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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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
她微微自嘲地想笑,冷静地看着那鲜血蜿蜒流下她的手腕,流过厚积的红色地毯,默默无声的钻入那一样的深红之中。
慢慢的眼前模糊了,什么都是虚的。
仿佛有张人的脸出现在面前,仿佛有人猛摇她肩,仿佛有人在她耳边大叫。
只是,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见了。
世上一切的烦嚣,永远不再困扰于她。
※※※※※
风雨如啸,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白茫茫的暴雨之中,淡淡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走着。
从节度使府邸之中逃出来以后,她一直这样走着,没有方向,也无目的,只是这样朝着不是方向的方向走去,也不管脚下有路还是没路。
黄龚亭派出了数千兵马,来搜捕一个人,她并未刻意躲藏,只是凭着直感,顺利地躲开每一道不怀好意的阴影。
然而,即使间中有一两支搜查的分队看见了她,也是认不出来。她已全然不成形,墨玉般的头发被大雨淋湿,散乱着一绺绺贴在青白的脸上,形容枯槁,憔悴得可怕,眼光直直的,空洞无一物,唇比纸白。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由于在烂湿的泥地里接连摔了几跤,衣裙上沾上无数青黑淤泥,雨一浇,把淤泥和激斗留下的血污混杂起来,根本看不出本来颜色。——传言如美丽如仙子的少女,清雅出尘,点尘不染,和这叫化子一样的落拓女孩相去隔若天渊,黄龚亭无论如何料想不到,他的仙子会是这样。
她向天地茫茫的纵深处走去,怀中抱了那只青花白瓷的骨灰坛子,用双臂环绕,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唯一珍意的宝贝。
她已经走了很久,她不是很清楚倒底走了多久。仿佛是从深夜走到白天,又从白天走到了深夜,几度替换?她也不知道雨下了多久,仿佛是从她走出那个囚牢开始就下了的,又仿佛从她记事以来就是这样哗哗的泼天雨势,未曾停过。
好累、好累。几近脱力的疲惫从深心底里涌了出来,寒冷却使她一边走,一边轻微颤栗着,抖得那样厉害,她不得不使劲了全身的力量来抱定手中的青花坛子。
脚上碰到一个坚硬的什么东西,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脚一软,立刻摔倒在地。跌下去的时候,前额剧痛,似乎是碰到什么东西,手下意识的一撑,骨灰坛滑碌碌的从她怀里滚了出去。
“师父!”她脱口惊叫了一声,伸出双手胡乱地在地下抓摸着,不一时捡到了那个坛子,滚在泥地里,并没有跌破。她这才放心似的微微一笑,重新抱紧了它。
心神仿佛随之一松,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抱住了坛子,恍恍惚惚地想:“我这是要去哪儿?师父不在了,我这是要去哪儿?”
她脑海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靠在她摔倒时碰痛了前额的那块硬硬的东西上面,沉沉睡去。
“瑾儿。瑾儿。你放开,放开吧。”
冥冥中仿佛有人这样低沉的对她说,并试图抢夺那只骨灰坛,“你不好这样下去。放开。你要幸福,要幸福。”
她睡梦中不住哆嗦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然而把那坛子抱紧。
她骤然醒了过来,果真是有人在夺着她的坛子,她在倾刻间清醒过来,下一刻,冰凰软剑的剑光横空而起。——纵然她已不具备思考,不具备感情,却还有着出剑的本能,那是师父留给她的东西!
正在专心致志夺着她那宝贝的黑影感受到凌厉无比的杀气,惊叫着滚开。而后,稍稍一顿,又呜呜的叫着,再度近前来。
雨势如雾,在那样仿佛从头顶心浇下的狂风暴雨之中,即使面面相对,也是瞧不清楚对方的面容。然而,那个叫声,是如此惊心的熟稔。她怔了怔,
“雪儿?”
黑影蹿过来,欣喜万分的拱着她的手,拱向她怀中。
“雪儿,”吴怡瑾抬起一只手,勉力挡开漫漫雨水,看着她,“是你么?你还活着。”
雪儿钻入了她怀中,吴怡瑾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头:“一切都变了……可是,你还是那样。”
她不是没有疑惑。比如这些天来雪儿倒底去了哪里,方珂兰又在何方;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数千兵马也找不到她的所在,雪儿又是怎样找过来的?
只是,刻骨的疲惫使她打消了一切问话的愿望。
况且,雪儿还不会说话。
雪儿那一阵欢喜雀跃过后,才隐隐发觉有异。……白衣姐姐、白衣姐姐好象和以往很不一样啊?她担忧地抬头望着白衣姐姐,才注意到她脸色似雪,淡漠而憔悴,眼眸之中却是沉沉黯黯,一如惊不起半丝变化的千年古潭。
姐姐、姐姐……
怡瑾摸着她的手,缓缓迟滞下来,头一歪,又仿佛睡着了。
茫茫大雨,阴冷如铁,她身子仍在发抖,冰雪似的面庞上,却飞起两团醒目的红云。
当她再度醒来之时,风呼呼的吹,她彻骨冰冷,手足都似乎麻痹了。她检查手中之物,幸好那只坛子还是抱得很好。她弯下了腰,把脸颊贴在那上面,似乎获得一些温暖。
雨势渐渐收小,天色沉沉如墨。但天空中已有一两点微星在闪,这场不知道维持了多么久远的雨,终于停了。她把身子从一直靠着的那块什么东西上面移开,远处似乎也有一点点星光在跳,但是,……在地上。
她骤然吃了一惊,看清了眼前是个什么地方,空空荡荡的眼神也微微收缩了一下。
这是一片坟场。或者应该这样讲,是一片乱葬岗。期颐城西有这么一个地方,那些贫困得无钱收葬、或者生前风月死后无不管的骨殖,通常拿到这儿胡乱收葬了事。一眼望出去,乱坟堆垒,凄风四面,乱跳乱闪的是点点磷火。
而她大半夜来靠着的那块东西,赫然是半截墓碑。
就算再没感觉,也不禁稍稍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四下望出去,毫无人影。
雪儿呢?
到这时,连雪儿也抛弃她了吗?
乱葬场荒凉凄迷,一片空旷,只有望不穿的黑暗和叫不应的岑寂。
一阵寒风吹来,赋予周围的景物一种阴森可怕的活力。几棵矮树摇动短小枯瘦的手臂,显示一种不可思议的愤怒和咆哮,就好象在威胁并追赶什么人。
这个坟场给予她某种刺激,似乎生和死的距离一下子在此触手可及,她跪倒在地,心裂成碎片,不可收拾。她痛哭了起来:“师父!师父!”
苍穹点亮星光,一如她破裂的心点点的泪痕。
正文 第十三章 梦觉(1)
第十三章梦觉
雪儿焦急得奔跑,因为那阵没来由的恐慌,使得她从来不知寒暖的四肢也同时在微微发抖。
雨水浇去她满身淤泥。她裸露的身子在微露光芒的天空之下隐见青气,倘若怡瑾刚才稍微注意一点点,就会发现她身上又多了无数道血痕,人生赋予她新一次的伤害。
方珂兰夜半带走了她,并死活逼她前往徐夫人府中。她不肯,便把她捆起来,用木棒狠狠地揍,一直打断了十几根木棍,终于逼得雪儿带路悄悄潜入了那个府里,然而,雪儿到处乱扑腾弄出的声响一下就引发了府中警报。
两人不要性命的逃出徐府,这个过程中,雪儿和珂兰失散。
此后几天,她一直在城西一带流蹿,找不到回冰丝馆的路。幸好乱葬岗附近极少人经过,她的异状才未引得别人注意。
她眼里饱含伤心委屈的泪水,注视着这个人间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感情,是留恋,是痛恨,是陌生,还是隔离?她不知道,仅知她的心和身上的创痕一样的灼灼痛楚。
茫茫雨夜,要让一般的人认人,平添几分难度。但雪儿通常是只需要用嗅和直觉,凭着直觉认出了白衣姐姐。
然而,白衣姐姐的情况很不好,即使是不懂事的雪儿,也一眼看了出来。
白衣姐姐一动不动的在大雨里睡着,脸色苍白得可怕,眉头蕴含的凄苦,从心底里逼了出来,仿佛也传入了雪儿的心。
要赶快找到姐姐的亲人……那个伯伯。
雪儿单纯的思维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于是她跑开了。
不知出于怎样一种惊人的直觉,这次她一点儿也没有走错路,渐渐的上了大道。
天已微朦。
凭着灵敏的知觉,在两条街外,她就听见了佩带刺刀步靴踏在雨地石板道上的清脆响声,她躲在街垒的缝隙里。
过不多时,有一队步兵走近。
黄龚亭在遍寻无果的情况下,把城外的军队全部开动进来,并打破了期颐四城不闭的惯例,切断内外城消息,全城戒严,找不到那人誓不罢休。
雪儿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小支分队而已。
在接下来不长的时间里,雪儿接连遇见五六拨人。
即使是不太善于思考的她,也觉悚然而惊。
人太多了……这样下去的话,要照以往的经验,她这付模样很快就会引起别人注意,从而被人抓走。
“你要学会走路,不会象人那样走路的话,你一旦出去,会时时刻刻有危险。”
白衣姐姐说过的话,此刻清晰无比的回响在耳边。
是的……学人走路。
她以前只是不习惯,不想学,但并不是说一点儿都不会走。她骨骼的适应性极强,被徐夫人抓住,四肢反捆亦未骨折。其实,是有一种天然的人性,始终不曾泯灭,她的骨骼天然是灵活的,能朝三百六十度任意一个方向转。
不过学人走路还不够。
身上的衣服,已被方珂兰在打她时剥光,珂兰一边打,一边还肆意嘲笑:“不是人不是鬼的小东西,你也有资格穿人的衣服?”
也正因此,她知道,“人”是应该穿衣服的。
她一刻也未曾迟疑。
犀利的眼神在沿街房子的窗口一家家轮回穿梭,不一会儿,身如弹丸般跃起,闯进了一个阁楼。
阁楼用作一间成衣店的小仓库,一捆捆的摆放着制完的成衣,专门有几套,是刚刚做好或者是作为样板的衣服,现成挂在衣架上。
雪儿只看这几件,然后从中缓缓的挑了一件。拿下这一件的同时,她看到这件衣服背后的一双眼睛。
一双睁得老大的眼睛,充满了惊诧,愤怒,和恐惧。
雪儿一惊,也直愣愣地盯着他。
在黑暗的、到处飘浮着衣服尘粒的小阁楼中,看见一个赤身***的女孩,用手脚走路、雪白的头发、雪亮的眼神……那个人一声也不哼的倒地晕去。
成衣店在天亮后发现了一名小贼,不知因何故昏倒在地,翻检衣裳,虽有翻动的痕迹,但是通共只少了一套。老板认为那是天神显灵,使这小贼贼赃并获,将这名吓得神智不清的小贼送交官府。
雪儿穿着一身黑衣,在街上直直的行走。那套衣服很显然出于名家手工,剪裁极佳,秋风渐深,领口、袖口、以及裙摆,分别缀着一圈细软的绒毛,在此附近细细地绣满隐性花纹,穿在雪儿瘦骨伶仃的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却熨贴出雪儿一种异样的美。
雪儿历尽沧桑的脸苍白消瘦,眼睛如同两颗闪亮的黑曜石,眉毛未加修剪,和满头白发配起来的粗犷却恰恰适合这袭黑衫,华贵里揉和俊丽,肃穆中带着粗野,剑一般锋锐的气质。
雪儿此后一生之间,都穿类似全黑的衣裳。
她走得很慢,步态趔趄,姿势挺怪,因为骨骼里不习惯如此行走带来的痛楚,眉头打锁,表情严肃,使之越发凛然不可欺。
天色渐渐大亮,她从城西要走到城东,尽在繁华地带穿梭,不可能避开人。但遇见的行人也就那样看她一眼,有些走过去了,有些甚至还回头赞赏的看两眼。雪儿起先害怕,遇到人一多,没有生出异样,便放下心来。她的心事,是很容易放下的。路上甚至碰到几队士兵,她也不躲了,幸好没惹出祸来。
她没有看到的是,大街小巷被暴雨浇过的墙头,还残留抓缉狼人,见之可当场打死这“人间祸害”的图示。
告示中白发的、野性的、凶恶的、以手足支地的小狼人,谁也想不到,便是眼前这美丽瘦削的女孩。
路旁风物入目渐觉熟稔,雪儿大喜,加快速度向前急奔,猛地一拐角,和人撞了个满怀。她本能地往下一蹲,但对面那人却撞飞起来,结结实实地撞到牌门楼前的石狮子上面,弯下了腰,痛苦地抱住肚子。
雪儿飞快地站直,朝那人翻翻白眼,继续向前奔去。经过那人身边,被一把抓住衣角,那人喘息着问道:“你、你是雪儿?”
雪儿一惊回头,被撞的少年一只手仍然捧着肚子,另外一只手紧紧拉住她不放,本来清俊之极的眉目五官都拧到了一处。雪儿认了出来,这是老爱尾随白衣姐姐的一群少年中,唯一的吓不怕赶不跑撵不走的“苍蝇”。
陌地遇故知,就算是苍蝇也分外亲近。一种欢喜自然而然生起,跃近前去抓住他,呜呜呜乱叫一通。文恺之莫名其妙,但他踯躅多日,好容易见到一个认识的人,也有满腹话说,急急道:“雪儿,你从哪儿来?你可知道,她被你害苦啦!官兵说你吃人,封了冰丝馆你知不知道?整个城里风声鹤唳在抓她,你知不知道?”
雪儿呜呜叫了两声。文恺之黯然道:“如今她师父去世,不知她流落何方?风雨磨砺,只怕是受苦非常。我天天在此傻等,但她又怎能重回此处?况且伤心之地不堪回首,就是能回也必不回来的。唉,负她恩情千万般,卷帷望月空长叹,我真是读书万卷,百无一用!——美人赠盘龙之宝镜,烛我金缕之罗衣。时将红袖拂明月,为惜普照之馀晖。影中金鹊飞不灭,台下青鸾思独绝。稿砧一别若箭弦,去有日,来无年。狂风吹却妾心断,玉箸并堕菱花前!”
雪儿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文恺之猛然醒悟,笑了起来,挥手道:“我真糊涂了,你怎么听得懂我说话呢?雪儿,总之这里危险,你不能多呆,快走吧。快走,懂吗?”
雪儿表情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