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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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轮到龙天涵意外,笑道:“这个……贤侄何以去之太急?”
质潜一本正经地道:“龙元帅既与蔡家共事,晚辈除了拱手退让以外,别无他法。此时告辞,还算识趣。”
龙谷涵呵呵大笑,道:“好一个厉害的宗质潜!老夫服了你了!请留步。”
我也暗暗好笑,质潜心高气傲,从来不肯落人下风。龙谷涵无意与许瑞龙同流合污,但又故意摆着高姿态,若非这么装疯卖傻的闹一闹,未免处处被动。这也该见好就收,我上前拉住质潜,向龙谷涵陪礼:“后生无礼,老元戎休得见怪。”
“好玩,好玩,老爹,人家要走,主随客便么。”说话的是那精灵少年龙天岚,跳在一张高脚椅上,盘起双腿坐着,手里捧一串紫晶葡萄,一颗颗往半空中扔,然后张口接住,吃得不亦乐乎。
龙谷涵向他瞪了一眼,龙天岚耸耸肩,笑道:“我闭嘴,我当哑巴,您老说。”
龙谷涵思索一会,转向文焕:“贤侄,你父决胜千里,用兵如神,料想你也不差,朝廷的用兵之法,有何得失,你不妨作一评论。”
彭文焕对着龙谷涵看了又看,确信他不是随口一问,或在开玩笑,于是说道:“如今朝廷用兵,与以前最大不同之处,在于换戍。戍防边军每隔三个月即换戍,军士尚来不及认识和熟悉环境就转移地方,更谈不上军容军形的战队配合,一旦边境开战,即使号称百万之师,也强不过一盘散沙,一触即溃。军队整治紊乱,长此以往,国力必虚。”
龙谷涵拈须道:“每隔三月换戍,是考虑到历代内乱往往由兵变起,这个规定可以削减将帅对于朝廷的威胁。而且,成宣朝以来采用此法,边关也没出事。”
“那是因为运气好。”文焕说,“听说边关保留了最后一支军队,是老元师亲自统领,不在换戍之列,这只军队尚有一定的战斗力。加上瑞芒近年内乱不断,这些年两军可没正式开过火,才勉强保住平安无事。”
这个耿直的少年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样一来,元帅你手里虽有实无,而京都八十万禁军无换戍之说,想在许相辖中!他兵权在握,日渐坐大而成患祸,旁人却无力阻止!”
龙谷涵长长吁了口气,说道:“你说得正是事实。”
老元帅缓缓站起身来,年迈苍苍的容貌之中,透出凝重如山,微笑着向质潜伸出了手:“贤侄!老夫龙谷涵,愿与你宗家和清云园结盟,齐心协力对付巨蠹,事成之后,军备权仍归宗家所有,而清云园欲办之事,老夫亦会鼎力相助!”
我心里微微一跳,“清云园欲办之事”,自是指公主还朝,文焕果然已向他提明,而这就是他用以交换的条件。质潜问:“如何对付?达到何种效果?”
“不惜任何手段除去此人!”这一句,龙谷涵压低了声音说出,却字字犹如惊雷!
我们迅速对视一眼,这是千载难逢之良机!龙元帅不知道,许瑞龙杀机已现,与质潜决战势所难免。作为官民之间的决战,其势极其不利,而眼前这位军盛权重的龙谷涵一旦参予进来,无疑是绝望中突获一线生机!
龙谷涵又道:“此蠹不除,大离国运堪忧!一切善后,不用担心。”一顿,以极低极微之声快速说道,“这也是今上之意!”
正文 第十章 欲写彩笺书别怨
是晚商议一夜,均觉此事困难重重。虽龙元帅支持,但他所起作用是善后,诛杀许瑞龙,却要我们来做。许瑞龙武功深不可测,即请云姝如刘玉虹等到京,如一击不成,这以后许相挟势报复,清云及宗府处境可就艰难之甚。
我前两晚便不曾歇好,来来去去只是说着同一件事,到得后来,便是坐在那儿神游天外,质潜送我回来休息。午时方起,宗府里的气氛倒象又变了一变,混沌而暧昧,仿佛有某种不寻常之事,人人见了我都面露尴尬,质潜不见踪影。直至晚间十五一脸愁容地找来:“文姑娘,请去沉香亭看看少爷――劝劝他。”
宗府花园完全以刘玉虹喜好来设计,和为宗华特植的果林有异曲同工之妙。刘玉虹性喜热闹,遍植繁花,泱泱成花海影山,却绝不刻意挑选名种,随意点缀,石畔、苔宗府里的人仿佛都突然失踪了似的,质潜也消失了。荫、水渭自有绝品。时当三月,开花时节,满园间姹紫嫣红,大丛大丛的牡丹、绣球、玉兰、海棠、美人蕉竞相争放,花香浮动,氤氲如酒,枝枝叶叶中透出春意阑珊×香亭立于斜阳晚照一地花影之间,他扶案对花,自斟自饮,眼神扫过走近的人影,飘忽游离不定,已有了十二分酒意淋漓。
我上前夺下他的酒杯:“不要再喝了。”
他醉眼朦胧地看上来,嘴里模模糊糊地叫:“小蔷……小蔷……”我手一颤,酒杯几乎落地,他犹未知觉,紧紧抓住我,喃喃而语:“小蔷,我不是有意负你……”
“质潜,你喝醉了。”
“我……不,小蔷,我有话要对你说明白。”挣扎间,他袖中一纸红影闪出,轻飘飘坠于地面。我全力扶着他,柔声道:“不必说,我知道。你自然不是有意的,等此间大事一了,就去找小蔷解释。”
他忽然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盯住我:“你恨我了,是不是?”
口下大有诘问之意,也不知他究竟对着谁此言,我微笑说:“你醉了,好生回去歇着,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招手令小鬟上前,扶他回房,他不怎么反抗,打着趔趄,一面离开,一面呵呵笑着:“小蔷,你也象她一样了,总提醒我正事、正事……”
“象她一样”,这个她是我吗?他口口声声“小蔷”,我立于当面而不识,酒后吐真言,看起来银蔷在他心里,还是无可替代的啊。
我一转头,瞥见了地上那封书简,内页向外打开,露出几行墨迹,刚才手忙脚乱,倒忘了质潜有物事遗落。我上前捡起,红笺散出一缕若有还无的幽香,几个字不期然跃入眼帘:“质郎如晤。”是银蔷的信,如此说来,质潜醉酒,是因这封信函所起。这么一沉吟间,不由得向下面瞧去:
“妾在异地,常思前尘如梦,酒后戏言不以为真,况孽缘已失,与君更无瓜葛。知君任重而道远,所可力持,唯文大姐姐,望君切勿蹉跎。”
下面附着四句诗: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书信草草,不过廖廖数行,连那诗在内,意思都极淡极浅,却是触手可感的相思成灰,无言绝望。字尾行末,墨迹浅浅化开,只不知是银蔷的泪,还是质潜的泪?
心中如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分不清是悲还是惊,是怒还是恸。怪不得银蔷催问婚事,怪不得质潜自承婚约,原来――这就是谜底,孽缘、孽缘!原来,银蔷为质潜有了孩子!
这团炙烧的烈火之间,又有一块坚冰,一丝丝冰冷僵硬地填入,渐渐麻木整个胸臆。我回园第一天,便看到质潜给其它女子画像,极尽诱惑,以他的家世和才貌,不受到众星拱月般的围追堵截反不可信,我对他从没更高指望。但是,对他自责的“登徒浪子”、“无药可救”,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深思。想不到他当真是做下了必须负责的事情,这个人,一向只是轻描淡写。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任由银蔷有了孩子,任由她孤身失意返回家乡,不闻不问,毫不关心?清云虽行江湖事,但也决不容许治下弟子未婚而孕,以谢帮主等精明,银蔷纵然避入乡间,又怎能瞒得住?
我愣愣坐倒,心潮翻涌。想到刚才质潜所说的“你恨我了,是不是?”――重重地恨起来,那个浪子,那个失德无行的浪子,明知是负了人家,潜意识里,却还在盼望着是银蔷恨他,是银蔷决绝。
第一次,对质潜真正的失望。也许,他真是太受优容宠待了,自小起人人围着他转,替他着想,任他行事,竟养成他这样的自私霸道,可以对身外事不管不顾!
花外轻响,这声音来得突兀,如是宗府内人经过,脚步决不会这么轻悄戒备。天时渐晚,宗府内外数千盏明灯陆续燃起,倒是我所处的沉香亭,高悬的灯笼还未点亮,外围的光线和着半明半暗的夕阳斜晖,映得光影涌动,参差明暗。如有人暗袭,恰是最佳时机。
声响停在蔷薇架外,果然不是明路上来的。我整理了面前石案,袖拢书简,不紧不慢地由阶上走下。
沉香亭建在人造斜坡上,大红杜鹃盛放如灼灼火焰。经过蔷薇架,忽以足尖踢起一丛杜鹃,花瓣散作漫天彤云,斜刺里飞出。激射的同时,我跃过篱墙,刚欲喝问,却听得对方大声惊叫:“啊哟!”声音清脆,犹带童稚,架下掌风击出,我在半空还了一招,这才翻身落到地面,看清面前两个人,不承望是彭文焕和龙天岚这两个捣蛋鬼。
那惹事生非的小家伙拍手大笑:“文大姐姐好俊的身手!要是你出的不是花瓣,而是暗器,这会子我只能乖乖躺着啦!”我的功力尚不足飞花伤人,射花只为惊敌不为伤敌,但数百片花瓣一齐飞出,这少年不及躲避,落满一身花瓣,连那张可恶的小脸蛋上也粘了两片。再看彭文焕,笑呵呵一揖到底,一袭灰衫清爽萧疏:“姐姐,得罪了。”
“怎么会是你们?”我皱着眉头,“你们进来,可曾见到温八爷?”
文焕笑道:“宗府新上设防,我和岚弟很是好奇,想试试能够闯进几重防护才被现。多有得罪,待会姐姐在宗大哥、温八爷面前帮我们美言几句。”
我皱了皱眉头,文焕这么做,行为略显莽撞。宗府新上三层卡哨,两个人悄没声息的一路闯进来,可见得三层卡哨极其无能,最关键他还带了个纯粹的外人龙天岚,宗府即使表面不说,暗地底难免不满,问道:“这早晚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文焕一拍头:“瞧我这记性,贾仲哥哥来了,我是特特过来报讯的,若是方便,请姐姐和宗大哥过去别邸。”
我失笑道:“嗯,原来你是‘特特’过来报讯的,才私闯宗府这么胡闹。要不是‘特特’的,这会子打了个转又该回去了。”
我引他们到了前厅,见了温八等人,只说是和他们约好的。温八笑嘻嘻的不加多问,一面强行叫醒质潜,出去清云分舵。
我策马到质潜身边,把书简还给他:“对不住,我捡到了,……也看到啦。”
质潜喝过醒酒汤,精神尚可,只眼底藏了几分酒意,茫然地接过,攥在手里,苦笑着:“我……”
初见银蔷的信百转千思,由不得恨他怨他,这会儿见了面,又替他想起种种说辞,他是想要负责的不是吗?他是深深自责着,痛恨自己的不是吗?不然,风月几时暗换了那明朗清廓,添来如许憔悴,不言悲凉?却只道:“她对你情深意重,切莫辜负。”
孩子虽没了,并不代表他就有理由不再负起那份责任。
贾仲等候已久。带来谢帮主口令,对此间局势只“圆融应变”四个字,更有价值的是他带来了一份有关许瑞龙的机密文件。
我们和许瑞龙冲突,与龙谷涵结盟是近日之事,计算行程,贾仲出之日,谢红菁无论如何不能预知。当此关头,送来这份许瑞龙的材料,自是这边的事态展,早在谢帮主算中。
有关许瑞龙来历记录并不复杂:粤猊,来历不明的绝美少年,疑系孤儿,为清云宿敌黄龚亭收养并指派,刻意结识朱若兰,由此接近清云。包藏祸心,掀起清云历次血案。吴怡瑾数度擒到此人,有杀他之意,念其不是恶,每次均为其逃脱。
此人一度消失。重新出现时化名许瑞龙,破脸毁容,变得奇丑无比、然而心机深沉,为皇帝力助,覆朝倾宫由此人一手安排。十年来逐步集相权、兵权于一身,日具倾国之权位,势成祸患。
许瑞龙有一妻,娶因不明,为上阱蔡家族长之女。迹以后,许瑞龙逐儿虐妻,人性尽失。日前其妻病亡,留一子于蔡氏祠堂,身患重病。
他最初出现,假装文弱书生,实兼数家之长,尽得黄龚亭真传之外,还有一身诡异的邪功,具体来路不可考。
其下附详尽材料,是化名许瑞龙之后的他,在朝堂上所干种种恶行,列出了他的帮凶、和他的政敌两张不同的名单,以及这些人的势力强弱,性格习惯。其中,赫然连皇帝也列为其敌,资料中对于皇帝只有“性好胜,喜功”五个字的形容。仅以此看,这位好胜爱面子的皇帝,不可能自己出面反对十年来一直对外洋洋号称“宠信如己”的权相。但皇帝暗藏杀机,谢帮主竟把握得如此精准,不由不令人佩服。
也有关于龙谷涵的分析,被视为许瑞龙最有威胁性的大对头,但对许相多年来苦无实际对付手段。这真是说到了点上,即使我们和龙元帅结盟,他所能提供的,也唯有“不惜任何手段除去此人”之建议,他所能为的,仅是善后。
材料里虽然提到我母亲,但一带而过,对于粤猊诱哄朱若兰,我母亲几次擒放皆未加详述。但在这份材料里,十分清楚明确的记录了彭岳勖罹难全过程,甚至收录了许瑞龙给瑞芒大公的数封书信笔录,信中透露了大离军队兵力分布,铁证如山,许瑞龙是里应外合致使彭岳勖一战而败的关键因素。不但如此,在张恒贞沙场上拾夫骨殖回到边关,魔巫流言忽起,也是被暗中操纵着的。
文焕自成人知事起,便不断在追究父母死因,数年猜疑,终得落实,目中如欲喷出火来,大声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一掌击在桌面,灯烛扑的倾倒。
我扶起烛台,轻声道:“文焕,这人武功太强,还需从长计议。我们四人加起来也非其对手。”
文焕冷笑,想说什么却又忍住,灯花爆起,不住毕剥声响,我凝视着微弱的烛光,想起了曾向慧姨夸口所言:不能力敌,便当智取,眼前看来,连智取的可能性也极小。
这份材料未曾揭示许瑞龙真正的身世之谜,倒把我们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