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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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荟吃了一惊,道:“也、也就是越吵越失去了理智了罢……总之是她先拔剑,丹菲为了阻止她也只得拔剑相架。”
这话避重就轻,涧月堂上人人听了出来,刘玉虹笑笑,并不追问÷倩珠皱着眉,道:“慧姐,你若有疑窦,但问不妨。”
沈慧薇抬了头,静静地望着吴荟:“吴老师,慧卿疏于管教,使吴老师受累,甚是抱歉。”
吴荟受惊低头:“慧、慧夫人,不、不敢。”
“听吴老师方才所说,慧卿有两点请教。第一,你看小妍受伤也很重,不知她受伤是在你赶到之前还是之后。”
“这……是受伤之前……不,是弟子赶到之前受的伤,那不能怪丹菲。两人正在打,小妍一转身,空门大露,丹菲收不住剑势。”
沈慧薇微笑道:“我不敢怪别人,只是相关细节,还是问清楚的好。第二点,听吴老师方才所说,你赶到之时,她们已闹得不可开交,也就是争吵之初,吴老师并未亲见了?”
这一次是陈倩珠代为回答:“慧姐,吴老师并没亲见。她的说法与方梦碧等另外几个剑灵,是一致的。我让她们上来和慧姐说个明白。”
传方梦碧、檀文雯和金丹菲,道:“据她们的说法,小妍先上来冲着文雯,后伤梦碧。丹菲则是出剑架开而后误伤小妍。至于秦老师,伤势较重,就不必上来了吧?”
沈慧薇欠身无异议。
方梦碧手臂上层层叠叠缠了白纱,上得堂来,便哭哭啼啼,说华妍雪象是吃错了药,盯着她要打要杀。
谢红菁道:“这都是后来的情形,如今慧夫人要问的是,一开始的口角因何而起?文雯,你来说,小妍最初是冲着你,她为什么冲你?”
檀文雯差愕不已,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弟子不记得了,我们在说笑,她走出来,就很不高兴的样子——”
吴荟忙道:“原因刚才弟子就讲过了,慧夫人,她……小妍当真顽劣无比,这些天来,早课全不上,我教训她两句,她倒好,自管自躲在一边数落叶!”
沈慧薇淡淡道:“嗯,这件事也和后来的大打出手相关么?”
吴荟一愣:“不相干,可……”
陈倩珠皱眉道:“吴荟,无干紧要之事,别拿到涧月堂来说。”
吴荟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不敢再说。
陈倩珠又道:“文雯不记得了,丹菲,你可记得,为何口角?”
金丹菲是这些人当中最老实的一个,在每个人都急于落实那小囚犯罪名时,她只是沉默,陈倩珠一问到她,登时满脸通红,双手互绞,讷讷说道:“禀夫人,其实……其实弟子们也有错,不该私底下议论……”
想说真情,可又有点拿不定主意,方、檀双双脸上变色。
华妍雪却深深害怕起来,宁愿丹菲别再说,大家都别再问。没人注意她,死死盯住刘玉虹,眯起眼,一闭一开,半闭半开,做着各式各样的鬼脸,刘玉虹终于有所察觉,看了看她,笑了:“我们一直在问,忘记被告了。——虽然她是被告,也该给她个说话的机会啊。”说着,抬了抬手,一道指风划过,华妍雪大嚷出来:
“她们在撒谎!”
小女孩跳起来,跑到沈慧薇身边,叫道:“不能怪慧姨,慧姨一直教我好,是我不听慧姨的话。——但是我,她们全说我疯了,我可没疯!——是她,方梦碧!她在背后造谣中伤,说了很多不干净的话,还议论裴师弟和杨家大哥。她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在背后议论是非长短,恶作下流,见人又装着一本正经!——吴老师她们好偏心,一见了我,什么也不问,便骂我,打我,我给金师姐刺了一剑,伤得比方梦碧还重呢!她们打我,把我往地上掼。还有,我根本不知道打伤了秦老师,肯定也是栽的,我这么小,她这么大,哪里就能够打伤她了?”
沈慧薇低声再三:“小妍,住口!”哪里阻得住,叹了口气。
谢红菁凝目而视,冷笑:“小妍,我便是因此不解你的哑穴,你伶牙利齿,便是十分无理也能减去七分。在这涧月堂上,人人皆有畏惧之心,你独能毫无顾忌。——好,是这样开始吵架,而后你解不了气就要杀了人家,是么?梦碧,你们有话也可以说。”说到这里,眼中掠过一缕寒意。——清云由于架构庞大,帮众十万,阀内隐患,尤看重于外乱,背后议人是非,向为清云严禁。不论方梦碧讨论的是谁,都犯了清云大忌。
方梦碧呜咽地哭了起来,可是不说话。檀文雯不自然地摇着头,脸色苍白。——谁敢说明背后议论沈慧薇?可是她们不开口,华妍雪一颗心也才晃晃悠悠放回去。
陈倩珠道:“好,如今事实俱明,沈慧薇督导不严,华妍雪剑刺同门,打伤学首,事实无可置疑。方梦碧率头背后非议,造遥生事,亦是不该。可还有其他异议?”
高阔深远的涧月堂,陈倩珠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栋梁木雕之间撞击、回传,最后一字一字重重地敲落在心。——她们想要怎样,她们会打她么?——华妍雪咬着嘴唇,满脸通红:不,我是不受辱的,除非我打不过人家把我打死也罢,没有人可以打我,没有人可以让我束手就范!
沈慧薇忽将她搂入怀中,缓缓地道:“慧卿管教无方,惭愧无地。论小妍之顽劣,如此相待同门,罚亦应当。只是她年纪尚幼,此时受伤又重,万万受不起回雪鞭。恳求帮主与陈夫人恩准,折两人之罪罚于慧卿一人之身。”
妍雪大惊:“慧姨……”
沈慧薇低下头来,眼中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了恳求意味,求她别再出声。妍雪眼泪潸潸滚落,一瞬间后悔莫及,如有千千万万懊悔的小虫儿在咬噬着肠子。闯祸时凭一时血气之勇,逞一时之痛快,怎想得到最终连累的还是自己心尖之所系欲保护欲爱戴的那个人?
连陈倩珠都站起来,肃然问:“你要代她受罚?”
沈慧薇道:“是。”
她把妍雪轻轻送出,给许绫颜。
解下披风,递与身边弟子。
众人皆是一惊,她里面只穿着夹衣单衫,显然是做好了受刑准备来的。
妍雪哭叫起来,开始挣扎:“不要!不要!”许绫颜抱紧她,那看不见的双目里,有一丝迷惘,一丝黯然,又似有着无限冷嘲。
正文 第九章 昨夜微霜初渡河
沈慧薇受刑之后的一片混乱,留存在华妍雪记忆中的只有极端模糊的印象。小女孩哭得伤心欲绝,看着慧姨倒下,看着她被扶起,看着一大群人拥她离开。
她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跟着回到了冰衍院,又是一场忙乱,人来人往。人们逐渐离去,哭泣的旭蓝也被人拉走,没人想到招呼她或是让她离开。浓浓夜色袭来,气温急遽降低,华妍雪缩在花厅一角,不住颤抖,忍受着肩头的伤口一阵阵反噬的灼痛。
“华姑娘。”翠合找来,“慧夫人让我来找你,你果然还没离开。”
搀起冰冷的小手,轻声说:“上去看看她吧,她在等你。”
那个房间,此刻清冷而安静。她穿了件月白的衫子,侧身倚在床头,一点跳动明昧的火光,映照着安详如常的面庞。
“慧姨……”
她浅浅笑了,招手:“进来啊?”
妍雪碰着她盖着的一层锦被,犹豫着不敢再摸过去,干了许久的泪重又流下:“好疼吗?”
“不,不疼了。刚才上过了药。”
妍雪怔怔地,透过泪帘望她,心里想说很多,偏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把翠合叫进来,吩咐打水给妍雪洗漱、换过泪渍、污痕满身的衣裳,倚在床头,静静看着这一切。
妍雪不再哭,只咬着嘴唇,憋了半天,说道:“慧姨放心,这笔帐,我会永远记着。方梦碧和那个秦熠玲,嘿嘿,……我迟早会让她们看颜色的!”
沈慧薇很出意外,脸色微微一沉:“你说什么?”
“此仇不报,我就不叫华妍雪!”小女孩咬牙切齿,涌出无限激情,把两颊燃得滚烫,“慧姨你放心。她们现时欺侮我,侮辱你,只是因为我还小。可是,我终要长大的,这些人,迟早会落到我手上,哼,那时叫她们尝尝我的厉害,我……”
全未留神沈慧薇脸色大改,极其苍白。
“住口!”
她神情全然变了,又气又急,索索发抖,整个上刑的过程,她都坦然以受,连眉头也不曾皱了一下。
“小妍,你……跪下!”
妍雪呆住,不可思议地望她。
“跪下!”她又重复一遍。
妍雪回过神,打了个激灵,身子僵直:“不!我不跪!”
“你……”
“为什么要跪?”妍雪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怒叫,“我没错!我没有错!你、你不分好歹是非!”
她重重地咬住下唇,看得出这当儿已是惊怒交集。闯祸孩子仍不罢休,继续嚷道:“你根本就是是非不辨,你欺软怕硬!谢帮主跟前,一味只会哀恳求饶,要是我,宁死也不受那个刑!你的气受完了,便想到我头上出回去!可我没有错,错的是方梦碧,是秦熠玲助虎为倡!那些学首和所谓的姐姐妹妹们一味往我身上泼脏水!错的是她们!还有谢……谢红菁,所有那些人,根本不想弄清楚事实,全都想匆匆忙忙的加一个罪名在我身上,一个个道貌岸然,虚情假意!清云园,这个清云园,根本就是个坑,污浊不堪的烂泥坑!”
口不择言,最后一点顾忌已失去。沈慧薇浑身发抖,脸色却越来越是苍白。
小女孩发泄完了,扑倒在地呜呜地哭。她颤声低叫:“天啊,……不,你不是……决计不是……”
她脸现萧索之意,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转头向里。华妍雪又跳起来,恶狠狠地说:“好,你要知道我干嘛和她们吵,和她们打?——都是因为你!”
这话一出口,终觉得了有报复的痛快,跨前一步,一字一字地道:“都是因为你,她们说,杨初云是你的私生子,她们说,我和旭蓝好,都是向你学的!她们侮辱了你,我才和她们打。嘿嘿,你现下可知道了?满足了?哈哈,你怪我,你倒怪我,哈哈,哈哈哈!”
沈慧薇没有应答。
“慧姨!”妍雪发泄完了,稍稍有些担心,反悔,话说得太重了。
“你出去。”她静静地说。
“慧姨……”
“出去。”
“哈,我早知道,”妍雪陡然低声,“你干嘛要救我,今儿代我受刑,不过是为了我的玉珞。你刚才说不是,不是,哼,你后悔了么?我和你没关系,你后悔平白救了我。”
她猛回头,震惊地迎着小女孩眼中冷嘲的光,脱口而出:“小妍,你说什么?”
“我不是傻子。”妍雪眼泪又涌出来,“慧夫人,我很明白,你为什么对我如此好法?你只是怀疑,怀疑我的出身。你为了我所不知道的对我好,我还以为你是对我好,当真自作多情得紧。”
沈慧薇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震得茫然失措。好一会,才慢慢地道:“不、不是这样的……小妍……”
然而她语音渐止,她微微垂首,她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妍雪猛然冷笑,拉开房门。
外面悄立一人,顺手一把抓住她,笑:“你这孩子,胡作非为还不算,又在这儿气你慧姨哪。”
妍雪怒道:“别抓我,放开我!”
那是方珂兰,妍雪激怒之下,是无论如何不肯叫她了。
“慧姐。唉,我全不知……刚回来,便听说孩子们连累了慧姐,当真过意不去。”
方珂兰一脸歉意,坐到床边,说道:“梦碧那孩子,竟敢做出这等事来,这都是我的不是,我定当好好教训,以后再领她前来陪罪。”
沈慧薇在这片刻之间,又复镇定,摇头道:“她面壁一月,也是够受的了。她还小,师妹你慢慢疏导,切不可再加重罚了。”
方珂兰笑道:“是,慧姐总是最仁慈的。我带了伤药来,慧姐伤得如何,我先看看。”
沈慧薇略一抗拒,笑道:“这也不是头一次。况且从前闯荡江湖,受伤更是常见的,难不成我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些许鞭伤也经受不起了。”
方珂兰并不坚执,重又坐下,沈慧薇略一思索,指着缩在门边的小女孩,苦笑道:“这孩子,闯下这等祸来,让她独个儿回学苑,我……”
方珂兰不等她说完,忙笑道:“我送她过去。慧姐你放心,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我不会让藤阴学苑那起小人再敢起欺心之意。”
沈慧薇道:“多谢。”
她只简单地说了这两个字,双目半阖,似有睡意。方珂兰看了她一会,不敢打扰,轻轻退出房来,又向翠合叮嘱几句,把伤药给她,方带着妍雪离开。
妍雪原也彷徨,怎能回去那个冷冰冰充满了敌意的地方?不曾想她气成这样,也没有疏忽了这一点。
方珂兰同她说话时,妍雪为了负气,甚至没肯再正面看她一眼,临走时,也未告别。一路回去,心头时时刻刻便浮起了她受刑时的穿戴,半倚在床头的憔悴,还有气得惨白的脸,一双瞳仁漆黑,却无神采。
很冷,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雨丝,这是入冬以来第一场阴雨。晦云如聚,沉沉暗压,一如恶劣到了极点的心绪。
方珂兰亲自带着犯事小孩回到藤阴学苑,给那里出事以后沉郁压抑的气氛添上一种非同一般的意味。吴荟迎接,方珂兰摆手令去,并让人端来饭菜,亲自守着妍雪吃。
妍雪没好气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她笑了笑,端详着这孩子,徐徐地问:“身上伤怎么样?”
“不好。疼。”妍雪不客气地回答,并且瞪回她,“老是看着我,你难道也在研究,我象不象、是不是呀?”——并不只有沈慧薇,别的人也一直在探究,她们对她宽容、优待,无疑是除芷蕾而外另有原因的。她早就隐约明白,但总也是有意避开。今天的事端,激发了不顾一切的勇气,不论这个问题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