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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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珂兰敷脸的手顿住不动。闷闷的声音自面巾底下传出:“就让他去吧,派人好好服侍。”
她动作迟缓,看得出这当口已是心力交瘁,一举一动皆勉为其难,虽然如此,还是一丝不苟的洗漱、上妆。
梳洗完毕,妆容一新,整个人也焕出神采。只是神态之间,总有那么一丝隐隐的不对劲。
下楼至前厅,李盈柳迎上前来,笑道:“兰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然不知道。”
方珂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不知道才好,你尽可放心大胆去做事。”
李盈柳一怔,方珂兰又道:“一大清早的上门,敢问盈夫人有何贵干呀?”
她面带笑容,似乎仅是随口一句调侃,可李盈柳听起来,大不是滋味,尤其她前面一句话,分明透着点儿弦外之音。
“兰姐,你取笑我作甚么?”她嗔道,“你们都往京都去,把一副担子丢给我压着,偏偏出了这许多事,我已是焦头烂额的啦,你却笑我。”
她说着,眼圈儿便红了。清云十二姝性格各异,唯有这李盈柳娇怯怯、单弱弱似深闺好女,方珂兰一见她将哭未哭的样子,头先大了起来:“我和你开玩笑哪,这一向辛苦你了,好妹妹,别生气了啊?”
李盈柳笑啐:“你当我是小孩子来哄?”
方珂兰忍不住也是一笑,她心事重重,但素性开朗,和李盈柳说了会话,阴霾之情为之一扫。
说起眼前局势,起先黑白二道大张旗鼓的,来找清云园寻衅,不知如何风波一下子平息了下去。哪知道王晨彤带回沈慧薇,其间大大得罪杨独翎,其爱子差点伤在王晨彤手下。由这位武林盟主率头,致使本已平息的武林同道怒火再炽,明着是支持杨独翎讨还公道,暗地里则是因为前阵子武林中掀起的一场莫名血案,迁怒于清云园。
“还有,小妍也失踪了。”李盈柳忧心忡忡,“这孩子口口声声,道是慧姐冤枉。岂知半途突然不见了人,我们顺着她失踪的河域两岸一路追查,下落全无,这么多天了,着实让人担忧。”
方珂兰皱眉道:“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是冲着那场什么武林血案赶回来的,后来怎么不提了?那黑白二道口口声声要找疏影剑后人,自然是小妍无疑,会不会小妍因此而失踪?”
李盈柳叹道:“那也不是全无可能。但小妍武功不弱,生不死人,死不见……不知是什么样来头的人,才能这般悄没声息的打伤她或是擒走她。”
“我听说,那夜灵湖山黑白二道合力围攻的是一个从瑞芒过来的重要人物?”
“是。现已查对出来,那是瑞芒世子!偷入大离,自然心怀叵测,黑白二道此为,也算得上是……”
方珂兰脑中轰然一声,再也听不见李盈柳以下的话,前一晚出现的各种各样的意象纷至沓来,看似毫无头绪又若有若无的相互关联。
一张熟悉非常的轮廊五官,一个失踪十多年的人,文锦云亲口说起她有一个弟弟远在瑞芒,而收养她弟弟之人位高权重,一连串巧合简直触目惊心。然而这个猜想又未免过于荒谬,――那个人若是找到三姐后人,固然有可能留在左右以保护,可三姐的孩子,再怎么机缘巧合,总不会是瑞芒世子吧?
她心神不定,只道:“前面风波既已消弥,我们也不必多管。现下的僵局,都只怪晨彤行事太过骄矜,对着杨盟主,实在没有硬来的必要。盈盈,你代我去安排约见杨盟主事宜,我向他赔个礼,大事化小就完了。”
李盈柳道:“兰姐,杨盟主来意汹汹,你也明白为什么,可不是为了晨彤打伤他的儿子。”
方珂兰一声冷笑,道:“我当然晓得。不过,咱们理亏之处可以道歉,他要管我清云之事,似乎管得宽了些。”
李盈柳一窒,她本想趁此劝说方珂兰,借着外因内力,把沈慧薇这一案轻轻带过。需知方珂兰一言九鼎,在帮中地位仅次谢刘,她的主意谢红菁往往听从六七分。如能得到她的支持,配合杨独翎外在压力,谢红菁一定不愿意再深究下去。谁知方珂兰骄傲好胜,最不喜别人威胁,话里只稍露口风,立时便激怒了她,回绝得干干净净,毫无商量余地。李盈柳不安之余,也微感尴尬。
方珂兰微笑道:“好妹妹,当年我因懦弱,害得慧姐苦不堪言,难道我还想重蹈覆辙?你放心,咱们清云之事固然不许外人插手,我总也会竭尽全力保得慧姐平安。”
李盈柳心下气恼,悻悻道:“姐姐想到哪里去了,你是秉公无私的大公人儿,我难道是来求你因私循情的么?”
方珂兰失笑,不理会她使小性儿,问道:“你们把慧姐关在哪里了?”
李盈柳愠道:“我可做不上这个主!晨彤把她关在后山重牢。”
后山重牢,那是关押本帮有重大罪行的弟子之处。沈慧薇十几年前,案子闹得最凶时,也不曾把她关到那里。方珂兰摇了摇头,苦笑道:“胡闹。慧姐怎么说也是前代帮主,不该这样做。”她笑嘻嘻的看着李盈柳,“况且论规矩她现在不能见任何人,石牢那种地方,反是不安全的,谁都可以瞒天过海进进出出。盈盈,你把她带到静室去吧,一会儿我去见见她。”
李盈柳听着她话中带刺,惮然生凛,不敢再随意耍弄小性。
静室是清云园最为传奇的所在。外界盛传,这是清云真正的权力中心。唯有掌握??最高机密之人方得踏入此地。
实际也非如此。静室建于??展之初,建立之初,确是用于帮中最高层人物会晤、决议要事,随着??展迅速,这个地方所处又偏僻难走,渐渐不再使用。
在失去最高机密的特殊意义以后,静室就成了真正意义上清云十二姝专用所在。云姝一来念旧,二来喜其清静,有时常去聚合,不属清云十二姝之列的,就连位列上三堂的陈倩珠、杨若华等想要进去也必得先通过谢红菁等允可。
静室依山而建,三楹毫不起眼的砖房。但在这个曾经是清云最高机密的地方,暗中机密绝非外人所晓,任何一个人出去进来,都受到严密的控制。
方珂兰把人转押到这里,杜绝了再有星瀚这般权势之人,能把沈慧薇悄悄带进带出,同时也把王晨彤拦在静室之外,以防万一。
沈慧薇关在左最后一间屋内,当方珂兰推门而进时,她倚案沉睡。
湖心素馨阁不期撞见,沈慧薇被花树挡着,并未看清楚她的形容。此时见她身着灰色囚衣,手足镣铐俱在,双肩羸弱,若不胜衣。方珂兰鼻中一酸,已是掉下泪来,跪在她跟前,轻声唤道:“慧姐,慧姐。”
沈慧薇微微一动,却不抬头。
“慧姐,我来看你。”方珂兰又道,“你的事我都知道啦,冰衍那两名老婆子决非你杀,丁长老也不是你下的手。我决不能再使你含冤受屈,慧姐,你只管放心。”
她从下面捉住了沈慧薇冰冷的手,柔声道:“慧姐,你很恨我,是吗?我做错了一次,又错了一次。我真是后悔得很,我不想害你的啊,但,慧姐,那时你要我的命,我……我也是不得已。”
沈慧薇握手成拳,冷淡的不与她手掌相触。
“倘若只是为了我自己,则也罢了,偏偏,我又不能只为了自己。姐姐啊,我害了你,这十几年来,夜夜惊梦,椎心泣血,也未见比你好过呢。”
但她无论说什么,沈慧薇毫无反映,更不开口。
方珂兰苦笑:“慧姐,看来我除了一死赎罪以外,再没第二条路可走了么?”
“你待怎样来赎罪?”沈慧薇轻轻道,终于抬起了脸,苍白然而宁定,方珂兰所说种种一大篇话,浑然没在她心里留下半点影子。
“三条命案真凶是谁?那天晚上月颖同时出走,想必可以怪给她的了,是么?你敢承认当年串同梦云做假证?你敢承认,亲手杀了你自己夫婿?你敢承认,……犯下清云连环命案皆出于你的指使?”
方珂兰面色陡然煞白:“慧姐?!”
沈慧薇淡笑:“你一时惶惑,转瞬后悔,翻覆无常,随心所欲。珂兰,你不用再自欺欺人,趁着占尽上风的机会,及早处死了我便是,否则放着这一根刺在心上,令你害怕,令你担忧,令你惶愧。但凡我一死,你也不必受这些折磨。”
方珂兰颤声道:“我做错了事,承认错啦,慧姐,你已不能再原谅我了么?”
沈慧薇凄然道:“你一步走错,回不来啦。你忘了,瑾郎正是相信了你,才是那样一个教训。我不相信你,没了这个指望,到死的那天,也不会有什么伤心。”
方珂兰道:“不!不!慧姐,我是真心悔过!慧姐,你――”
沈慧薇缓缓道:“你要我一个重罪之人,说原谅你,相信你,有何意义?你真心悔过,何需悄悄前来向我说明?珂兰,你无非是想要一个安心,可是我太累了,我没法再哄你欢喜,无能再给你这一份安心,实在是对不起。”
方珂兰惭愧无地,不觉冷汗涔涔而下,想道:“我若想赎罪,为她撇清这桩案子便是,难道真的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来找她向她表白?我赎罪之念,究竟是真是假?我真的是翻覆无常,已使她不敢信任的地步?”
重重惶恐压上身来,裴翠为什么要死?她明明说过了前嫌尽弃,三人相处和睦以待,可裴翠为什么还是自尽了?为什么成湘不肯认她?即使是当着儿子的面,即使眼见自己全不招架,非但不肯认她反而痛下杀手?
难道自己,果真已令所有深谙她性气的亲近之人,不再能保留最后一点信任了么?!
沈慧薇静静注目方珂兰失魂落魄夺门奔出,惨淡的笑意方自映上唇际,募然气血腾腾,急抽帕子捂住了嘴,已是掩不住丝丝缕缕的鲜血涌出。
自从强行运功冲破被封的穴道,经脉大受损伤,类似毫无征兆的咯血每天作好几遍。
庆幸昨晚和锦云相见之时,居然一直不曾作,否则那孩子见了,又未免着急,情急之下要做出什么事来当真还难以预料。
她踉跄着移步,想要挣扎到静室角落架着的床上休息。每走动一步,足踝刺心烙骨的痛楚,链子在她曾经的伤口里辗转拉碾,似把旧伤口生生撕裂。
她忍不住弯下腰去,握住足踝,却不敢翻开裙裾的下摆,去瞧上一眼双足的伤情。
自然是淤血脓肿,血肉模糊。
她弯腰俯身,见到青石砖上隐约有一块颜色较深,混沌不清,或许是年代隔得久了,若非她离地面较近,也不容易分辨出来。
她视线怔怔地落在这片昏暗的颜色上,想到了什么,忽然间悲从中来,手指轻触地面:“瑾郎,瑾郎,是你么?”
十多年前,瑾郎遭难受诘,也正是在这个房间里拘禁过,想她那时的四顾茫茫,无助无依,更何况她素有咯血之疾,这多半是她口吐鲜血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十几年来未曾见到,这时看来,仍不觉神魂渺渺,触目惊心。
“瑾郎……”她低低唤道,“若非有你,我岂有命活到今天?若非有我,你又何至身罹大难?我……我只盼你不曾救我,你不曾罹劫,可是,你为我而死,为我含冤负屈,天人相隔,愁恨何已!”
她昔年名唤沈素兰,女扮男装而入??,秘密拆穿后,她被怀疑是潜入??的奸细。由此母女三人被判土坑活埋。
那种一点一点侵袭上心头的窒息,每呼出一口气都换来胸肺炸开似的疼痛,等待生机一点点断绝的被活埋的绝望无助,至今想起,清晰可感。
是不是就因为这样的缘故,之后的她,宁肯逃避且安,宁肯退让妥协,也不敢采取任何决绝的手段。她是那么害怕,害怕一恸决绝之后的极端后果。
就在即将窒息而亡之时,有命令传来赦免了她的死罪。
她被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所在,由此陷入那个早已隐身匿名,却从未停止做恶的恶魔――那个??创始人――魔爪之下。
十三岁。她被夺去初贞,做了那个恶魔无数娈童幼女的其中之一。
懦弱也罢,恋生也罢,总而言之,她站在那一生一世苦难深渊的入口,低头妥协。
终身耻辱换来的代价,是处境略有好转。
那恶魔指定业已退位的第二代帮主程雪雁,亲自指点武功。
就连她一生沿用的名字,沈慧薇,也是这恶魔所起。
因此她一直厌恶,一直拒绝用这个名字,直到――瑾郎温温婉婉地瞧着她,微微笑着唤出:慧卿。
她恢复女儿身,得到正确的指点,进步神速,只用了半年功夫,除了内力稍有不足以外,其他各个方面都超过了授业师父。于是那个恶魔把她送到沙漠雪域,在一个静寂、没有生命的庞大地宫里,独自生活了两年之久,跟着地宫里的壁画学武。
在她困守于地底学艺的那段时间,母亲没能熬过那场活埋的悲剧,虽也获得赦免,怎奈已严重伤了身子,含恨弃世。
出道以后,被白若素派到了期颐。几乎立刻的,抢占了所有??弟子的锋芒。
她拚尽所有心力,来为??做事,亦为??正名。
用心简单然而明确,她要使??强大,要使??废除一切不合法的悖于江湖道义的行为。她要让??真正变成一个庇护天底下可怜弱女之所在,要使以后不再有姊妹受到自己受过的那般凌辱与磨难。
尽管如此,她却坚决反对自己惟一的亲妹妹加入??,甚至为此做出了她平生少有的大逆不道之事,强硬中断了妹妹拜丁长老为师的仪式。
??日渐声隆,且得到各方关注↓她而外,??以美貌与才华著称的女孩儿还有好几个,比她出道更早的谢秀苓和钱婉若,亦是个中翘楚。有这么多美丽女孩然而自身势力还不是很稳固的??,是极其危险的,先是钱婉若,到期颐不过半年,便被逼委身于期颐总督黄龚亭为妾。
谢秀苓本是??盛传最为出色的女子,将来青出于蓝的一代重任,公认落在她的身上。想不到出了一个沈慧薇,论武论貌,一时并称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