住了,但在此时此刻,她是宁静而美丽的,显然是已被人抚平的紧闭的口舌,没有痛苦也没有那么明显的皱纹,死亡的温婉,凄凄在她脸上焕开来。

    他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轻声道:“妈妈,我记得,我们在沙漠里走,步步维艰,你把我藏在衣服底下,让那滚烫的太阳,独自烤裂你的肌肤。我们只有一袋水了,靠这一袋水我们走了三天三夜,你滴水未沾。妈妈……那时候我还小,我不懂得,你爱我的一片心。从来不懂得,我没有父亲,妈妈没有丈夫,你是多么寂寞。妈妈,你受了一世的苦,儿子还没好好孝顺你,你怎能就这样去了?”

    方珂兰愈听愈怕,心底愈听愈凉,拚命摇晃他:“阿蓝,别这样,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旭蓝放开裴翠尸身,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来:“方夫人……”话犹未了,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方珂兰急将他抱住,细查之下,现他只是痛极攻心一时昏迷。

    他在妍雪遭受意外之时,若非有云天赐在一边撑着,以他那未经风尘染指的性格,只怕就难以支持了。在这短短一夜之中,接连遇到相认亲生母亲,生母用心不良,养母自尽的三重打击,再也禁受不住。

    方珂兰明知用内力催醒他轻而易举,却不愿意这么做。昏迷前一句“方夫人”已令她肝胆俱裂,再不敢想象,他醒来之后,又当怎么个怨她恨她,天翻地覆?

    彷徨无计,猛听身后有人吩咐:“尽快办理裴翠后事,入土为安。把阿蓝带回去,这里的事交由我来处理。”

    声音十分熟悉,方珂兰不必回头也分辨出来:“晨彤?你怎地来了?”

    王晨彤冷笑道:“锦云和你一道回来,单是你不见了人影,难道我和她一样相信你在期颐城里办帮内正事?”

    方珂兰垂了头,茫然道:“安排裴翠后事,她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总要一尽孝心的。”

    “开吊时过来尽尽心也就是了。”王晨彤一指点过,使旭蓝陷入深睡,“傻小子伤心过度,多歇一会大有益处。”

    方珂兰低声道:“他已经在怪我,如把他送回园去,我怕……”

    王晨彤细细的长眉一挑,眼睛一瞪,不耐烦地说:“你又来了,枉你长得象是很开朗的样子,干什么事情婆婆妈妈的不痛快!早听我说的,这小子一进清云,就把她结果掉,这四年里面从从容容尽有时间,哪至于你今晚殚精竭虑地赶她走,却弄成一团糟!要是让这小子亲自操持这女人的后事,他每办一件,就恨你一分,你和稀泥想当好人,可来不及了呢!”

    语气之间,王晨彤竟似全盘了解。方珂兰全然失却了主意,怔怔问道:“我带他回去,他反而就不恨我了?”

    王晨彤笑道:“这小子的性格,一向就是花好桃好皆大欢喜,谁都怕得罪,谁都怕惹伤心,你要是这一点都不懂得去做,甭打心思认他了!”

    方珂兰看着怀中儿子昏睡的面庞,泪水点点落下:“我认不到他了。他心里,只有小妍,只有师父,只有养他爱他的那个母亲,终不会有我。”

    王晨彤急燥起来,跺足道:“这是你的事!我可管不了!你倒底走不走?”

    也不等方珂兰表态,她径向远处,召集清云弟子与裴宅下人,嘱咐一连串事项。

    方珂兰原想把那怪人和见到鬼影的事告诉王晨彤,但见她声色俱厉,雷厉风行地指挥下人,把到口边的话缩了回去。

    独自怏怏地带着旭蓝返回清云园,安排在自己所住的浅金舫,让他睡下。

    意如煎,乱如麻,悲愁不定。王晨彤给他点上的昏睡穴,她竟是始终不敢解开。

    思前想后,耳边恍恍惚惚,不绝地反复回响着旭蓝昏倒之前的那个称呼,方夫人、方夫人、方夫人……“他不会再认我的,就连以前,他总是那么乖巧的笑容和亲近的态度,从此也是奢想了。”忽而又拿王晨彤的言语来自慰,旭蓝生性柔和,或过一段时间,养母身故的创痛淡去,又能与她亲近也未可知。

    只是,近在咫尺,他眼睛一睁,她怎么去面对他对这个母亲满怀的失望,甚至还有冷漠、怨恨?

    猛然想道:“他爱师父,更甚于爱裴翠。今晚他肯认我,多半还是想要求我救慧姐。倘若我能依他所求,也许他就能原谅我这无心之失!”

    想到这里,不由大喜,好似茫茫黑夜之中,忽见一盏明灯。

    在她颓坐的椅子近旁,是一串珠帘,因她心情焦燥,来回碰到了好几次,轻轻晃动出清脆的碰撞轻响,这时坐下了,眼光落到某一处。

    这串珠帘晶莹澄透,均是一色,唯有那儿,悬挂着一方紫玉水晶,珠帘轻摇,晶体折射出迷幻绚丽的色泽。

    这是约见的记号。挂起紫玉水晶,即是让她在约定地点相见。

    今夜情形一波三折,约她的人如今已在园外。但方珂兰沉吟良久,还是轻轻起身,向房内推开一扇门,露出一间精致华丽的小阁。她绝不停留,继续向内而去,卷起一幅字轴,后面赫然又是另一扇暗门,直通下地道。

    地道越走直是向下,走了一段,两边换由玻璃幕墙砌成,透出去可看到碧水荡漾,金鳞游弋。她所住之处名为浅金舫,乃是靠近水边,这条暗道,是通往水中央的水阁之路。

    水阁是十二云姝的大师姐灵位寄放之处,名之素馨阁,大师姐钱婉若早在清云园建成之前,便不幸谢世,因而素馨阁实际上从来无人居住。这些年来,她就在这里与人密见商议,方便而又保密。

    偏是这一回例外,未至水阁,听得琴声叮咚,有人漫然吟唱:

    “与年俱暮,愁将罪共深。聊将转风烛,暂映广陵琴。”

    琴音沉郁,音落落,似诉平生不得意。方珂兰惊疑之余惶恐又生,理该囚于牢内的沈慧薇怎会突现在素馨阁?且弹唱从容,分明手足得到自由。

    只听女子声息在花外响起:“慧姐,何苦此悲音?”

    沈慧薇微笑道:“年来不曾见到琴具,一时难以收敛。盈夫人恕罪。”一顿,又道,“呀,云儿是你么?!”语音微带颤抖,想是意外之极,随即听到文锦云的声音:“是,慧姨,我……我回来探望慧姨。”

    沈慧薇“哦”的一声,再无下文。

    先前开口的那女子――李盈柳说道:“慧姐说哪里话来?慧姐,素馨阁向无人至,你和锦云在此叙谈,小妹暂且告退。五更之前,我派人来接慧姐。”

    方珂兰听得花外脚步??,渐行渐远,李盈柳自行离去。这时大致明白,原来是文锦云回园以后,通过李盈柳使两人在素馨阁秘密相见。李盈柳素来为人谨慎,寡言少语,年纪更比沈慧薇小了许多,平常并不见二人多么亲近,更没听说文锦云与她有何关联,居然肯担这风险,容两人偷偷会面,倒也是出人意料。

    远远更鼓迢递,恰是三更时分,沈、文二人一时谁也不曾开口。星光灿烂之下,花香浮动,白衣女郎俏生生立在花丛,这几年风尘历练,明显减去了腼腆羞涩之意,平添数分端凝,乍乍一看,眉眼依稀仿佛那念兹在慈的女子昔年风貌。沈慧薇低声道:“云儿,想不到我又见到了你。唉,不知怎样感激盈夫人才是。”

    文锦云泪光盈然,屈膝一跪:“慧姨!你……你受苦了。”

    沈慧薇脸带微笑,柔声道:“好孩子,我不是没事么?”

    文锦云道:“慧姨,你为我妈妈费心耗力,为她出园为她犯禁,锦云枉为她的女儿,岂不惭愧!”

    “我心甘情愿,你何愧之有?”

    “不,慧姨,怪我不曾早些告诉你。”文锦云握住沈慧薇的手,“慧姨呀,小妍……不是我妈妈的孩子!”

    这句话一出,不但沈慧薇,就连躲在暗处的方珂兰也是一惊。

    “你可断定?”

    “许瑞龙临死之前提到此事。他亲眼见到过那个孩子,说是我有一个弟弟。那孩子身在瑞芒,收养他的人大有来头,以许相当日之权重,尚难插手。据他说来,母子容貌酷似,一见便知。我这几年身在京都,始终未能去瑞芒走上一趟。我怕慧姨知晓内情徒然牵挂无益,故意不说明白,哪知害慧姨落到今日窘境。”

    沈慧薇呆了半晌,才道:“她果然不是她的女儿……我原在想,一点儿也不象。相貌、脾气、性情爱好,无一处相似。果然……她不是她的女儿。”

    隔了一会,低声诵念:“儿于四月二十九辰时生。无处可携,愧为生母,弃于洪荒深岭。唯瀚海有信,人世有情,儿得不死。――这才对了啊,儿得不死……她这样写,当然是个男孩。我好生愚蠢。”

    她语音轻柔,听不出是否伤心,只是有着无限怅惘与黯然,文锦云哭了出来:“慧姨,你别这样,都怪我不好啊!”

    沈慧薇摇头缓缓而笑,注视着在她膝上痛哭失声的女子,那么大了,独当一面也有多年,在她面前,仍然象个小孩子一样哭笑由心,柔声说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怪你?云儿,你在京都这几年,一切都顺利么?”

    “多劳慧姨挂怀。”文锦云凝脂白玉的面庞上,忽地泛起一丝晕色,三分欢喜,三分含羞,“慧姨,锦云明年孝满,除慧姨而外,我别无亲人长辈,届时还得慧姨主婚,为我和咏刚主持大礼。”

    沈慧薇微笑道:“你们终要成婚了,我预先恭喜,祝你们夫妻白偕老,恩爱美满。”她自知祸事将临,朝不保夕,对于文锦云所提到的主婚置之不答。

    文锦云道:“不!慧姨,我既回来,决不会坐视慧姨受苦蒙冤!”

    沈慧薇怔了怔,道:“云儿,你别胡说,这事你千万不可多管。虽然是你一片心意,我却怕承受不起。倘要强做,那更是不成的。”

    “慧姨,我决非信口胡言,更不会毫无根据强做硬来。”

    沈慧薇淡淡笑道:“这倒奇了,小妍已是胡闹,讲什么亲眼为证,难道你远在京都,也能为我证明清白了?”

    “不,慧姨,我不能证明这番丁长老遇害,是否与慧姨全然无涉,但是至少能够证明,当初指证慧姨杀害李长老,两名证人大有疑窦,自身难逃嫌疑!如果当初李长老一案系错判,那么慧姨十几年来受尽冤枉,其他事情岂非都要从头再看?”

    十多年前,沈慧薇自行引退帮主之位,但身上并无罪名,只是因为后来生了李长老遇害一案,身为十大星瀚之一的何梦云以及与前帮主同代的丁长老双双指证,沈慧薇无可辨解,因而被判重罪。文锦云忽作惊人语,不但沈慧薇,就连躲在暗中窃听的方珂兰也一时感到惊心动魄!

    十数年前血案再度清晰浮现出来。

    她从皇宫返回清云园,一身孤寂,满怀伤痛。

    瑾郎已死,这世上至亲至近之人离她而去。玉成覆朝,背后自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数落不清。若不是瑾郎最后遗留下来的那个盒子,身心俱受重创的她,完全没有了再活下去的勇气。

    瑾郎被驱逐,被侮辱,临死之时,仍然不忘清云安危。她给她的遗书之中,除了告知自己有遗孤留下以外,还提到清云隐患,一而再再而三揭起滔天血浪的那个人,事实上仍旧没有浮出水面。

    她接手怡瑾留下的线索,开始调查隐在深处的那个人。但调查受到了出乎想象的压力,先来自于谢红菁,固执地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更认为她既已引退谢罪,凡事该当自我约束,她所有的权力不应该超过清云任何一名普通弟子。那时谢红菁接任??帮主两年,万事不顺,祸患连起,而沈慧薇尽管隐退,在帮里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号召力,绝大多数弟子相信,只要沈慧薇仍旧做回帮主,多么纷乱复杂的局面,也可收拾得回来。谢红菁于她的戒意可想而知。

    但沈慧薇一来受到覆朝之祸的牵连,二来因为出身奥秘被揭穿,在这些姊妹跟前再也抬不起头,她只得小心翼翼,一面陪着不是,一面在暗中私下追查。吴怡瑾生前怀疑的是方珂兰,她已经为了私情私欲犯下大错,很有可能就此一错再错,不可收拾。可沈慧薇查来查去,在这方面收获甚少,疑点落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便是李长老。

    清云在沈慧薇上一代的人只剩下三个,白老夫人及丁、李二长老,丁、李一向位望尊崇,即使身为帮主,也对其持五分礼节。这两人之中,丁长老和沈慧薇从来便是冤家对头,怨怼甚深,而李长老则是出了名的忠厚老实,待后辈和蔼之极。这个现真可谓是石破天惊,沈慧薇再三思量,顾虑到她的身份以及对她一贯的尊敬,仅是采取了暗中盯防,意欲查出李长老身后指使之人。

    那一夜情形历历在目。――李长老尸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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