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贴庄主_by春从春游-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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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希望,那个人永远不要回来。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莫刀不无悲哀的想。
还未走到行书苑,沐惜追就看见了君临,雪白的薄裳被微风拂得轻袂飘扬,丹青绘面的纸扇握在掌中,身后一轮巨大的圆月,仙姿绝尘,只消一眼,恍如隔世。
“沐总管总算回来了,不枉费我一番苦等……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一声清雅的低唤,沐惜追回过神来,唇角泛起浅浅的笑意:“寒舍简陋,蒙公子不弃,里面请吧。”
脚步迈开,涟漪消敛,周围气息瞬时如无波之水,脉脉而沉静。
“未知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沐惜追一面淡淡的问着,一面端壶煮茶,长睫覆下,眉眼煞是温柔。
“沐总管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呢?”
“恕惜追愚钝,不能理解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过去荷风相随的那段日子,我不信你一点都不记得。”
“惜追生于北疆,长于北疆,从来不曾去过江南,就连栖凤山庄的名号也只是耳闻罢了,怎有可能是公子旧识?这个世上面容相似者不在少数,公子实不该将惜追误认他人。”
“既然你说自己不是他,那敢让我亲身一试吗?”
“这……惜追不知公子此言何意。”
锅炉水开,滚滚而沸,沐惜追清颜微俯,动手为君临沏茶,霎时淡香盈室,绕梁不止。
“就是这个意思……”
纤长的手指轻抚秀颜,借势揽下那人皙白玉颈,君临只微一仰首,柔嫩软唇相触瞬间,各自震颤。
“……惜追非是此道中人,抱歉。”
讶然的神情自眸中一闪即逝,沐惜追不着痕迹的回身落座,面色如常。
“是吗。”
绛红的唇瓣色泽湿润,微弯的弧度看上去分外美好,魅颜淡淡,几可摄人心弦。
沐惜追视线微垂,眉目稍显困倦之意:“夜深了,公子不回去歇息吗?”
“如果我说不呢?”
“嗯?”
“沐总管不敢看我,是因为心虚吗?”
“公子是庄主的贵客,实不该在此久留。”
“顾左右而言他,这样的托辞不算高明。”
沐惜追不无疲累的笑笑:“那公子要怎样才肯相信,惜追真的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我说过,让我亲身一试。”
“方才公子不是试过了?”
“对你而言,这样的程度就够了吗。”君临颇有深意的抿唇一笑,“以前你是如何对待我的,莫非现在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公子执意要误会到底,惜追无话可说。”
“你在怕什么呢?”君临一粒一粒揭开前襟的束扣,动作极是缓慢,“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迹……直到现在也不曾消退啊。”
“夜里天凉,万一感染风寒就不好了。”沐惜追自壁橱里取出披风为他裹上。
“慕风,有必要伪装得如此彻底吗?”
就在说出那人名字的霎那间,君临感到扶在肩头的手倏然一僵,不等他挪开,君临将自己的手覆上那人的:“为什么不肯认我?要是你气我这些年不知自爱,我可以答应你以后都不再和别人纠缠不清!这样你还是不肯认我吗??”
“公子误会了……”一声轻叹,沐惜追的语调带着深深的无奈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别人无权问责,请公子莫再为难惜追了。”
“为难?要你认我有这么难吗?……”君临先是喃喃低语,旋即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萧瑟而又苍凉,令闻者惊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肯认我,但是你在一起的过往,我从来不曾忘却……多年未见,我心依然,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不做栖凤山庄的庄主,我可以与你退隐江湖……”
“公子,你累了,惜追送你回去休息。”
硬生生的打断他的话,沐惜追无意再听下去,不料手背上蓦然燃起灼热之感,难以置信的垂首,却见泪珠自君临眸中淌落,一颗一颗砸在手上,触肤滚烫。
无言的沉默持续了半晌,倏闻一声幽叹:“你这是何苦……”
“你还要坚持说自己不是慕风吗?”
“如果说是能让公子面对现实,惜追妥协也无妨。”
“你……”
胸口闷气上涌,君临朦胧着一双泪眼瞪视沐惜追,只是说不出话来。
“……抱歉,惜追不是公子口中的慕风。”
“你果然不是他……”拨开仍扶在肩头的手,君临眸色微黯,“方才有失礼得罪之处,还请沐总管见谅。”
直到眼前之人踏出房门,所有的伪装尽数崩塌,沐惜追身形微晃的攀住桌沿,十指深深扣入檀木,眸中柔影破碎,久久无言。
第十七章
苍迹被一阵浓郁的醉香引至后园,绕过莲花盛开的清湖,入眼即是满地的酒坛,亭子里是斜倚着画栏的君临,一派借酒浇愁美人忧的洒脱恣意。
见有人来到,君临头也不回,扬了扬飘长的袖,似是邀请,又像是在逐人,苍迹选择将他的意思理解为前者。
一个人饮酒,是种有苦说不出的愁闷,而有人共饮,不是变成酒后吐真言的开端,那就是发展为酒后乱性的借口,无论哪种结果,显然都是一种极端。十数年的陈年佳酿灌进嘴里,却与普通的酒水无异,喝酒喝到这个份上,君临知道自己醉得不轻了,但是他无法停止,因为清醒只会让人心如刀绞。
“你喝得太多了。”苍迹淡淡的开口,手上却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
君临置若罔闻,喝酒的时候微微后仰着头,任由酒液打湿了襟口,重裳浸透。
苍迹不再多说什么,默默提起手边的酒坛,拍开了封泥。
三更过,夜风渐凉,君临迷迷糊糊的想要起身,却踉跄着一头栽倒在苍迹怀里。
“我扶你回房歇息。”
君临摇头,表示不愿意。
“这里风大,你不怕冷?”
“……不冷。”
喃喃说着,君临本能的往苍迹怀里钻了钻,分明是把人体当成了暖炉。
“你不冷,可是我冷。”
苍迹不由分说的拽他起来,小心跨过满地乱丢的酒坛子,往厢房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君临安分了不到半刻,胃中酒液开始作祟,行经一株古树便再也撑不下去,挣脱束缚踏前几步,无力的扶着枝干呕吐起来。
苍迹眸色骤变,想要将人扯离,不料一个失神为时已晚,专司诱敌的机关被触动,君临只听见脚下轰隆一声巨响,重心瞬间失衡,慌乱之中扯住苍迹的袖腕,下一秒天旋地转,两人双双跌入,树洞却像是深不见底,过了许久才由里面传出一声闷响,而后便再无动静了。
……就在意识陷入昏厥的前一刻,苍迹心底第一次对老乐师精湛周密的机关术产生了深深的怨怼。
君临是被身上强烈的腰酸腿痛给疼醒的,并且感到脑袋前所未有的沉重,苍迹背倚着墙角曲膝而坐,形容清冷,看起来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嗯……苍兄,这是哪里?”宿醉之后的声音带着略略嘶哑,君临一头雾水的低喃,“好黑啊,怎么不点灯?”
“这里是用来关押入侵者的密室,什么都没有。”
“……苍兄是开玩笑的吧?”
“你说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君临以指抚额,神情带着几分颓丧。
“昨夜你喝醉了,无意中触动暗设在树上的机关。”
君临有点明白了,不过马上又疑惑起来:“那现在要怎么出去?”
“等吧,等乐师来了,自然就有办法出去。”
“什么意思?”
“密室机关的设计者是乐师,打开密室的方法只有我和乐师两人知道。”
“……既然知道出去的方法,为什么还要等?”
“密室只能由外面开启,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
半晌,君临认命了,索性就着原来的姿势躺回去:“苍兄倒是冷静得很,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万一没有人发现我们被困在这里……”
“机关一旦被触动,马上就会拉响警线,想必总管已经知晓,只怕是将我们当作擅闯山庄的贼人了。”
倏然听苍迹用平淡的口吻提及沐惜追,君临心中情思翻涌如潮,气氛一时静谧,彼此的表情隐匿在幽深的暗影里,隐隐绰绰,看不分明。
此时此刻,老乐师不在寒剑山庄,之前苍迹曾命其查探能够确定峡谷伏兵身份的证据,所以他孤身一人来到了南道峡谷,而且行动前并未知会任何人。
莫刀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不无悲戚的怀疑,君临也许是嫌他累赘,所以独自跑到外面逍遥去了……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叩门声响,旋即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是我,沐惜追,请问可以进去吗?”
“啊……进来吧。”
莫刀甚少被人这般客气礼待,只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那打搅了。”
门扉被轻柔推开,泄进一地残阳夕照,沐惜追自朦胧的光影中缓步走来,身姿脱俗宛若入世仙者,莫刀怔忡的望着,有片刻失神。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唇瓣微抿,来人眸中的笑意轻柔如风。
“不是……是我逾矩,让沐总管看笑话了。”莫刀面色微赧,“呃……找我有事吗?”
“不知今天公子可有前来探望过?”
“这……”莫刀摇了摇头,神色颇为黯然。
眉心微蹙,沐惜追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怎么了?是不是主人他……”莫刀的心脏猛然揪紧。
“目前尚不能确定发生何事,但昨夜有人擅闯山庄,公子和庄主又不见人影,我担心他们会有意外。”
莫刀听得心下一颤,竟翻身想要下床,沐惜追忙伸手拦阻:“你伤势未愈,需要静养。”
“……我要去找主人。”低喃的语调,却带着几分执拗。
“放心吧,我已派人出府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沐惜追耐心劝慰。
“可是……”
莫刀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沐惜追略施巧劲,摁回了床榻:“只有先养好身体才能保护别人,以你现在的伤势,连行走都成困难,更遑论其他。”
“我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像个废人一样吗……?
思绪溯及过往,殇痛无声泛滥,沐惜追刻意略去心湖震颤,淡然展颜一笑:“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人生无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主人遇到危险……”
莫刀说不下去了,因为担忧如此沉重的堆积在胸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答应你,只要一有消息,定会马上告知,你要做的,便是安心接受治疗,明白么?”
“……沐总管打算怎么做?”
“从山庄夜闯者身上下手,或许是最有效的方法。”沐惜追略一沉吟,又道,“不过……现在闯入者被困在密室,要想确定他们的身份,必须等乐师回来才行。”
“那乐师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不能肯定,但在此之前,我对庄主他们有足够的信心。”
沐惜追的声音仿佛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轻易的将人心中的波澜抚平,像是海纳百川,像是春风化雨,莫刀不安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点一点弥顺,渐次回复清明。
——说一点都不担心那是骗人的。
从莫刀房里出来,平静的笑容敛去,眉尖染上淡淡忧色。
天边红霞似血,沐惜追倚栏而立,徐风带起衣袂轻舒,斜阳怅惋。
记忆如酒,不知从何时开始,追味已成习惯,尝过生不如死的感觉,方懂得珍惜生命可贵,沐慕同音,自名惜追,或许是为了忘却,也或许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可忘却……平静的表象掩不去锥心的刺痛,有时候懂得如何恰如其分的粉饰太平,也是一种活着的证明。
第十八章
身处无明之间,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仿佛也变得迟钝。不知道究竟等了多少个时辰,眼睛习惯了幽黑的环境,对周围的事物,已能依稀的辨出轮廓来。
苍迹就那样在暗处曲膝坐着,时间过去这么久,甚至连姿势也不曾变过。
自上面跌下来的时候,脑袋是浑浑噩噩的,醒来后手脚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刮伤,君临的心情不算很好,最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胃囊空空——好饿。
瞥见苍迹一脸泰山崩于前不动于色的淡定表情,君临心想或许他早有准备,所以满怀期待的开口问:“就算是关押囚徒的密室,也有储藏食粮的地方对不对?”
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自己的声音,君临等着苍迹回答,可是苍迹并不说话。
“苍兄……抱歉,是我拖累了你。”
沉默,又是沉默。
君临心中着恼,赌气一般闭了眼,再也不肯多言。
渐渐的,胸口的闷气越堆越重,几乎要燃成一团热焰,灼烧的温度慰烫了肌肤,一点一点顺着四肢百骸蔓延,直到连呼吸也喘了起来。
……不好。
眼眸猛地睁开,君临开始恼恨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什么时候发作不好,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算了算了,忍吧,忍的次数多了,说不定也就习惯了。
心念既定,君临再次阖眼,只不过满盈而出的水雾润湿了长睫,兀自颤抖不已,攥紧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带着微微的刺痛,却让体内的情潮翻腾得愈加汹涌。
“唔……”
檀口微启,茫茫然一声低吟泄出,君临几乎是立时回过神来,顷刻间后悔莫及。
“过来。”
苍迹倏然开口,用的却是命令的语气。
“……”
君临告诉自己不要理他。
“……我叫你过来。”苍迹的口吻不耐。
“……情毒发作而已,不劳苍兄费心。”君临咬牙偏过头去。
苍迹的语调更冷了:“三次与四次并无区别,一时任性足以让你前功尽弃。”
“那也与苍兄无关吧。”心中被莫名的郁气充盈,几乎要让君临失了冷静,“未来之事谁也不能预料,就算苍兄能帮我一时,难道能帮我一世吗?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不能保证最后的结果会变成什么……所以,到此为止吧!”
在听到“到此为止”四个字时,苍迹只感到心底被一阵彻骨的冰寒所笼罩,面上却仍是沉静一如如常。
“……为了与我划清界限,就算情毒反扑也没关系吗。”
“苍兄想听实话么?”君临眉梢微挑,眸底尽是晶莹的笑意。
“……说。”
“死亦合欢虽是罕见的情毒,但要解开非是难事,一切唯有愿与不愿意而已…