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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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流涌上鼻端,冷热交汇,酸酸地,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喷嚏,有些尴尬地捂住了口。
她转回了头,平静地微笑:“小妍,是你来了。”
她身边一大堆木材,带着青葱而新鲜的湿气,有些树叶尚未剥离。妍雪明白了翠合忍笑的原因,不信地问:“你去山上?——打柴?”
她笑道:“你那么爱琴,外面选的,如非巧合未必便好,咱们连云岭深山麓却有佳木。我早想着帮你做一架,只是向无闲适之日,气候亦不相宜。小妍,你来看,琴的用料,很有讲究,非得好好挑选不可得。……”
她比别日分外话多,不绝地说了许久,妍雪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温颜微笑:“怎么啦?”
“慧姨,我不乖,脾气又坏,不听你的话,又气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法?”
她笑,柔和地说:“慧姨很希望你听话。”
她忽然之间便沉默了,自管忙碌。
“还疼吗?”妍雪摸摸她的背,触电似的缩回。
她笑着摇了摇头。
“慧姨,慧姨……”
“嗯?”她未在意,只微笑答应。
“我错了。”
妍雪慢慢地说,自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向人认错,每字有如千钧之重,滚在舌尖吐不出来。
“慧姨,是我错了。”
“小妍……”
“小妍错了,小妍太任性,害你操心,又受苦。小妍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再也不会连累慧姨受苦。——慧姨,刚才我好怕,怕你失踪了,不要我了。”
沈慧薇搂住她,柔声道:“好孩子,慧姨从没怪过你……”
抚着那此刻看起来可怜复可爱的小女孩的头发,缓缓说道:“小妍,人生中,总有无数委屈,无数折难,和无数意料之外的变故。要在一个环境中学会成长,你要懂得压制一些。你一味以硬碰硬,到头来难免不吃亏。”
“可是,”妍雪迷惘地问,“什么事儿都尽着忍让、退缩,不去据理力争,岂非失去的更多?”
她含笑道:“得一心安即可。”
妍雪摇头道:“不,慧姨,你别生气,……我还是不大懂呢。我不争个是非明白,便不能心安。”
她说道:“嗯,争个是非明白,那也不错,但很多事情,本来就难以辨白是非,要是一个人错了,你和她以错对错,你自己就立身不正。你性情天生就很冲动,我只希望你,但凡在做一件事,先想一想,你去纠正偏失呢,还是去火上浇油。”
妍雪似懂非懂,心情募然轻松起来,霎霎眼,顽皮地笑道:“慧姨,你小时候,莫不是有人这样教你,还是你天生就这么的……老气横秋?”
她绝没料到有这么一句话问,啼笑皆非:“慧姨少时极苦,倘若那时的沈慧薇,就象如今的华妍雪,便有十条、二十条性命都完结啦。”
妍雪吐了吐舌,道:“就是因慧姨少时受了苦,才会象现在这样逆来顺受呢。加在你身上的,明明很不公平,你也不反对。否则,以你前帮主的身份,怎么都不能被她们侮辱啊。”
沈慧薇苦笑:“你这孩子,才说听话的呢,怎么又绕回去了?……我是什么前帮主呀,一个待罪之人而已。”
她怔怔地抬头向着天空,自语般地喃喃说道,“也许吧,你说得对了,我是没用,是逆来顺受。我护不了你,护不了自己,更护不了……”她说不下去了,眉尖微蹙,仿佛在压抑着心底被无意中撩拨起来的极端的痛楚,眼里闪过一片灰色的萧索。
不知为什么,妍雪陡然记起了生辰那天,她浑身缟素,心头一凛。
“慧姨,假如,”她鼓足了勇气来问,“假如我不是你想的,……我不是你关心的那个人的女儿,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她微笑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冥冥中自有安排,小妍,我们今天不知道的一切,将来总有一天自然而然水落石出。”
妍雪固执地问:“而结果,真非你所想呢?”
她拒绝回答。
正文 第十章 楼上凤凰飞去后
时近年底,过节气氛一日重似一日,并传出年底会武的消息。
清云每个等级的职位都冠以一个好听的名字,帮主即清云,副帮主涵月。其下正堂主星瀚,副堂主鸿风,八方旗使朝波,香主亭泓,坛主流影,这就叫做上五级。至于星瀚的弟子为剑灵,本帮护法明阳,那是属于极特殊的设置,有方设,无则废。凡为护法弟子,必为男子,眼下帮内无明阳。
因清云发展迅捷,弟子遍布各地,每年年底,举行总坛大会。年底会武,是其中尤为重要的一个部分,全帮大检阅,提拔奖赏,都在这次会武中进行,给过年的节庆另行再添出一种喜气来。其本意是检验年来弟子的武功进境,但因人数众多,不可能当真每一个人都比过来,因此,这种比试,通常仅在帮中上五级之间举行,决出一年武魁。如有弟子自认武艺超群,才能出众,也可自荐报名,通过主考审核后破格参加。
清云星瀚、鸿风人数并不多,但以下三级弟子人数随着帮中规模的扩大而逐年增多,到得后来正副堂主已不参加比试,高兴起来,才下场走一趟,那也只是取乐助兴之意了。
除上五级会武以外,剑灵比试,为重中之重。剑灵是叆叇帮期望颇深的传人弟子,其才能如何直接关系到本帮未来发展。考虑到剑灵尚未出师,学武年限又各不相同,其比试多出花样,从文武、才略、智慧各个方面进行考量,以观剑灵资质及综合进境。剑灵一旦艺成,就得凭真实的本事,在年底会武时闯过三关,方承认正式出师。
今年是近十年来首次恢复剑灵比试,要在其中选出剑灵魁首。消息一经传出,藤阴学苑群情亢奋,话题的焦点便天天落到对于会武的猜测上,人人皆想争胜。
华妍雪争强好胜,更兼赌了一口气,决意摘冠。日夕练剑,比前用功不知多少倍,进展甚是神速。沈慧薇看在眼里,仅是盈盈含笑,既不特别加以期许,也并不劝阻这突如其来的刻苦发奋。
日子一天天在过去,终于到了年底会武的盛大场面。
为了这一天,剑灵准备足有半月之久。学习出席叆叇总坛大会的阵列,了解各项礼仪、规矩,甚至连服装、座位、举止,都无一不做事前筹备。——要知叆叇帮是离朝第一大帮,其下十万人众,剑灵必须要做到惊鸿乍现,万众瞩目。
第一天的总坛大会在清云园南苑的宽阔无垠的骑射场举行。各堂各门率领弟子参拜掌门,以及叆叇历代帮主,汇报年来成就,然后聚餐。很是沉闷无趣。到了下午的会武,方热闹而气氛活跃起来。
场上支起三座大台,分别贴着写有“朝波”、“亭泓”、“流影”字样的虎皮纸,参赛者共一百多名,同时进行两场比武。
初试在各级之间进行,接连两轮,筛去四分之三人,接着进入复试,各自抽签比试,避开两名朝波抽中一签。反复进行筛选,最后只决出十名高手进入决赛。
第一天只来得及进行初试。第二天比出当天武魁,剑灵比试则在其后,因此剑灵出题机巧,不设常规,波及规模也小,往往仅有会武弟子参加,比试结果晓于全帮十万众。
每一年的等级评定,和会武结果大有关系。如品级为低,而武功远胜,倘若当年又颇有功业,便能得到升迁机会。反之便会遭贬。
会武既是如此重要,人人各逞其能,拿出全副本事。三座高台,人来影往,衣袂翻飞,剑气纵横。这参赛的每一人地位都自不低,其下有着大帮弟子,比武过程中,免不了吆喝助威,声势非凡。
到了这时方才发现,清云男女弟子比例,实为五五,男弟子并不在少数。这比试的三级弟子中,男弟子甚至人数还偏多一些。只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到了星瀚与鸿风这两级,便是云姝之流,竟无一个男子。清云园之阴盛阳衰,至此方显。
第一天决出通过初试之六十二人,其中,朝波因人数最少,仅占十一名。另二级人数基本持平。
第二日一早,仍到骑射场集合。沈慧薇在这日也出现了,只是坐得稍后。
华妍雪满心喜欢,慧姨既出,今天的剑灵比试更是只许胜出不许失败。要做给她亲眼看到,她所教出来的人,一定是最出色的。——明明知道自己所心心之所系的结果,她未尝关注,仍不免如此之想。
杨幸兰凑到耳边轻轻说道:“姐姐,慧夫人比那次生辰,清减得多了。”
是么?妍雪心里一惊,远远打量。慧姨是真的清减了吗?何以清减?霎那间,心中涌起万般凄楚,是因她气她,伤她,她才如此的郁郁不快,形容消瘦?
比武又已开始。
今天的比试更加激烈,通过初试筛选,所余人数仅为昨天的四分之一,闯过头关的每一个人都身怀绝艺。由于彼此之间是真刀实枪的打斗,方珂兰与何梦云分别上了两座高台,以防止出现双方胜负难解,激斗之下难免一方受伤的危险局面。
由比试来看,云姝子女参加会武人数并不是很多。有许绫颜的女儿刘银蔷,谢红菁之子贾仲,刘玉虹的女儿宗琬潜,方珂兰之女马矜芳,以及杨若华的双胞胎儿女钟幽龙和钟幽凤,这兄妹俩年岁较小,幽凤没过初选,幽龙也在第一轮复试中败了下去。
妍雪注意到一个灰袍少年,约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粗眉大眼,肤色黝黑,虎虎有生气。昨日的比试中,甚至未曾亮过兵刃,单凭拳脚功夫连胜两场,问金丹菲:“那个穿灰袍的少年,他是什么人?”
金丹菲看了一看,笑道:“啊,原来今年彭师兄回来了呢。”
“彭师兄?”
“彭文焕。他是张恒贞张夫人之子,一向在外面学艺的。我进园来,也只见过他一次。”
妍雪笑道:“那张恒贞又是什么人哪?也是云姝之一?”
“应该是吧。她曾是决兵堂堂主,已经去世了。”
“云姝多有能者,此人又怎会在外学艺?”
金丹菲摇头:“我也不很清楚,听说彭师兄的父亲是一位将军,估计也有师门来历吧。”
议论间,彭文焕跃上高台。宽袍大袖,仍然不携兵刃。方珂兰笑问:“还是不用兵器么?你这次的对手可是朝波黄师姐。”
那名朝波虽号称其师姐,年龄要大得多,约有四十许了,竖剑向彭文焕施了一礼:“彭师弟,幸会。”
彭文焕笑着抱拳还礼:“幸会。”然后才对方珂兰说,“我还是空手接一场试试。”
他也不故意装作客气,这话中摆明了有轻视对手之意,那黄师姐颇为恼火。此人脾气甚合妍雪意,心头大乐,忍不住斜眼瞥向沈慧薇。但见她含笑正襟,高台同时进行两场比试,她的目光是停留在彭文焕这边。
台上两人交上了手,打得难分难解。黄师姐做到朝波,在帮中地位已经极高,当然有过人之能。彭文焕武功再高,一来年轻,二来毕竟空手对敌,身法飘忽躲闪,防比攻多。以妍雪的眼力,一时辨不出胜负,转而看方珂兰,她只从容微笑,休想自她的表情中看出半分端倪。
黄师姐一把剑越攻越快,渐渐化作一团白光笼罩全身,旭蓝低声道:“你看,黄师姐。”妍雪不明其意,说:“我在看着哪。”他道:“不是,你看她的剑法,是学师父的一路。”
妍雪微微一惊,凝神再瞧,剑法精妙端凝,气象开合,果然和素日所学有几分意境宛似,她巴望那少年胜出,强辞说道:“这人只学了形,没学到意,慧姨的剑,哪有如此抢险冒进、气急败坏的,必败无疑。”
言尚未落,剑光大展,彭文焕一个趔趄,竟朝着剑尖扑上,和对方乍合倏分,远远的飘身至台边,拱手笑道:“承让了。”那黄师姐一脸沮丧,低声道:“彭师弟好生了得,甘拜下风。”
场内转机只在瞬间,剑灵没瞧清楚彭文焕是怎样获胜的,但盼他出之心如一,在黄师姐无精打采的下台之际,高声喝彩。彭文焕听到了叫声,抬头向这边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方珂兰款款起身,张臂把彭文焕一抱,笑道:“焕儿,你果然学成了,可喜可贺。”彭文焕局促不安地忍受了她这一抱,黑脸泛红。剑灵爆出一两声稀稀落落的清脆笑声来,全场由之大哗。
由于复试人数落单,彭文焕胜了这一场,由方珂兰裁决,直接进入前十决赛,亦无人反对。复试足足比了大半天,有好几次大见凶险,全凭着台上的方、何两人出手解围。
最后决出清云十大高手,云姝子女占到四席。刘银蔷、宗琬潜、马矜芳以及彭文焕,不期然再次体现了清云园之阴胜阳衰。那个被筛的帮主之子贾仲,文质彬彬,象个读书人的气质更多于一介武夫,对于他的败落非但脸无愠色,反有种如释重负般的欣然。
这四人从前面胜出的情形来看,武功都极高,若让他们先一一去对阵十强中的其他人,很可能比到后来,最后只剩下这四个。估摸是云姝故意安排,这四人决赛一开始就捉了两对,刘银蔷挑掉了马矜芳,彭文焕击败宗琬潜。
余下不出意料,刘彭二人一直杀到最终对决,也就是评选当年武魁的关键比试。
其时夕阳薄暮,把半边青山染成金黄色。谢红菁起身道:“年年如此比试,大没意趣。因此今年武魁会试,改个地点改个方式来进行。”比赛到最关键时,也正是骑射场人群最为兴高采烈时,不免闹哄哄的。她缓缓道来,入耳竟是字字清晰:“这最后一场比试,转移到五昊峰停云楼,比试方法:银蔷与文焕谁能最先登上停云顶层,即为本年度武魁。为使清云同乐,满山打起火把点起灯笼,众弟子在山峰上下均可观看。”
清云十万人众,无论台子搭得多么宽敞高大,能把比试看得清清楚楚的人,倒底只有排在前面的数千人。比试改在别处进行,其实仍只有那些有资格上峰或在半山坡的人才看得见真正交锋,但满山遍野打起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