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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因缘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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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赐,非伯端之辄传也。时元丰改元戊午岁仲夏戊寅日张伯端平叔再序。”彭国冲大致给杨伯讲了将上面的文言文的意思,心想:“莫非这就是那人所说的‘因缘’?”他把这《悟真篇》拓了两份,讲一份给了杨伯,一份自己留着。两人拜别这处古桥,并用泥土把洞口重新封好,揣着各自的《悟真篇》钻入那神秘的文字中。
彭国冲读罢这《悟真篇》才知道其中时节气令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已非常人所能解读,想来这玩意与自己半点缘分也无。这些被人发现的本该埋于土灰中的前人充满思虑的文字,重见天日的它还是跟之前的命运如出一辙地被束之高阁,也许是它的作者三传非人之悔而无敢复言之故,任凭光阴荏苒时过境迁而本着朦胧的面纱默视着世人。
六年转瞬即逝。
彭国冲没能知道其中文字的意思,杨伯也已放弃学业上工糊口,唯得那个叫杨仲国的弟弟现在在高小六年级成绩拔尖。近年来周校长的处境很艰难,彭国冲也帮不上什么忙,外面的风气正处在激昂的状态,人们开始砸自家的老家具佛像及瓷器,把寺里的罗汉烧个精光,把旧时八层高的老亭塔拆了个稀巴烂,誓要与那腐朽的过去一刀两断。人们开始调查周围人的老底,出身贫苦的人有了十足的底气来揭露那些以往剥削过自己的人,找出这个国家潜在的叛徒,捍卫这个国家的根基,这样的话,自己也将如同已故的英雄一样为后世称道,深显功与名的事怎么不叫人热血?
彭国冲正赶着去参加一场辩论会,因为周校长被几个老师写了大字报,迎面正碰上管副校长,管德赶紧说:“小彭啊,前不久周校长请的那个外国专家取消了吗?现在她要是再来,老周的事情就麻烦了。”
彭国冲点头道:“早取消了,老周前阵子多亏了你,不然……”管德叹了口气道:“泥菩萨过江罢了,学生停课瞎闹也就算了,我们的同事也……你自己也多小心。”
当年周校长刚接手这学校,办“学生自治田”的时候,反对最强烈的是管德,如今周校长落难,死命帮助的也是管德。彭国冲看着眼前这人,不由心生感慨。
出了学校,彭国冲只觉得四处茫然,站在校门口呆伫着,只觉得人与人之间刹那间提起了的敌意,周校长是最令人担心的站在枪口上的人,命运随时可能把他的这位知交席卷地颠沛流离……
不知过了多久,校门口缓缓走来一女子,一身青灰军装,脸也用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露在外面。那女子向彭国冲问了个好,兀自近了学校,彭国冲赶紧拉住那女子道:“你来学校干嘛?”
那女子道:“你们周校长叫我来的呀。”说罢,拉下围巾,露出一张成熟而又美丽的脸,以及乌黑的头发,彭国冲不禁凝视了片刻,那女子约三十模样,相貌端庄大气,鼻梁却生得有些奇怪。
那女子道:“你没听说过吗?你们周校长几个月前请了一位国外的专家过来,这个专家就是我。”
“这个专家就是我”几个字一冒出来,彭国冲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把她拉到自己的房间,把门窗过道一律检查好关好,这才坐在椅子上稍稍喘了口气。彭国冲刚坐下没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又把他的心提到嗓子眼,“谁啊”彭国冲略带颤抖地问。
“是我,老管。”听到“老管”两字,彭国冲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这些日子红卫兵抄家的事太多了,万一是那些人进来自己家,别的不说,房间里还有个外国女人,足够给他扣上“大间谍,大特务”的帽子了。
彭国冲小心地开了门,向管德说明了情况,管德看看这个外国来的女人,再看看彭国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小彭啊,还好你今天在校门口撞见她,不然就这么让她进去,老周是铁定要出事的了。”那女子目光一闪,道:“想不到现在村镇的革命也闹得这么大。”
众人稍稍平静了会,问起了这女子的来历,那女子说:“我叫傅好妹,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美国人,我在美国的名字是史特琳·艾丽克丝,在这里你们叫我好妹就行了。”彭国冲与管德对看一眼,心中的一个谜团总算解开了:难怪她这么像中国人。
也许是艾丽克丝的相貌比较亲和,彭管二人渐渐放松开来,开始与艾丽克丝闲聊,问起她是怎么认识周校长的时候,艾丽克丝说起与周校长结识是在市里的一所民国小学里,彭管二人听到此处顿时心中又是一紧,他们知道,要是让别人知道老周以前做过国民党学校的校长,这又是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艾丽克丝立马看出两人的心事,道:“别担心,他只当了一周,没什么人知道这事的。”话虽如此,两人还是一脸愁容。艾丽克丝不管眼前这两人有多么心事重重,开始在彭国冲的书架上随便翻弄,翻着翻着,从几本沾了灰的书本中翻出一张纸出来,口中说道:“《悟真篇》?你哪弄来的?”
彭国冲诧异地看了看艾丽克丝,道:“这事说来也是件怪事……”艾丽克丝聚精会神地听彭国冲讲述发现《悟真篇》的前因后果,待彭说完,她就问道:“你那天送信的时候碰到的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模样?”彭国冲一番描述,艾丽克丝“哦”了一声后瞬间转移了话题,指了指那《悟真篇》道:“你看得懂?”彭国冲摇了摇头,艾丽克丝道:“比如这句‘虎跃龙腾风浪粗,中央正位产玄珠。果生枝上终期熟,子在胞中岂有殊。’中央正位是人体正中尾闾至顶骨的黄中大脉,这句意思有点像白居易的‘虚室闲生白,高情淡如云。’又如李颙的‘胸次悠然,一味养虚,以心观心,务使一念不生。久之,自虚室生白。’相仿。”
艾丽克丝看着彭管二人疑惑的眼睛也不管二听得懂听不懂兀自又开始翻弄彭国冲的东西,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还有一个小孩也有这《悟真篇》?”彭国冲点了点头,艾丽克丝稍微问了下杨伯的情况后看了看手表,道:“这里的氛围不好,不适合我久留,我今晚就走。”彭管二人如释重负,心想至少这位外国专家的麻烦不需要他们再担忧了,同时他们也领略了这位专家的风采。
艾丽克丝一走,管德也回了自己的住所,此事总算风平浪静地过去。彭国冲端坐在书桌前,艾丽克丝轻描淡写地解读《悟真篇》的样子在彭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彭深深愧疚于自己的无知,他本想发奋苦读,苦于案前就几本零零散散报刊杂志,一时间迷惘若失。
门外的□□队敲锣打鼓一天接着一天,终于有一天,江老师跑来说:“老周被抓去□□了。”彭国冲只觉一阵晕眩,定了定神后赶紧问:“他是以什么名义被拉去的?”江藩道:“国民党学校校长。”这几字一出口,彭国冲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种事情终究还是让人查出来了,又问了一句:“他是被谁抓去的?”
江藩道:“几个孩子。”
听到这样的回答彭的脑中一下乱了起来,如果是革委会的人抓的周校长那还可以接受,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彭国冲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因为就他所知,知道周校长事情的人只有自己,管副校长,还有艾丽克丝。艾丽克丝早前已经回去,剩下的最有可能的人就是管德了。
彭国冲的脑中一时间有如千万只钟磬在敲荡,耳中嗡嗡作响,迷迷糊糊听到江藩一句:“抓老周那孩子你认识,就那叫杨伯的孩子。”心想:杨伯?对,那天晚上我在管德面前提过他,如果真是管德干的,那么可能连艾丽克丝都是你故意请来的,管德,你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呢!杨伯,对!我还要找他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凭什么仅凭别人一句话就去乱抓人!
此刻的杨伯独自在外闲逛,几天前他得知周校长的底细后就跟最要好的两个朋友商量这事。几个年轻人一得到消息,立马冲到校长家,破门而入,然后就是一阵翻箱倒柜地找。几人没有找到物证,就扯着校长的衣服质问他有没有当过国民党学校的校长。周校长头发蓬乱,衣服也被扯的乱七八糟,怎么问就是不出声。杨伯的其中一个好朋友气极了,挥手要打,周校长脸上挂着严肃的面容,身子却不由地蜷缩了一下,显得十分好笑。三人发现有效果,对着校长又推又踢,口中骂道:“问你话呢!快说!有还是没有!你不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三人没得办法,又将校长绑了起来,手中拿着棍子皮带对着校长时不时抽一下,打一下,杨伯也对着周校长的胸口狠狠地踹了一脚,杨伯练武多年,这一脚何等地厉害,校长愣是被这一脚踢得翻到在地。三人把校长扶起来,而后继续对着校长抽,打。周校长口中流出一丝鲜血,显然是这一脚踢伤了肺。三人也不管这么多,接着对校长进行了一番羞辱,譬如耳光,下跪,磕头等等。折腾了近一个钟头还是毫无进展,三人无奈,只得将周校长送到公安局,还是公安局的人有办法,进去没多久,周校长就招了。三人欢天喜地,对于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地光荣。事后杨伯回家一想,心中突然冒出“周校长是坏人吗?”心头莫名涌上一阵愧疚,尤其是自己踢的那一脚踢得何其的重?心想自己不应该踢那一脚,也不应该告诉两个伙伴周校长的事情……
回到现在,话说彭国冲在路上看见杨伯的身影,他立马跑去叫住他,若在平时,彭国冲大可先冲上去狠狠地给上杨伯一个耳光,只是现如今局势已不容的他这么肆无忌惮。彭国冲来不及打量杨伯这几年的变化,来不及感叹当年的小娃长成如今这么高的身子,见到杨伯的第一反映就是愤怒以及客气:“是谁告诉你周校长以前做过国民党学校校长的事的?”
杨伯此时正为这事烦恼,尽量回避这个问题,冷冷地一句:“我不知道。”
彭国冲气得险些一巴掌抽出去:“你不知道!到底谁告诉你的?”
杨伯被彭国冲愤怒的语气惊慑住了:“我只听说副校长在查这事,别再问这事了,行吗?”彭国冲气得险些晕过去:“你说什么?副校长在查这事?”
彭国冲不敢相信:“不可能,谁告诉你的?”杨伯道:“我不能说,反正是那个人亲眼所见的。”
刹那间管德在彭心目中的一切美好形象都土崩瓦解,管德的每一次帮助,每一次讲话,每一个友善的笑容,在彭的眼中瞬间变成了比毒药还毒的恶。彭国冲对此感到羞耻,感到被人深深地玩弄于鼓掌的愤恨,他变得异常平静,也许是他的愤怒早已用完的缘故。
彭国冲静静地回到学校,来到校长室门口,缓缓地进门。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忽然间桌椅杯盆倾倒之声,脚踏在地板上的“嘭”“嘭”声,副校长的骂声一齐传了出来,几个闻声的老师马上冲进校长室,又一阵慌乱过后,彭国冲被众人拉住,眼中冒着泪水,哭道:“我不曾想过你是这样的人。”管德满脸是血,被打掉了几颗牙齿,口中喘息道:“我没有。”彭国冲听到这句,身子又挣扎着向管德冲去,众人赶紧拉住他,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彭国冲最终因为此事被关去了牛棚,罪名自然是特务的同伙。
像周、彭这样性质的人在这个小镇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人们很快就忘记了他们的存在,只记得偶尔拉他们出来□□游街一圈,只有杨伯还对他们耿耿于怀。
一天清晨,他翻过牛棚那高高的围墙,虽然六年来修炼儿时偶得的《名玄经》让他身轻如燕,但心头却好似压着万斤重的负担,看着远方牛棚的一大群□□,大间谍,地主戴着尖尖的帽子在队长的指挥下战成一排,“立正”队长道,“向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敬礼!”众人齐耍耍地敬礼……待一切仪式毕,又是挑粪,农活,劈柴等劳务,一直到傍晚他们才收队回去。
杨伯躲在角落跟着队伍回到了众人的住宿地,见周、彭两人缓缓出来。周校长由彭国冲牵着来到一处角落,而后就是一阵撕裂心肺的干咳。杨伯听着这样的声音有如千万只拳头敲击在胸口般的透不过气,心中的愧疚上升到了极点。他来到这二人面前细声叫道:“彭老师,周校长。”两人见到杨伯都感到诧异和一丝恐惧,口中“嗯”了一声,而后就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周校长看了看杨伯,道:“你是学校第一届的学生吧?”杨伯口中挤出一个“是”字。周校长道:“你们这一届……咳……我也有责任,当初我搞‘自治田’搞得太仓促,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一些民主的,开放的思想,本打算先办个一年然后再谈论这些,哪知道这几年年年有大的事件出来……咳……”杨伯瞧着周校长的身子,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少了站在这两人面前的勇气,这两人明明是“罪人”是“毒瘤”,杨伯不明白自己从何而来的软弱,刚忙逃离这二人的视线,待出了牛棚,杨伯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是软的。
然而从此以后杨伯一次又一次地来看望周校长,希望能从那探望中挽回些什么。那日与杨伯一起揭发校长的两名伙伴一名叫张小波,一名叫许羽,两人觉查到了杨伯的异常,在背后暗中调查杨伯,看着杨伯一次又一次地往牛棚跑,这两人瞬间嗅到了杨伯身上的反动气息。
杨伯摸着夜色又进了牛棚。见着校长时,校长的身子近乎崩溃,内伤加上长时间的劳动以及□□大会是极其可怕的摧残人的武器,杨伯陡然意识到了眼前这个老人是被自己害的,虽然没人责备他,但杨伯还是认识到当初自己的那一脚正在夺去了一个人的性命。
周校长小声地对杨伯说:“杨伯啊……我不怪你,我房间书架第三层有几本陶行知的书,送给你你仔细看看,以后别来了,听我的话。”杨伯心中难过几欲哭出,急忙揉了揉眼睛,转身看了一眼彭国冲,见他并没有看自己,再看一眼病怏怏的周校长,心想自己干出伤害他人性命的事,以后也没什么脸面对人了。想想周校长身边时时陪伴着的彭老师,不由感叹两人的友谊深厚。杨伯已不能清晰地看待自己,如同远方那三三两两的火光,模糊不清。
这火光渐渐逼近,几个戴着红臂章的人口中似乎在喊着“站住”,慢慢地火光向自己靠拢,不知从拿来的一股力道把自己拽住,不知从哪儿飞过来一拳头砸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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