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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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叫了声:“快逃啊,巫女施法了!”瞬时大乱,数万人众奔的奔,逃的逃,官兵失去统率,数千铁甲也无法抵御惶惶洪流。
但是不过片刻功夫,军队集结起来,铁骑滔滔,四面八方封锁皇城千百条小道,如同铁锁横江,隔断千百条河流,使得整个城市凝固起来。
先是救火。这场大火之下,用以燃火的柴薪包括那根巨柱,都是经过特别处理的,一起即不可收拾。虽有人力,这场火也花了半个时辰才扑下。扑灭后的残景荒凉不堪,一半烧坍的高台,似是张开破裂的大嘴,耻笑这场无果的闹剧。
苍溟塔亦人为封锁。大公亲自率领军队强登高塔,然而只看见面色灰败的女祭司,那曾经的皇姑,颓然独坐于塔顶,面对大公的厉色,她忽然笑了一笑――这个笑容是如此深远如此诡谲如此暗藏机锋,最令大公疯狂着恼的是,这个笑容也永无结果,――她死了。
苍溟塔放出“赦”字的霎那,几乎所有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时间把握得刚刚好,早一刻,火焰不能挡住他和妍雪的身形,晚一刻,化骨扬灰的可能性便无限升级。这固然是天赐亲自策划的一幕,然而直到生他也还是自己微微感到震惊,难以相信女祭司和南宫梦梅真肯帮他这一大忙。他利用那瞬间的空隙,力蹬破足下高台的活动板,下面早已暗暗挖通一条通向山岩的隧道,尽头处是一个山洞。
妍雪经脉受制,身子极是虚弱,烈火一熏,已然不醒人事。天赐担心之余亦有欣然:这样也好,省得这性情古怪的女孩子再同他拗劲。
在这个山洞中并未藏匿多久,随后生的军民之乱是最好的潜行良机。凭着卓越的轻功,顺利翻过山巅,前几日早已被他派了出去的小书僮鹿儿以及他为数不多的十余亲兵近卫便等候于背山之阴。
“世子!”小书僮一面惊恐不已,一面又眼泪汪汪,“世子这个祸闯大了,公爷会生气的!”
天赐跨上为他准备好的千里良驹,冷颜道:“若是惧祸,你们现在就自行回转公府去吧!”
“谁说我们惧祸!”鹿儿急忙表态,“为世子,死了都不怕!”
天赐转看了看这十几个人,来不及说什么,而且也不知道说什么。假如大公真对劫杀逃生这件事非常生气的话,那么交代给鹿儿他们的任务,引开即将蜂拥而至的追兵,无疑是有去无回的死令。
他总是会回去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但是鹿儿,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小小少年,大约没有机会再同他见面。
但是除去这一批人,他再无人可用。
“反正我什么人都失去了,老师不是对我好的老师,父母不是真心的父母,哑叔叔他也早早死了,我能保住小妍也就够了。”
黄昏时分,城乡间布满的追杀令已然令得这个国家风声鹤唳,虽然并无一字提及世子,却对脱逃的“巫女”杀而不赦。
晚凉的风冰刀子一般刮过面庞,天赐只顾得把白狐裘的大衣把怀中女孩裹得紧紧,妍雪昏迷中,小小的身子不断地冷下去,他担心已极,掀开一点貂裘,看她一张脸素白如纸,但似乎是安然睡着,并不象失去意识。他轻轻吻了她,仿佛她在颤抖。他觉得为了她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值得的。
他掩上大毛衣裳,却没看到妍雪微微睁开的眼睛――映出了天上反映于眸中的星光,可是失去了那一双曾经光彩夺目的眼睛自有的眸光。
琼海到赤德,只有一条捷径,当初他派到边关擒拿星坠女子,如今想来必定凶险万分。但若不走这条路,过城入关都是巨大障碍,同样充满风险。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赤德,在赤德尚未完全封锁之前将妍雪送出瑞芒,最终仍旧选择走上这条捷径。
僻壤关山,行程艰难。逃亡路上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沿途遇若干零散兵力,很轻易打掉了。天赐猜想是否自己设下的疑兵之计见效,可鹿儿那十几个人真能引开大军追杀?天赐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难道大公是雷声大雨声小,并未真正采取追捕行动?
在当初遇到南宫梦梅、险遭暗算的山道口,他察觉到一个情况,不得不再次打消之前对大公尚余的良好愿望。――此地遍布箭矢碎石,一望可知经过剧烈战斗。山石散落种种迹象都是朝廷追杀的证据。
这样说来,并非父亲网开一面,实是有人暗中相助。
天赐想到文锦云,不过,文锦云无论多么厉害,她单身一人万不能暗中替他引开追兵、解决暗援。也就是说,文锦云身后另外有人。莫非是清云大队人马援助已到?――他是亲眼见过王晨彤率领的清云人马,其势众,其治严,不下军队,确实是不容小觑。但大批人马临时悄然掩进瑞芒国境而国内一无所知,这种可能性又似乎不大。
无论怎样,这样一股未知的暗中力量,保护天赐有惊无险,抵达赤德。
赤德作为与大离接壤的要塞,平常就是铁桶一般。天赐当然不敢穿城而过,硬从僻壤关山里,闯出一条道。
妍雪在第三天上醒了。但不曾开口讲过一句话,甚至不肯正眼看他。天赐把全副精神集中在后面的追兵与随时可能变化的情况上面,倒是没有怎么在意。
而他其实也害怕,越近赤德这份害怕之心越重,令得他不敢看她。她不开口,他反而如释重负。
不过这一刻倒底是来了。
“吁――”他勒住马儿,凝神着前方不远之处,那里模模糊糊的山影背后,营寨延绵,旗帜翻扬。
咫尺间隔,是另一个国家,另一片土地。人人都说他是他的祖国与故土,可是面对那片他曾经踏足过的土地,陡然间陌生万分。
他低下头,松开一直紧裹着的貂裘,宽大的披风襟下,滚出一条弱小的鲜红的影子。
风雪漫天,赤足披。倔傲孤立的眼神,视出却是空空蒙蒙,如若无物。
“小妍!没事了。”天赐绽出笑容,脱下貂裘,意欲为她披上。妍雪伸手一格,清脆而冷漠的声音响起:“这是哪里?”
天赐道:“由此向南五里,便不是瑞芒。”
妍雪转而向南,沉默片刻,方问:“你去哪里?”
这是迟早要回答的,也迟早让她失望。他小心翼翼看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的变化,道:“我暂且不能跟你去那边。”
妍雪脸上却是一丝变化也无。他道:“你等我……”一个时限在他舌尖翻来覆去地滚动着,跳跃着,可是看她那样漠然,他说不出来,只得又道:“我做下这么大的事,必须回去做个了断。你再等我、再等我……”
他想说大公对他仍旧留有馀地,追杀令只字不提世子,这事情还有挽回,那天苍溟塔出了异象,什么事情都可以推托上去。那么瑞芒的皇帝还是他的,瑞芒的皇后也终是她,如此有利的局势为什么轻言放弃?
何况他要回去,也不尽然为荣华富贵。他身染碧云寒之毒,药瘾似乎越来越深,仅是逃亡数日内,便曾服过两次。若他不回去,不彻底找到碧云寒之解药,往后如何能安?
这些话在舌尖打滚,只是不愿意告诉妍雪。
这些事千头万绪,一切得重头再来。而她身为巫女,大张旗鼓处以极刑,也不是很快可以风吹无痕,所以他想着与她的约期,并不短。
妍雪摇头,没有等他说出那个时间:“你的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我的东西,你也还来吧。我和你,从此一刀两断。”
她伸出手,天赐想了想方省悟过来,她还给他的,自是那碎裂了的双玉盘。他怔在那里,一阵气,一阵恼,她的态度,竟和苍溟塔里一模一样,她不肯谅解他。他为她做尽天下事终不能搏她一顾,难道非得这个世上没有了他,还了她应拥有的一切方能足?
他望着那清冷颜色,伸手暗自捏自颈中挂着的那枚玉珞:“那并不是你的,凭什么还你?”
以她决绝无回转的性子,要回了玉珞,必又是一砸粉碎,这玉珞是生母遗物,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然不离不弃伴随她十余年,怎能就此给出,任毁弃?他盼她因此大吵,大怒,大悲,却一切只是妄想,她只是慢慢的缩回了手,回头便走。
她已不在乎,这世上无论什么东西,她得到过了,又失去了,再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一急,忙着拉住她,问:“你去哪里?”
她笑了笑,道:“这天下很大。”
天赐心中猛地一恸:“你也不想回大离了,是不是?天下虽大,却没你容身之处了,是不是?”
他连问两声“是不是”,妍雪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心绪却又隐约澎湃起来,突然扭过头。天赐心下一阵荡漾,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跟她走,她到哪里,他永远陪在她那里!瞬间心头挣扎了数回,那句话只要冲口而出,冒充了十五年的假世子真相败露,他便永远是一个皇朝的敌人,即使一生一世在一起,面对永不止歇的追杀,永不止歇的通缉,永无出头之日,会得快乐么?
“等我三个月!”他死死拉住她,把三年的期限改成三个月,虽然心里殊无把握,他却象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翻来覆去地说着,“等我三个月!小妍,你别任性,先回清云,在那里等我三个月。我现在断不能抛下这副残局跟你走,我跟你一走,别说是这场大祸无法消弥,父亲这十五年来编织的谎言势将不攻自破。那时,他无立足境,他再狠心,倒底是我们的父亲。你难道就忍心?”――父亲是个冠冕的借口,他觉得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小半是为自己,大半倒是为了她,然而看起来她是不能原谅了,妍雪嘴角边再次露出那样空茫而冷淡的笑意。
接触到这惨淡的笑意,天赐忽如被烧灼一般,刺痛的羞辱感霎时席卷心房,退了一步,嚷道:“你走!你走!……很好,我也不稀罕,我们这就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哼,哼!你走!你这就走吧!”
妍雪什么也不说,果然回身走了。
天赐眼泪慢慢涌上眼眶,竟是这个结局,这情形是他再也未曾想到过的,他千辛万苦不计性命地救她,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局。他终忍不住叫道:“很好!很好!……可是你别忘了,你的性命终究是我救的!”
妍雪身形一顿,随即仍是向前缓缓而行。
天赐僵在原地,但见她赤着双足,一步步在雪地上走去,红衣滴血,黑飘舞,诡异空灵得不似生人。他象是被什么堵住喉咙,又象是刀片狠狠割过喉管,剧痛,可一字也说不出来,但看她渐行渐远,雪地里两道浅浅足迹,风吹雪飘,化于无形。
天地间突然昏暗无色,胸口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大口鲜血疾喷在地。等抬头,风雪漫天中更无那一点点鲜艳胜血的纤影。
迟缓的马蹄声,终缓缓响起,寂寂落在空旷的雪原之上,一记记,踩下去一个浅浅的蹄印,随即风来卷过无痕。他和她的距离,就象是这一串浅浅的蹄印,虽然还不见得遥远,可是已经没有痕迹了。妍雪把全身倚在坚硬的冰石上去,浑身颤抖着,却不是因为冷,她的手指深深扣入了冰雪层中,生生抠下一团雪块,塞入嘴中,拚命地咬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热泪满颊,流经之处,却把冰雪都融化了。
再也听不见他声息,再也看不见他音容,他生气,开心,深情,低声下气哄她,任性妄为乱脾气……一张张形容各异的脸在她心里面流了过去,那些笑容,那些眼色,便如是活的一般,仿佛他仍旧在她眼前。
她终于痛哭出声,用力拍打冰岩:“天赐!天赐!你回来!我要你回来啊!……我不要你离开我,我等不及三年、三月,甚至三天!天赐,你不理我了……那天你就不应该理我了,你不该救我,我……我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还不如死了的好。
她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向远方。――她什么也看不清楚。望出去只是迷蒙蒙一片,象是深山缭绕的雾不肯散去。天赐把她放在距离大离很近很近的地方,然而,对于她来说,她看不见哪个方向是往大离,哪个方向是往瑞芒。
苍溟塔惊变的那一晚,对于她的打击,远远未曾终止:她看不见了!――或,更绝决的说,她瞎了!
虽然还能隐隐约约感知一些亮光,但是,就连天赐近在咫尺的脸,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昏昏的影子而已。
连至爱之人的脸也看不清楚,她还能伴在他身边,与他一生一世,生死、祸福、喜乐,共同相随吗?
不可能。“天赐……你好好的……好好的……”在这人世间,如果有最后一个祝福,那么是她给予他的。天赐,你很傻,你不惜把前程、权势甚至性命都搏了进去,却只是救出一个废人。天赐,你要知道是这样的话,就不会再犯险了不是吗?为什么,他也来探牢,不曾告诉他?为什么,在刑台上,也没有告诉他?为什么,逃亡途中,也没有告诉他?为什么,只是让他伤,让他痛,让他恨,却不肯叫他知道真相?
她模模糊糊的朝前走。天赐与她分别的地方,是经过仔细衡量,在两国边境几近相交的极偏僻处,透过丛岭望见森森林木之后,已有黄色的营房一角或旗帜探出,然而她却是一点也看不到。她不知前面是什么?是悬崖,是断岩,是绝路,抑或是天之尽头?在她这一刻心里,唯独没有在期盼着,那条路会是通向大离的还生之路。
最初歇斯底里里的那阵痛苦过去了,方感到冷,脸上残余的泪珠结成密密的冰点子,她迈出的一步,也不觉疼痛,――尽管足底早已被坚利的冰石划出了斑斑血痕。
整个人都冻僵了,意识也模糊,她连一步是否跨了出去,也不清楚。――不管前面是什么路了,悬崖也好,断岩也好,总之她是走不下去了。她缓缓地倒在雪地里。
似乎有一条身影,到她面前。
她看不见了,然而,那条身影,却是如此惊心动魄的熟悉。
天赐孤伶伶地抬起头。
与她分袂日色微暮,而今已是冷月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