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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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还是指路。估计那人十分小心,在这里不方便露面,因此采取这种方法。”
“要是我们粗心一些,发现不了这竹叶,就发现不了这个暗示了。”
“嗯,……”芷蕾沉吟,“明知很难发现,还是做得如此隐蔽,就是说那人宁可我们找不到入谷的进口,也不打算进一步指示的了。”
“别管那人打什么主意了。”妍雪不耐烦,思索这竹叶的含义,“竹叶是紫色的,紫止同音,代表死门,那么走没有紫叶的路,就走的是生门。”
芷蕾同意:“我也是这么想。”
且行且认,一路顺利。不过百来步,两人轻呼一声,惊喜交集:已经出了竹林,转过山坳口,景物再变。
清云园精致典雅,美奂美仑,小至一亭一廊,不失豪门名园风范。可这里,完全呈现一派乡间气息,几分花田,两椽茅屋,花影摇曳,流泉潺潺,此情此景,清幽欲绝。
茅屋前后左右皆种满了鲜花,晚风中清香四溢。两人到了这里,忽然屏声慑气起来,连走得一步,都尽量避免弄出声音。还没走近花圃,茅屋门呀然开了,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小鬟,满面讶异之色,道:“你们是什么人,何故擅闯禁地?”
一见有人,华妍雪故态复萌,方才的小心翼翼一扫而空,抬眉笑道:“我们啊,嗯,是见这里风光甚好,进来玩玩,顺道儿歇歇脚,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怠慢客人哟。”
那青衣小鬟做梦都想不到有人说出这么无赖的话来,更加吃惊,隔了一会才说:“这里非寻常之地,两位既非许可而来,那就请回吧。”
“哈!”华妍雪正要胡闹,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说:“传闻前任沈帮主待罪而居,原来在此休生养息,真是闻名不如所见。”
说话的是芷蕾!不但那那青衣小鬟,就连妍雪都吓了一跳。芷蕾说话,一向有一句是一句,从不越过分寸,极有法度。这么肆意放诞的冷嘲热讽,倒象她的风格了。
“你……你们是什么人?”青衣小鬟更加戒备了,声音也严厉起来,“胆敢无礼!”
她忽然把眼光定在华妍雪身上,认了出来:“啊,原来是你!”
“谢夫人到!”
一对纱灯,照着谢红菁行色匆匆。
和刘、许、方等人全然不同,华妍雪一见谢红菁那张脸,就无端端的生出反感,与此相对,谢红菁对她似乎也是极之不喜,甚而有所厌恶。她竟如此迅速的赶到,华妍雪又是失望又是生气,负气别过脸去。
谢红菁自来不带感情的声音:“通报慧夫人,这两个女孩人都来了,施姑娘是故人之后,就请慧夫人出来见一面不妨。”
说了这么一句,转过头来,冷如冰雪的目光在妍雪脸上打了个转,面色之中,透出雷霆之怒:“你好大的胆子,必是你怂恿芷蕾擅闯禁地。”
华妍雪心下大怒,言下之意,她无疑就是那害群之马,造祸的主儿!表面上,只是歪了歪头,漫不在乎的笑道:“我们进来瞧瞧有没有蝴蝶可抓,嘻嘻,谢帮主这么快就赶到啦,是舍不得我们抓走蝴蝶?”
谢红菁怒道:“住口,不许你和我油嘴滑舌!华妍雪,我不给你些教训,你真不知规矩!”
便在此时,小鬟扶着一个女子缓步走出,突然之间,华妍雪好似傻了一般,浑忘了斗口使气,目瞪口呆地望着走出来的人。
那女子穿一件湖水蓝的家常旧衣,浑身上下毫无妆饰,扶墙站定,一种淡定的气质登时笼罩全场。她明明已不再年轻,可是绝世风华超过了任何一个清云园中年轻美貌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容色间颇带几分憔悴,可是相比之下,那雍荣华贵的谢帮主、神采飞扬的刘玉虹、温柔若春水的许绫颜等也只得黯然失色。
她裣衽施礼,唤了声:“夫人。”谢红菁还了一礼,道:“慧姐,这两个孩子擅入幽绝谷,虽然无礼,但人已来了,因一个是故人之后,一个你也见过了,因此我冒昧请你出来。”
她点头不语,眼光扫过两个孩子,目光清柔如纯和之月色。
谢红菁说:“芷蕾的父母……都已过世,清云接了她来,眼下随着绫儿。”
那女子微笑,青衣小鬟搬了一张竹凳在她身后,欠身道:“夫人,属下告罪。”坐了下来。——这不合规矩,在任何场合,只要这位清云园内尊贵无双的谢帮主不落座,是没有人敢于当面坐下的。但看两人表情,似觉此事再寻常不过。
华妍雪抢上一步,叫道:“师父!”
这句话收到效果,那女子莫名其妙地朝小女孩看过来,谢红菁声色俱厉:“妍雪,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妍雪眼睛亮的出奇,却故意做出漫不经心来,笑道:“你们好罗嗦,整天要我拜这个做师父,认那个做师父,我一个也不要,早晚给你们烦死,这样罢,就让慧夫人做我的师父算了!”
那女子有些儿不知所措,只得看着谢红菁。
谢红菁脸色变幻,一开始是震怒,后来逐渐收回那样的震怒,转为莫测高深,末了,仅是负手而立,默不作声,表示置身事外。
她竟无意过问!妍雪一乐,忙自我介绍:“师父,我叫华妍雪,今年十岁,我是很喜欢你呢,今后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学武。”
一面说,伸手拉住她的袖子。那女子动了动,似想推开,最终没这样做,咬着下唇,尴尬的道:“可是、可是我不收徒弟。”
华妍雪脑子里轰然一响,怔住:“你不收徒弟?……为什么啊?”
那女子再次求救的朝谢红菁看,后者只如不见。她似被激怒,轻轻推开十岁女孩的手,站了起来:“我发过了誓,今生不再收徒,你不用叫这样一个孩子来纠缠于我!”
她的声音一直很温和,此时带上了两分愠色。华妍雪心里一动:她误会了,她大约也想到了幽绝谷外的竹林奇阵,两个小孩自然靠着指点才能进来。
谢红菁道:“慧姐请留步!”她一震,停下脚步,扶住茅屋门,淡淡道:“帮主有何吩咐?”
华妍雪跑了上去,拉住她,嚷道:“为什么你不肯收我做徒弟?师父,我喜欢你,我也不是来纠缠你的,你不喜欢我么?我可以改的,我可以叫你喜欢我的!”翻来覆去是这样一句话,不禁气恼于平时的灵活机变都到哪去了,心头一急,两行泪水顺颊滚落。
她微微的笑了起来,拭去十岁女孩脸上泪痕,柔声道:“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可是我发过了誓的,我……”
谢红菁皱了皱眉头,不客气的打断她:“不,慧姐,我不允许你发的那个誓言。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可那不是你一生不收徒弟的充足理由。你要做任何事,我不敢来管你,比方说你执意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幽绝谷。但收徒,今天这丫头是第一个,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执意不收,在很大程度上就关系到清云园未来的发展,我绝不可以答应你!”
那女子脸上僵住了表情,低下头,半晌,缓缓说道:“请恕属下违命,帮主可以责罚,但恕我不会改变心思。”
她慢慢走了进去,门在华妍雪眼前无声无息的阖上。
正文 第六章 光动绿烟隔岸竹
对于华妍雪拜师这件事,谢红菁的态度出人意料的暧昧。那女子据说是清云前帮主,因罪罢黜,平常原是遮遮掩掩,秘而不宣,提也不准多提。一旦被发现了秘密,倒反而恨不得把她塞给华妍雪做师父似的。那禁地也不再是禁地,甚至准许华妍雪堂而皇之的造访,第二天又专程派人把她送到了幽绝谷口。
华妍雪也顾不上细思这内中有何奥妙。见到那女子,竟象是见着了平生所无从想象的人,那样近,那样亲切,她是那样的仰视。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在心头竦动,——或者那便是“爱”,对至美至亲者出于天然的爱,发于内心的慕孺情怀。
当她再度踏上那山间小道,四周的风,轻轻卷起地面寂寞的落叶。她慢慢走着,脚步,如同变化多端的心情,一步步进前,一分分沉重。越近幽绝谷,一个事实便越分明的放在眼前。——在拜师这件事情上,肯通融的是谢帮主,而不是谷中幽居的那人。
探手入怀,捏住那块挂在颈中的星形玉珞,——重伤时她以为自己不活,把这件她视为物身符的东西送给了芷蕾,救回来以后,芷蕾又还了给她。——毕竟是她身世所留唯一念物:“爹爹,妈妈,你们一定要帮我,我要跟着慧夫人,拜她为师。”
穿过竹阵,着实费了一番心机。竹根下的紫色竹叶标记一点都没有了,昨天妍雪曾有意摘掉了一些,但今天一片叶子也不再留着。幸而她记性甚好,闯阵时又着力记过它的道路,一路走去尽闯生门,等到穿出竹林,方位和昨天有点不一样,但眼前还是那道屏风一样的山崖了。
她兴奋地跑了起来,一面扬声大叫:“慧夫人!慧夫人!”
花影里有人抬起身来。妍雪冲过去,因为跑得急了,胸口一阵疼痛,只顾喘气,一下子声音梗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她正在料理花儿,坐在一张低矮的杌子上,正午的光照,使她苍白的面颊添了血色。静静看着远处跑来的小姑娘,有一如昨日那种平静详和的笑意,对于这孩子的出现,早在意料之中,又有些无奈。
“师父……”
她一抬手,阻止了这样的称呼,温和地说道:“你吃饭没有?”
华妍雪吓了一跳,她是做足了准备,准备接受再一次拒绝,哪知对方开口说的,竟是这么一句平平常的话。
“师父,我……你答应了?”
慧夫人微微笑了,华妍雪觉得她其实很是爱笑,而且那样宁静致远的笑容,令人看来无比舒坦。她从身边取了一枝小小的竹杖,站了起来,道:“我这儿只有粗茶淡饭,唯恐怠慢了华姑娘。”
“华、华姑娘?”妍雪觉得不妙,“师父,我叫小妍,叫我小妍吧。”
慧夫人不作声,竹杖点地往屋子后头走。
妍雪跟着她走到屋后,远处山壁流泉倒挂,飞溅如珠玉,泉边怪石嶙峋,点缀着几株老梅,折枝横斜,树无片叶,姿态古拙虬劲,在石与水的映衬下,宛入画中,不由赞了一声。
有石桌石椅,她已坐下了,听到赞叹,倒似有些不安。
妍雪走了过去,叫道:“师父!”
她有些苦笑:“华姑娘这样叫,折煞待罪之人了。”
“师父!”妍雪又发急了,一个只管叫,一个只管躲,还是一无进展,“师父你说什么呀?——我是你救的呀,你还记不记得?……你救了我,还写了文晗心法给我,那时我便想着,我要拜你做师父。刘夫人、绫夫人她们都同意,就是谢帮主她说看缘法,所以我老见不到你。可是我还是看到师父啦,这不是缘份是什么?师父,你明明都已教我入门,想不认也不成啊!”
慧夫人微笑道:“原来是因为文晗心法。嗯,它除了帮你疗伤,再无别的用处。练个一两年,就不用理它了。园子里刘夫人啊,方夫人啊,武功见识都远远较我高明,以华姑娘这样的人材,跟着我这个废人,实非上选。”
妍雪泄气地说:“说来说去,师父就是借辞推脱罢了。我要拜你为师,才不管谁的武功见识高低,你不要我,是嫌弃我太笨?”
青衣小鬟拎着一个木桶走来,盛两碗饭,只有一碗青菜,一碟子黄瓜,放于二人之前。
慧夫人见她只管注意那异常简单的菜式,解释道:“慧卿茹素持身,已有多年。”
妍雪点头:“难怪你脸色苍白啊,看上去身体很不好的样子。”
慧夫人失笑:“看上去身体不好么?我倒没有觉得啊。”
这一次是真正被逗笑,相见以来,还是头次见她放下心事的明朗笑靥,妍雪一下看呆了。她倒底是个怎样的人啊?为何她的举止形容,竟能如此端庄自然、优雅无极?小姑娘稚气地生出一股强烈愿望,恨不能摩仿她的神气,学她的动作,甚至是学她的声音和她的笑。
“不怕,我也吃得惯。”妍雪端起饭碗,急急表白,“师父,我是山里猎户人家的女孩儿,吃惯粗茶淡饭的啊。”
慧夫人点了点头,道:“华姑娘的口音,似是尧玉群山那一带的。”
她是没话找话,以使不冷场,妍雪可想说的紧:“我爹爹原来在秦州洪荒以打猎为生的,我三岁时,山林大火,一村的人都差不多烧死了。我爹爹带我侥幸逃了出来,一直逃到尧玉,仍干他的老营生。我现在的妈妈,是爹爹后娶的。”
“洪荒?”慧夫人眼神有一刻的恍惚,随即温柔地看着小女孩,“可怜……没娘的孩子……”
“有娘没娘都一样的啦。”妍雪笑道,巴不得把整个心儿都剖出来给了她,“我是爹爹在山里捡到的,所以我原先的妈妈,也不是我亲生的妈妈。第一个养我的妈妈我不记得啦,现在的妈妈,也很疼爱我的。”
慧夫人沉默,仿佛被触动了心事。良久,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啊?”
“十岁,我的生日是八月初八。”
慧夫人叹了口气,道:“也是十岁。……唉,十年……十年了。”眉尖微耸,她那双美极、清极的眼睛蒙起一层晦涩。——坦率地说,妍雪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她心里埋藏了多少往事啊?她的心扉对人关着,甚至是对这个世界关着,在她身上,有着什么样曲折隐秘的过往,隐藏何种难诉的曲衷?
饭后,慧夫人小憩一会∶着这功夫,妍雪和翠合混得烂熟。
翠合九岁就到幽绝谷来服侍慧夫人,除了每月两次按例出谷以外,从不见生人。即使一起生活了八年,翠合对其感情,也还是极端的崇拜和仰望,怀无限虔诚。只不过,她所知的也实在甚少。前帮主获罪罢黜,在清云是第一隐秘要事,慧夫人的名字,在园中有不成文的禁规,但偶然提起,还是有着至高无上的声望。至于她怎么会被罢黜,又是因何住到幽绝谷,翠合推说一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